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滴嫣红的血珠分别滴进了两个茶碗里,渐渐在透明的清水里晕开。
方宛行过礼后端着托盘一步一停,稳稳地端着水站在了宁江月与刚站过来的敏儿面前,她面带微笑,声音柔柔弱弱:“两位小姐,请滴血。”
方宛的丫鬟递上两根缝衣针,敏儿犹豫了一下,下意识地看向了柳芸芳,柳芸芳到了这一刻,已经浑身冷汗,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往着她不可控的方向发展着,她除了和宁纪中一样等待结果,什么也做不了,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她已经没了后路,她咬着牙,额头浸出细密的汗珠,她对上敏儿不安的目光,沉沉地点了点头。
敏儿与柳芸芳的互动,不管是宁纪中还是宁江月方宛都看在眼里,宁纪中只是疑惑,后两位则心知肚明她们担忧的究竟是什么。宁江月面色不变,她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缝衣针,只是略略一皱眉,便扎破了左手食指的指腹,鲜红的血珠瞬间从指腹上滑落,滴进了方宛右手边的茶碗里。
敏儿见状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不决,遂同样皱着眉头扎破了自己的指腹将血珠滴进了方宛左手边的茶碗里。
宁纪中靠在椅背上,对宁维招了招手,“阿维,你去替我看看结果吧。”
宁维领了命,站到了方宛的身侧,他极其专注地看着两个茶碗的变化,右边的茶碗不过一会两滴血液就已经完全混到了一起,在透明的水里氤氲成漂亮的红色花纹,而左边的茶碗里,两滴血液却像是被什么东西隔开了似的,井水不犯河水地各自在自己的一小片水域里慢慢晕开。
宁维了然,他接过方宛手里的托盘,稳健快速地走到了宁纪中身边,上半身深深弯下,将托盘举到宁纪中的眼前,沉声回禀:“回相爷,大小姐的血液已经与您的血液完全融合,敏儿小姐的……”他顿了顿,朗声说了下去,“并没有任何与您血液想融合的迹象。”
“这不可能!”
柳芸芳倏地站了起来,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宁纪中,大声叫道,“老爷这绝不可能!敏儿才是真正的嫡长女啊老爷!老爷您要给敏儿做主啊!”
柳芸芳看着面无表情的宁纪中,愤愤地看向方宛和宁江月,“一定是你们暗中勾结故意陷害敏儿!”
“柳妹妹这是什么话?”
方宛脸上的笑容淡去,她冷冰冰地看着柳芸芳,面带不屑,“且不说我是老爷的妾室,只已经逝去的丞相夫人也是我的胞姐,她生前待我极好,我又怎么会帮着一个外人去混淆她在这个世界上留下来的唯一血脉?”
说到这里,方宛轻飘飘地瞟了一眼冷着脸咬着下唇不言不语的敏儿,“倒是柳妹妹,找来这样一个与江月十分相似的姑娘,还要不做任何验证的就要剥了江月的面皮将她扔出府去,究竟意欲何为?”
宁江月在心里抚掌大赞了一声好,面上却是受了委屈的模样,她拿着帕子擦拭着湿润的眼角,眼眶也红了大半,“江月不明白,一向待江月如亲生女儿的柳姨娘为何忽然之间就对江月如此、如此……”
如此什么,宁江月却是没有再说下去,她垂着眸子,不停擦拭着眼泪,肩膀一耸一耸地,已然泣不成声。
柳芸芳还要再辩解,早就离开了的雨儿却突然掀开帘子带着个婆子进来了,那婆子不是陈妈妈又是谁。
雨儿迅速打量了一圈大厅里各人的脸色神态,她带着陈妈妈快速上前给宁纪中行了礼,回想着换衣服时宁江月的教导,语速极快且字正腔圆地回禀了起来,“请老爷恕罪!大小姐早前在去书院的路上遇到了陈妈妈,陈妈妈过得并不很好,得知大小姐的马车是相府的便拦了下来说她是大小姐的接生婆子,大小姐心念着已经过世的奶娘,便问了陈妈妈的住址,时常接济。”
雨儿微微抬头瞧着宁纪中的脸色,平静无任何波澜,她掐了自己手心一下,让自己保持镇定,继续说了下去:“奴婢经常在后院走动,也有三两好友,听闻柳姨娘带回了个与大小姐极相像的姑娘,心下不安,便请了院子里的小九去陈妈妈家将陈妈妈接了过来,外边风大雪大,路上耽误了些时辰,奴婢不知道事情是否已有定论,但无论如何,还请老爷听听陈妈妈的说法再做定夺!”雨儿说完俯身向宁纪中叩了三个响头,眼泪汪汪地看着宁纪中。
“起来吧。”
宁纪中半眯着眼,随意地挥了挥手,一双锐利的眼全在陈妈妈身上,“你是当年替夫人接生的婆子?”
