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工事件平息之后,汪义江单独找到于长海,质疑道:“于院长,在医院经营局面持续恶化的情况下,提高职工工资,加大成本损耗,这种权宜之计似乎不够明智。”
“医护人员的薪金支出是医院的战略投资,而不应归类到成本损耗里,”于长海纠正道,“医学发展日新月异,设备器械的功能也越来越强大,但是医学归根到底还是以人为本,以人才为本,留住了人才就留住了医院发展的后劲。还有一点,作为医院的行政部门,我们服务的不光是患者,更应该是医院里的医务人员。记住,是服务不是管理,明白了吗!”
“你说的道理我都懂,”汪义江悻悻的说,“只是这个方案董事会能通过吗,在医院业务量滑坡的情况下,让他们涨工资,何异于与虎谋皮。”
“这个擂台要打,你得跟我站一边。”于长海看着汪义江,“事关全院职工福祉,我们不能有分歧。”
“那是自然,”汪义江自知如果现在反对的话传出去就会成为全院公敌,虽然自己也是股东,心里觉得肉疼,但仍然硬着头皮说,“你是业务院长,我当然唯你马首是瞻。”…
时光依旧恬静,过完了年,春回大地,万物渐渐复苏,方程感觉自己恋爱了,他开始和杨琳频频约会起来。约会的话题除了晦涩的时政,社会热点和医患矛盾外,当然也包括理想,人生感悟和曾经的过往。
这次约会的地点是在一家富有小资情调的咖啡馆里,两个人各点了一杯摩卡,坐在靠窗的卡座闲聊,杨琳滔滔不绝的讲诉大学时和闺蜜室友之间的各种狗血故事,琐碎冗长,听得方程打起了哈欠。等到杨琳终于把她的这个奇葩室友的爱情故事讲完的时候,方程才回过神来,应景的笑道:“难怪说三个女人一台戏,本来人家发展的挺好的,你们这些损友尽跟着瞎掺和。”
“唉,毕业了以后天南海北的,一开始还经常通电话,后来时间长了都不怎么联系了,都不知道他们后来在一起了没有。”杨琳伤感道。
“校园爱情发展到最后还能在一起的都被称为童话故事了。”
“嗯,希望他们能成为一个童话。”杨琳希冀道。
两个人沉寂了一会儿,杨琳又问道:“你呢,你的校园爱情呢?”
“我们今天是来怀旧的吗,怎么总是在回忆。”方程敷衍道,“如果人总是回忆的话,要么是老了,要么就是现实生活的不如意。”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杨琳反问道,“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对什么都很满意。”
“满意啊,”方程坏笑道,“美人如斯,夫复何求!”
“切,”杨琳啐了一口,“怎么时间长了,发觉你说话也不正经了。”
“要怎么正经,非要这样说,尊敬的杨琳女士,冒昧的占用你一点时间,请允许我讲一个动听的故事来取悦你吧,你是如此的美丽高贵,让我忘记了自己其他所有庸俗的追求,啊,对不起,尊敬的杨琳女士,我为刚才的鲁莽和冒犯道歉,请你原谅我这样一个粗鲁的人吧……”方程故意板着面孔,捏着嗓音胡言乱语,夸张的表情逗的杨琳笑得花枝招展。
一番说笑之后,方程收敛了表情,说道:“要不我们聊点有深度的,聊聊理想。”
“理想,”杨琳笑着说,“我的理想很简单,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
“你这还叫简单,”方程故意讥笑道,“谁都想要这样的工作吧,钱多事少离家近,位高权重责任轻。可惜了,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我现在的工作是拿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又要在我面前哭诉你们医生非人的待遇了,”杨琳故意说道,“知道你们辛苦,你们伟大,可以了吧。”
“那你干嘛不多写几篇赞颂医生的文章,改善一下医生的舆论形象。”
“我写了倒是有人看啊,”杨琳说道,“现在的医患痼疾不是医生的问题,也不是患者的问题,而是社会生了病,需要社会方方面面一起来解决。”说着杨琳自己打断了话题,不满道,“怎么聊着聊着又说到医患矛盾了,今天坚决不准聊这个话题。”
“好好好,我们求同存异。”。方程附和道。
两个人又沉寂下来,杨琳抿了一口咖啡,才说道:“我们聊聊死亡吧,人生是一场没有归途的旅行,而不管你选择哪条路,最后的终点都将是死亡,说说你对死亡的看法,你相信死后会有另一个世界吗?”
