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致清纵情歌唱,把自己带回梦幻般的异国他乡。王楠几个听不懂俄语,但对这首歌曲的旋律还是很熟悉的,不由得跟着一起哼。叶致清唱得相当投入,歌声十分感人,王楠激动的流出了眼泪。苏雨挖苦说:“哎哟!你怎么动不动就哭?不高兴你哭,高兴你也哭。这会你是高兴呢?还是不高兴?”王楠说:“我高兴的!”苏雨掏出手绢替她擦眼泪。这一亲昵动作,苏雨是落落大方,揖夏见了,心里便气,抬起屁股走了。
叶致清之所以喜欢唱这首歌是因为他的前妻安珂喜欢这首歌,在那个岁月如歌的年月,这首歌是他和安珂爱的传媒。马玉花坐在门口纳鞋底,她看着丈夫和青年人一起尽情歌唱,虽听不懂他们唱什么,但心里一样高兴。当然,她也不知道此时的丈夫正在思念前妻。
建国喜欢闹,对萧云耳语了几句,萧云跑了过去,把马玉花拉到篝火旁,建国说:“伯母,叶伯伯唱过了,轮到你了。”马玉花用锥子比划着要扎萧云,嗔怪说:“肯定是你出的鬼点子来出我的洋相。”叶致清替马玉花解围说:“你们就不要难为一个乡下老太婆,她能唱什么?你们就不要赶鸭子上架了。”
谁知这句话反而激将了马玉花,反驳说:“你以为我不会唱?我唱不了洋调调,还不会唱个土调调?我今天就给你们唱个土的掉渣的。”于是马玉花唱道:“妹妹坐在树阴里,我为哥哥纳鞋底。千针万线纳得密,绳儿足足用了一千里。哥哥呀,不怕你走到天边去,妹妹的绳儿拴着你。”
马玉花唱罢,大家鼓掌叫好。建国拍掌说:“大伙听到没?这才是地地道道的原汁原味的情歌。伯母,叶伯伯要是出了国,你的绳儿就拴不住了。”马玉花笑着唱道:“妹妹纳的是千层底。”大伙立即被马玉花睿智的回答折服了,哗哗的鼓起掌来。
萧云笑得眼泪直流,对迎春说:“嫂子,你看过《红楼梦》吧?伯母的妙语超过了刘姥姥,劳动人民的智慧就是不简单。我算服了。”马玉花虽不大明白萧云的话,但知道是夸她呢,倒有些不好意思了,说:“你们唱了半天了,喝茶吧。”
建国喝着茶说:“伯母,我倒是有些饿,有红薯没?篝火里烤红薯吃起来才香。”大家一起嚷道:“对!烤红薯吃。”马玉花笑道:“红薯倒有,那是喂猪的。今年种的红薯叫野猪拱了一大半,所剩不多了。”说着,马玉花进屋提了一篮子红薯。建国拣了几个丢进灰堆里。
知秋捧出一碗板栗埋在灰里。过了一会,板栗噼里啪啦炸开了。溅起的灰眯了迎春的眼,迎春起身去屋里拿手绢,却见揖夏躺在床上生闷气,说:“咦!这个鬼丫头,平常像个打鸣的公鸡,今天大家玩的正热闹,你却抱窝了?”揖夏猛地坐了起来,噘着小嘴说:“我不想看她那个矫情样么,小雨还替她擦眼泪。”
迎春不觉好笑起来说:“那你也哭,小雨也会替你擦眼泪。”揖夏蹙着眉说:“人家天生就不会哭么!谁像她,天生一副娇气样,两只眼睛像灌了水,显她是个泪美人。”迎春披了件夹袄说:“小屁孩,懂什么。为这气,你生不完的气。小雨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他那天还抱着梅姐亲了一下。别气了!出去和大家一起玩。给小雨带件春装,半夜天凉了,他穿的单薄。”
