花禀业来了,花品茗自然是呆不长。他们两父子对花飘零的态度上都有着一种躲避对方的心理,似乎谁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正大光明的和对方碰上,两个人都在找着各自的方式,又似乎极力维持着一种表象的和平。
因为是父子,所以难以因为这种十分不光彩的理由而变得针锋相对,在这件事情上,花飘零只觉得隐隐的可悲和错乱。这本就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会错的棋……她却在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踏入这个无法脱离的死局,因为此刻身在局中,于是她就只能无言以对。
即使有了约定,有了那份对双方都明了的感情,她仍旧不敢触碰那分明的界限,在花禀业横生枝节,心怀叵测的时候,这种事情变得更加讳莫如深,只能由彼此心知,在没有完结一切和抛下所有的时刻来临之时,不能言说。
但是……真的完结一切的时候……那个曾经一起厮守隐居的约定真的还能兑现吗?花飘零再一次想到这个问题,却再一次让自己忽略。
心中有着波澜,但是脸上花飘零仍旧没有任何表示,只是走到厅中坐下,花禀业也跟着坐下。花飘零没有开口,花禀业也就笑看着花飘零没有开口。
“青梅、翡翠上茶。”花飘零不紧不慢的说道,微微打破了自花品茗离开后便存在的这种带着些玄妙的气氛。
“是,皇后娘娘。”青梅端着茶盘进来,翡翠便取过茶杯递给花飘零和花禀业。
一句“皇后娘娘”,微妙提示了花飘零现在的身份,也表示出青梅对花飘零此时与花禀业相处时略微的担忧,花飘零眸光稍暖,花禀业却暗暗看了青梅一眼,青梅低了头只顾和翡翠一同退出门外候着,没有与花禀业的目光交汇。
花禀业的眼中便有了莫名的色泽。
“音儿的魅力一向很好,御下的功夫也越发好了。”花禀业状似无意的感叹了一句,然后看着花飘零说,“很久没回来了,不如多住些日子吧。”
“皇后出宫不比寻常,自是不能久留。”花飘零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样啊……”花禀业微微一笑,然后说,“皇上对你好吗?”
“极好。”花飘零淡淡的回答。
“你觉得茗儿他对你好吗?”花禀业眸光微转,仍旧笑着,语气如常的接着问道。
“……”花飘零沉默的看了花禀业一眼,然后说,“好。”
“那音儿觉得我对你好吗?”花禀业又问。
这回花飘零只是看了一眼花禀业,然后沉默。
“呵呵,这水音楼我每日派人清扫,时时维护,也不准任何人动了里面的摆设物品,就是对碧珠也极为照顾,安儿说为了她不再娶我也没有加以阻拦……难道音儿不觉得我对你也是极好吗?”花禀业说着追问。
花飘零不愿直言,只说一句:“自然。”
然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摆明不愿多说。她不知花禀业此时在打什么主意,为什么问起这样的话题,所以也不准备随意接话。
“哎……”花禀业笑着叹了一声,然后说:“不知这皇上和茗儿在音儿心里谁对你更好?”说完坚持的看着花飘零。
花飘零暗暗皱眉道:“夫君与亲人之间无可比较之处。”
“这样啊,那我和茗儿在你心里谁又对你更好呢?”花禀业不在意的又问。
花飘零有些奇怪和探究的看了花禀业一眼,最后说:“父亲与兄长之情亦不能比较。”
花禀业这才像放弃了一般,笑了两声,然后说:“音儿的嘴巴倒是越来越会说了……可是不论是怎样的答案,说出的是怎样的话,真正在心里喜欢的是哪一个,哪一个才是最重要的,也就只有自己才能大约明了,旁人是没办法揣度的。”
说完花禀业也端起茶杯,轻轻用茶盖撇去茶杯上的浮沫,然后饮了一口茶,微闭眼眸,然后再睁开看着花飘零的时候,脸上也没有了微笑的神色,那眸光多出一份锐利来。
“不过音儿对自己喜欢的那个……总是能让我感觉出极大的不同呢。”花禀业看了看手中的茶杯说道,“音儿还要为当时的一时意气永远留在那深宫之中吗?宫里荣辱不定,帝王爱恨亦是无场,想必音儿经历过许多起伏,应该明了才是。不如回来吧,你和茗儿的事情也只有在这里最安全……”
说道最后一句,那语气带了些诡异,目光却紧紧的抓住花飘零,似乎这个时刻要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
花禀业一直有联合她的意思,但是花飘零没有给出过任何明确的回答,看来这回花禀业是想借着这次会面的机会将她拉拢到自己的身边。
“回来?回得去吗?”花飘零轻勾出略嘲讽的笑来,“君儿和蜜儿都有了,现在我过的耶很好不是。”
有轻微瓷器碎裂的声音,花飘零目光轻瞟,花禀业放下茶杯,只不过那托盘已有一些裂痕了。
“音儿,宫里不是讲感情的地方,我是为你好,也为了我们花家好。”花禀业顿了顿说道,“其实……我也很希望君儿那孩子子承父业……”说着花禀业颇带深意的看了一眼花飘零。
“君儿还小。”况且玄琪正是年华正盛之时,谈什么“子承父业”,君儿还做不到。花飘零知道花禀业心里藏在阴谋,于是不动声色的看回去。
“年岁小又如何,有花府的全力支持,还有以音儿你在宫里逐渐显露的才华智谋来看……这些够了。而且……皇上不能理政或者这时候急需新君,也就只有君儿能担此任了。”花禀业没有直言,却又十分露骨的将他的意图表现出来了,确实所图非小!花飘零心里不由冷哼一声。
花禀业这句话的意思无非是说要助君儿登基,他认为这样对花飘零无疑也是有利的,只要君儿登基,她自然会是最为尊贵的太后,不用再跟后宫那无数的红颜相争,也不用日日阴谋诡计斗来斗去怕终有一日被无端之祸从高位踢下来。
而君儿身为皇子,也是如今长子,自出生起便不能避免皇位之争,所以他若登基那便是一条生路,一条荣华之路,但是若是多年之后玄琪又有诸多子嗣之时,这皇位之争失败,身为皇长子首当其冲,那就只能是一条死路,或者生不如死。
用这样的条件既是和花飘零的交换,看似确实对花飘零有很多的好处。
花飘零垂眸,看似沉吟中。
“不站到那个位置上,那很多事情就不能够顺遂心愿了。”花禀业突然叹了一声,倒是带了几分实感,“音儿,想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你知道权力才是自由。”
“我明白了。”花飘零看着花禀业,花禀业一心向往那个位置也是因为不自由?为了顺遂那些心愿,爱情、亲情……都是可以牺牲的?