“你怎么想到了这个话题,跳跃的也太快了吧。”方程诧异道。
“突然想到了,怎么,难道你对这种话题有忌讳?”
“那当然没有,”方程坦然道,“我是医生,死亡是我工作中的常态,有什么可避讳的。死亡作为疾病的一种转归,也是生命的必然规律。很久以来人们都是把呼吸心跳功能停止作为死亡的标准,但是随着医疗技术的进步,脑死亡的概念逐渐成为主流,并被大家接受,现在医学界把大脑功能不可逆性的永久性停止,判断为死亡。”
“我不是在考你医学术语的名词解释,”杨琳说,“我是问你,人死亡的瞬间会经历什么,死后会去哪里,又会变成什么?”
“人在濒死的时候会抽搐,呼吸短促,喉咙发生痉挛,死亡后数分钟内瘀滞在外周的血液凝结导致皮肤变色,全身肌肉松弛,膀胱和肠管出现排空,瞳孔放大失去光泽。死亡后数小时,尸体开始僵硬,两到三天后,尸僵消失,尸体重新变软,人体内的细菌开始大量繁殖吞噬机体,身体开始腐烂,而胰腺开始消化自身,死后一个月,尸体开始液化,这个时候你去看,会有点像草莓汁,一年后回归自然。就像上帝对亚当的诅咒,你从泥土中来,最终也要回归尘土。”
方程手舞足蹈的讲完,听得杨琳一阵阵反胃,忍不住骂道:“你怎么讲的这么恶心啊,我问的不是物理变化,是人的思想变化,死前会想到什么,会见到什么之类的问题。”
“什么都不会想,心跳停止后5分钟,大脑就会不可逆性损伤,脑细胞成片死亡,高级思维就会停止,像什么怎么样才能不死,这辈子对不起谁这些问题统统不会想到。”
“拜托请跳出你专业的圈子好不好,我问的是信仰的问题。”杨琳几乎要奔溃了。
方程这才恍然大悟,自失的笑笑,说:“就是唯心主义了,有人说会有光,跟着光走,就能脱离尘世,走向自己的天国。”
“你相信吗?”杨琳盯着方程的眼睛,认真的问。
“不完全信,但我也希望有这样一个地方,所有我们思念的,已经逝去的亲人都住在那里。”
“如果死亡没有痛苦,那么还会不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忍受病痛的折磨,很久以前我就思考过这样的问题。”杨琳陷入了回忆,“我奶奶患有肠癌,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一直到临死前的那一天,她还在进行着各种痛苦的治疗,甚至在她离世时,还被做心肺复苏的医生,按断了几根肋骨。我那个时候就在想,为什么人们没有选择死亡的权利,用一种更温和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给亲人留下一个有尊严的背影是不是更人道一些。”
“我也考虑过这样的问题,”方程被杨琳的情绪感染,语气也变得有些沉重,“我在老干部病房轮转的时候看过很多这样的老人,他们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不能进食,嘴里插一根胃管,不能排便,就通过尿道插导尿管,大便的话护工帮忙抠出来,有的甚至不能呼吸,气管切开插一根通气导管,利用呼吸机来支持呼吸。他们每天都忍受着病痛的折磨和治疗过程的摧残,却不被允许死去,子女们因为这样或那样的原因,坚持让他们活着。他们是老干部,医疗完全免费,多活一天就会多领一天的补助。但是他们余下的生命毫无质量可言,有一位老人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拔除了身上的管子,却被护士及时发现最终抢救回来,然后他的子女闻讯赶来,狠狠的训斥了老人,为了防止他再寻短见,护士们只好把老人的手脚捆绑起来,一直到他离世都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