揖夏出来时拿了件小雨的春装。苏雨正从火堆里扒出个红薯来,红薯烫手,苏雨边吹气,两手来回倒。苏雨说:“给王楠披上,她刚才还叫冷呢。坐在篝火旁,火烤胸前暖,风吹背后寒。”揖夏便把春装披在了苏雨肩上,谁知苏雨不领情,说:“王楠姐,你拿去穿,我手上都是灰。”
苏雨把剥了大半皮的红薯递给王楠。王楠披了苏雨的衣服,吃着苏雨剥好的红薯,心里很甜美。揖夏心里却别扭死了,倒是为她人做嫁衣裳。苏雨站起来去洗手,揖夏故意说:“红薯是喂猪的。”说着瞅着吃红薯的王楠。又装作矫情的模样说:“小雨哥,我想吃板栗,你替我剥么。”
苏雨说:“你也有两只手,自己剥。”揖夏气恼的说:“她不也有两只手,你就替她剥?”苏雨方知揖夏在吃醋,笑着说:“她是大小姐,她妈说是拉小提琴的手,干不得粗活。”揖夏坐下来,抱起了吉他说:“我的手是弹吉他的手,也怕烫。”
苏雨内心非常喜欢揖夏,见她撒娇,又平添几分可爱。便坐下来替她剥板栗,剥一个,喂一个,揖夏顿生一股美意,得意地瞅着王楠,不时地拨动两下琴弦,嘣嘣的琴声,仿佛是挑战的号角。
大家吃了一阵,喝了一气。建国说:“下面节目继续。该谁了?点小雨的将,抱了个吉他你装模作样。”苏雨去洗了手,抱起吉他说:“王楠,我弹,你唱。露一嗓子给他们瞧瞧。”王楠起身唱了曲“洪湖水呀,浪呀么浪打浪啊,……”唱毕,大家叫好。
建国夸张地说:“赶得上王玉珍了!你莫不是王玉珍的姑娘吧?唱的味道足得很呐!特别是‘太阳一出’这个‘出’的发音,一般人学唱,都发普通话的音,民歌味就没了。还是要发‘屈’的音,原汁原味,保留了民歌风格。唱得好!”
建国点着苏雨说:“你媳妇唱完了,该你露一爪子了。”揖夏不满地瞪了建国一眼,她是讨厌建国说的“你媳妇唱完了”这句话。揖夏从苏雨手里拿过吉他说:“小雨哥,你唱什么,我给你伴奏。”苏雨挠着头皮想了想说:“我给大伙唱个新鲜的,你们从来没听过的。我在下乡的火车上刚和王楠学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揖夏傻了眼,她没听过这首歌。王楠讥诮说:“原来是个南郭先生,我还以为你是个高超的吉他手呢?还是我来给小雨伴奏吧。”揖夏的脸通红,不过面对的是篝火,大家看不出来。梅竹一时兴起,要过了吉他说:“我来吧。”无形中为揖夏解了难堪。苏雨唱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为什么这样红。哎,红的好像……”
他刚唱了开头,蚊子苏雷连国美陈雅芝也跟着唱了起来。苏雨惊讶地问:“么样!你们都会唱?”建国哈哈地笑着说:“你以为蛮新鲜是吧?你穿开裆裤时,我们就会唱这歌了。”蚊子说:“文革一来,这歌被打成了靡靡之音,不让唱。”
叶致清摆头一笑说:“什么是靡靡之音?要辩证的看。爱情歌曲就一定不健康?一定会消磨人的意志?鲁迅说‘无情未必真豪杰’。一首好的爱情歌曲,顶得上万炮齐轰。就拿我们刚才唱的《喀秋莎》,当年苏联红军战士,就是唱着这首歌走向反法西斯战场的。后来,共产国际兵工厂研制出一种威力凶猛的火箭炮,大家亲切地叫它喀秋莎。一个美丽温柔的少女的名字成了这种火力威猛的大炮的代名词,你们说,这是靡靡之音吗?”