陈妈妈被气场全开的宁纪中盯得两腿发软,不自觉地就跪了下去,她趴在地上,声音颤|抖:“回相爷,民妇就是当年替夫人接生的婆子,陈李氏。”
“哦?那你说说看,当初夫人生的女儿到底哪儿去了。”
宁纪中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凉透的冷茶,不咸不淡地询问。
“回相爷,夫人当年……”陈妈妈抖了两下,想着已经被宁江月安顿好的家人,心下一横,“夫人当年其实是产下了双胞胎,两位千金!然而当时产房里只有民妇与柳姨娘,她给了民妇百两白银,让民妇告知夫人只诞下了一位小姐,民妇一时财迷心窍便应下了。”
“啪!”
宁纪中将手里端着的茶碗狠狠摔到了地上,“放肆!你这是何意?”
陈妈妈趴得更低了些,仿佛要将自己与地面融为一体,她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恐惧,颤|抖不已:“回相爷,民妇不敢说谎。
夫人当时是第一胎又因为长期服用会导致不孕的东西,所以生产极为困难,生下第一位小姐已经力竭,意识模糊,待第二位小姐紧跟着生下来时,夫人已经彻底昏了过去,因而才给了民妇与柳姨娘合谋的时机。
那个先生下来的小姐也被柳姨娘抱走,去向不明,或许已经喂了豺狼虎豹也未可知。”
“好!好!!好!!!”
宁纪中怒极反笑,他连说了三个“好”字,恶狠狠地盯着柳芸芳。
柳芸芳早在陈妈妈进来时就深知自己大势已去,她呆呆地坐在椅子里,颓然地听着陈妈妈将当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宁纪中,不是没有想过阻止,只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阻止。
柳芸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切都应该在她的计划之内,此时宁江月应该被她剥掉脸皮扔进外边的冰天雪地里,生死有命,宁纪中也应该派宁维去家庙接回宁素心来,可是事情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她无力地看着宁江月,宁江月还是记忆里那个宁江月,又好像不是宁江月了,宁江月红着眼,站在大厅里,楚楚可怜,让人心生保护欲望。
柳芸芳不敢相信,她在后宅里使了那么多的手段,最后会败在自己一手养废了的宁江月手里,可她又怎么会知道,宁江月能反击得如此漂亮,不过是因为有了那样苦难的前世罢了。
“老爷,妾身请罪。”
方宛忽然跪了下去,她向宁纪中叩了个头,又将腰背挺得直直的,“妾身在敏儿小姐的茶碗里加了明矾粉,妾身曾在书中看到过,若水里加了明矾,则血液不会相融。只因妾身与兰姐姐一同长大,自认这世间除了阿爹阿娘,再不会有人比妾身更了解兰姐姐。江月与出阁前的兰姐姐如出一辙,无论相貌、品性或是聪颖。”
方宛忽然哽咽了许多,她依然是腰背笔挺的样子,说话却慢了许多,语气里也带了许多怀念,“自从兰姐姐走了,老爷让柳妹妹管家开始,江月便不再与妾身往来,妾身眼睁睁看着原来活泼可爱的江月变得怯懦不敢说话,她自幼跟着兰姐姐与妾身一同习字看书,最是聪明不过,一个字写上三遍便能熟记于心,可柳妹妹教导她之后,她却总是在外受罚。妾身难过却无能为力,妾身也有芙儿和荷儿要管,请老爷原谅妾身的自私,妾身不想死不瞑目留下芙儿荷儿变成江月这样啊!”
话音未落,方宛已经泣不成声,她跪在大厅中央,脸上的妆容已经被泪水模糊,她却顾不得擦一擦。
宁江月被她这番话说得心下难过,她跟着跪在了方宛身旁,拿着帕子给方宛细细擦着脸颊。待擦得差不多了些,才看向宁纪中,目光悲切,“江月有个不情之请,请爹派人请出娘的牌位,重新开棺,江月不相信,娘是病死的。”
宁江月的话让宁纪中再次大为震动,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宁江月,又看了看已经目光呆滞的柳芸芳,手指颤动着,他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最后重重靠回了椅背上,疲惫不堪地对着宁维招了招手:“阿维,照大小姐说的做。”
“是。”
宁维打了个千儿,又向宁江月行礼之后,带着几个手下信得过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