也许花禀业的话看似有那么几分道理,但是花飘零觉得不对。在宫里的日子她并没有感到权力能带给她什么心理的宽慰,也许有了权力就有了很多特权、特殊待遇,但是那些锦衣玉食和珠玉金银真的就是自由?
花飘零的思绪不免又被厅外的一阵风扯到那晴朗的庭院,一棵大树、一堆药材、两个人……在药材微微苦涩和特有的气味中,在阳光照耀的连空气里尘埃的踪迹都显露出来的时刻,只要有一阵轻微的风,勾住那个人的发丝,斜斜的吹向她的方向,然后两个人忙里偷闲的顺着风停下来,那人轻抹着汗回头看着她微笑……
不管是怎样的感情,但是那个时刻她觉得是喜悦、是自由……
“音儿你明白就好。”花禀业出声说道,然后站起来走到花飘零身前,花飘零回神,微微抬眸。
“音儿,我不会害你的。”花禀业看着花飘零,轻轻弯下腰来,似乎想掀开花飘零玉冠上的纱帘,想抚摸她的脸颊。
“父亲,时辰不早了。”花飘零冷冷的开口。
花禀业的动作一顿,微微笑了笑说:“呵呵,我的音儿现在长大了……”
说完站直了身子,然后伸手在花飘零旁边的桌上轻轻写了一个字。
花飘零微微皱眉,看了看花禀业。
花禀业神色不动,仿佛没有见到花飘零的犹疑,自顾着说道:“茗儿那孩子很想你,你们可以趁这个时候多聚聚。”然后转身离开。
花飘零看着那桌面,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个字——杀!
虽未直言,花飘零心里明白这是花禀业与她交易的前提。要杀的……自然是玄琪。
按花禀业的说法,玄琪一死,花飘零便无人约束,君儿可以登基,她可以当太后,甚至可以利用特权和花品茗暗中来往……可是实际上,这皇位终究是不会落到君儿和她这样的稚子和女人手里。
花禀业背后所做的一切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的,也不会因为她是他的女儿,坐上皇位的会是他的外孙就放弃他的野心。所以这不过是花禀业用来敷衍和糊弄她的幌子,什么为了繁荣花府,什么双赢……不过是想让她除去玄琪这个障碍,然后接着她和君儿孤儿寡母势力薄弱之时借着他皇亲国戚的身份更加名正言顺的接近那个位置,到时候她谋害皇帝的把柄罪名在他手里,那最后还不是他说了算。
借刀杀人,她可不愿做这把杀人刀,还是一把在风口浪尖随时会被人推下去、随时可能被丢弃的刀。但是不妨虚以委蛇一下,当初的想法不就是由内部瓦解花禀业的计划吗?
都到这一步了,看了花禀业已经谋划的差不多了。外戚和威远王爷的事情已经都交给了玄琪,现在有北疆永王爷玄都、南疆诚郡王相助还有那一道圣旨之后和东疆抚宁王爷樊赫克的协助协议……东南北三面合力而动,西疆威远王爷必定受到限制难以动弹,再加上京中太后外戚势力倒台,西疆的突破口很快就能打通。
在这其中玄琪说不定会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花禀业和西疆勾结已久,那么之中难免不会和威远王爷有什么协议或者牵连,到时候顺着这根线轻轻的将花禀业扯进来……玄琪就是暂时不想动花禀业也不行。
花飘零的目光中闪过一抹厉色。不是她无所不用其极,而是在宫里呆的越久就牵扯越深,她想要脱身,所以必须加快步伐。而且花禀业既然连谋害玄琪这一步都要使上了,看来是计划的差不多了,再不动只怕就会陷入花禀业的局中。这么多年的谋划,不再其完成之前动手,以花禀业谨慎的性子到时候再反击就怕来不及了。所以现在已经不是思考怎样打入花禀业计划内部慢慢瓦解或者破坏了,现在……拼的就是时间,谁先完成布置行动起来,谁就掌握了先机。
还好她现在处在暗处,目前局势倒还没有那么险峻。再看了看桌面,要不……将计就计拖延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