苏雷树起大拇指说:“叶伯伯高论,我赞同。一首好歌顶得上百万雄师。即便是靡靡之音,‘引用之妙,存乎一心’。项羽的十万精兵不是被四面楚歌唱垮的吗?司马迁没说唱的是什么样的楚歌,肯定是乡愁之类的。或者是伯母刚才唱的‘我为哥哥纳鞋底’。这是地地道道的楚歌么。要是我将来发明一种威力无比的火炮,就命名为迎春花。一定比喀秋莎还厉害。”大伙听了轰笑不止。
迎春笑得很甜美,说:“雷子,你怎么把我扯上了?我有那么厉害吗?”苏雷十分兴奋,看着迎春粉红的笑脸,憋住了笑,装作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说:“因为你美丽呀!我深有体会,柔能克刚的道理,美丽是无坚不摧的。像我这样的铁汉,甘愿拜在你石榴裙下,为你的美丽做出任何牺牲。这就是爱情的力量。”
迎春的心里不由得荡起一股幸福的春潮,熊熊燃烧的篝火映红了她幸福的笑脸,但迎春嘴上却说:“哟!好肉麻呀!雷子,你一定喝多了。”坐在迎春旁边的梅竹心里却产生了一种有几分苦涩,几分嫉妒,几分羡慕的复杂心境。她突然拐了一下迎春说:“哎!迎春,我们都唱过了,该你表演了。”建国说:“就是!差点把你漏了。大家掌声欢迎嫂子给我们来个节目。”
大家一阵掌声响起,迎春知道推不掉,站起来说:“好,我就给你们表演一个最拿手的。”说着,拍着手,蹦蹦跳跳的围着大伙唱道:“丢手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边,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捉住他。”梅竹笑的喘不过气来说:“哎哟喂!迎春,你太坏了,把我们当猴耍呢?”
迎春扳住了梅竹的肩头,笑道:“我是个小学老师,最拿手的就是唱儿歌。连看家本领都使出来了,你们还不满意?我只好打退堂鼓了。对不起,我得早点休息了。明天赶过去还当我的孩子王,就不陪你们这些大孩子们耍了。这样吧,梅姐,你和云姐困了就挤在里屋的大床上我们三人挤了睡。雅芝姐王楠和揖夏在外边小雨的床上将就着睡。他们男的就由他们折腾一夜吧。”揖夏说:“我才不睡呢!”
迎春自去睡不说。马玉花也说:“我也困了,先和冬儿去睡了。老叶,你年纪大了,不要熬的时间长了。”叶致清和青年人玩得兴致正浓,挥挥手说:“去吧!”建国开玩笑说:“叶伯伯,今天是你们的洞房花烛夜,怎么能让伯母独守空房呢?”叶致清哈哈大笑,“我是抱着娃儿谈恋爱,比你们前卫多了。今天月色皎洁,星空灿烂,咱们就海阔天空的闹上一夜。要不来个吹牛比赛,看谁能把天吹个大窟窿。”
闹了半夜,建国已经困了,躺在稻草堆上哈欠连天。听说要吹牛比赛,来了兴趣,坐起来说:“你们知道五四年发大水是怎么回事吗?那年我七岁,因为我不小心,打了个哈欠,结果把天打了个大窟窿。银河打漏了,哗哗地下了三天三夜,结果把大半个中国淹了。害得我以后,再困也不敢打哈欠。”
正说着,建国因后半夜受了凉,“啊欠!”一个喷嚏打了出来。这喷嚏一打不要紧,苏雨正抬头欣赏夜色中的星空,看牛女星的位置。却见一颗流星划破夜空,陨落下来。苏雨惊呼道:“大家看,流星!”大家抬头望去,却见一颗颗的流星划天而下。苏雨数着:“一、二、三、……”
苏雷玩笑说:“完了,完了。大家赶紧逃命吧!上次他一个哈欠淹了大半个中国,今天这么大的一个惊天喷嚏,把银河系也震落了,还不把整个地球给淹了。”大家不觉失笑起来。梅竹感叹说:“要是地球真淹了,咱们往哪逃哇?”
萧云抬头看着一轮皎洁的明月说:“往月球上逃呗。常蛾姐姐不就住上边。”梅竹玩笑说:“你是仙女,你上得了天,我们只有仰天长叹了。哎,蚊子,你恐怕要当牛郎了。”蚊子笑着说:“当牛郎也不错,好歹算半个神仙。每年还有一次探亲假。只可怜建国要‘张生煮海’了。”
萧云看着莫名其妙的梅竹笑了起来。梅竹问:“你狗东西笑啥?”建国知道‘张生煮海’的典故,对梅竹说:“梅子,你成龙女了,只是苦了我这个凡夫俗子。知道吧,他俩在笑咱俩,注定要上演一出爱悲剧。”梅竹骂道:“去你的!尽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