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江月伸出手,想抓住方雪兰递出的手,可不管怎么努力伸出去,她和方雪兰之间始终隔着一拳的距离,她哭闹着,不停地往前挣扎着,身体却在原地纹丝不动,就像是有人抱紧了她的腰,不让她往前挪动一步,她拼命拍打着那双无形的手,焦急地看着方雪兰,“娘,您等我啊,娘!”
“月儿,回去吧……”方雪兰浅笑依然,对宁江月摆了摆手,“月儿,回去吧,他们还在呢……”
“不……娘!”宁江月哭泣着,不舍地看着方雪兰的身影渐行渐远,最后只有那句“月儿回去吧”不停在耳边环绕着。
小厮不知所措地站在侧门口,门房轻蔑地看着他,不肯给他开门,嘴里说着讥讽的话,左不过是说他半夜想出去还要搭上大小姐的名号,想都别想之类的。
小厮满头大汗在原地给对方解释着,可是对方根本不肯听他说话,不停地将他往回赶。
正在小厮一筹莫展的时候,宁维突然披着外衣走了过来,音色清冷:“怎么回事?”
门房看见宁维,收起刚才轻蔑的样子,笑呵呵地抢先一步对宁维解释道:“维先生,吵到您休息了?
都是这个臭小子不分轻重,大半夜的非要出去,也不知道约了哪个相好的!”说着不忘啐了小厮一口。
小厮是后来宁江月和雨儿一起从牙婆那儿买来的,斯斯文文的白面书生样,一着急就满脸通红,听到门房的污蔑,更是从耳边红到了脖子下。
他讷讷了半天,终于鼓足了勇气,大吼出声:“你胡说!是大小姐发了高烧,雨儿姐姐让我出去请大夫的!你胡搅蛮缠!就是不想让我去请大夫回来医治大小姐!”
说完小厮整个人都喘着粗气,难堪地看了看宁维,见他并没有什么反应,脖子一梗就要硬往外闯。
“你是大小姐院子里的小九?”
宁维拉住了小厮的胳膊,神色平静,“在这儿等着,谁敢动你就打回去,打死了我担着,我很快回来。”
小九不解地看着宁维:“维先生?”
宁维将身上的外衣穿好,扣子一颗一颗系好,冷冷地看着门房:“我可以出去吗?”
门房先是一愣,接着反应过来神色难看,他不满地瞪了一眼小九,脸上虽然依然是讨好的笑容,却多了几分勉强和不情不愿,他慢吞吞地拉开门闩,对宁维做了个请的姿势:“维先生您请。”
“多谢。”
宁维冷淡地对他点了点头,抬脚跨了出去,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回过头似笑非笑地盯着门房:“知你困顿,不必守着,让他在这里候着就是了。”
顺着宁维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是满面惊诧的小九。
门房脸色又难看了几分,忙说了几声不麻烦,目送着宁维离开。
等宁维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门房才将侧门关上,狠狠瞪了小九几眼,就回了自己值班的屋子。
他拿起放在矮桌上早已熄灭了的烟袋,放在嘴里砸吧了两下,有些愁得慌。柳姨娘那边说了不让他放大小姐院子里的人半夜出去,说什么对大小姐名声有碍,他怎么会不明白,不就是柳姨娘不喜欢大小姐,巴不得她哪天突发急症死在屋子里嘛,只是他不说破罢了。
横竖真相是什么并不重要,只要柳姨娘给钱就行了,何况,还有温香软玉的美人儿。
想到柳姨娘身边那个叫兰娇的丫鬟,门房难看的脸色缓和了些,那个丫鬟看着娇娇弱弱,人前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在床上完全成了另一幅模样。
门房嘿嘿笑了两声,又叹了口气,这事儿明天铁定是要被柳姨娘知道的,大概要被她骂个狗血淋头,这个月的酒钱也给不了几个了。
唉……也罢,一个白面小厮他拦也烂了,阻也阻了,谁能想到会惊动宁维呢?宁维他敢拦下,他是不想活了么?
想通这些有的没的,门房嫌弃地将烟袋放回了矮桌上,双手背在身后不停地踱着步子。
窗外隐约能看见那个叫小九的小厮,伸长了脖子瞅着侧门,他没来由地又是一阵烦躁,看着瘦不拉几的小身板,倒是有几分骨气,可惜跟错了主子,还拎不清,若是跟在柳姨娘身边,就这忠心护主的劲头,还愁没前途?
门房不屑地笑了笑,长得白白净净的,说不准还能爬上柳姨娘的床呢?
约摸着过去了半个时辰,侧门外传来三声沉重的叩门声,不等门房磨磨蹭蹭地出来,小九早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去拉开了门闩,欣喜地看着窗外的宁维,和他身后背着的满头华发的大夫,手里还提着个不大的小药箱。
“刘大夫年事已高腿脚不便,我便背他来了。”
宁维依然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却是在和小九解释,他进了门将手里的药箱递给小九,径直往前走着,“门让门房先生关吧,你跟我回大小姐那儿,大小姐的病耽误不得。”
刚出了屋门的门房被宁维的话气了个半死,他闷闷地站在屋门口,背着灯光,表情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小九点头应是,忙不迭地接过药箱跟在宁维身后往宁江月的院子走去,走出不远,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门房还站在原地,侧门大开着,像是吞人的巨兽,他忽然就打了个寒颤,将心底不靠谱的想法丢到了一边,这里是丞相府,还有谁会比丞相更可怕呢?
就在雨儿不知道第几次看向屋外的时候,屋门终于被人从外边打开,宁维额头上带着薄薄一层汗水,将刘大夫放在了正厅里。雨儿隔着珠翠的帘子看着外边的宁维,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这大半夜的,宁维不守着老爷怎么反倒背着大夫跑到大小姐这儿来了?
宁维似有所应地看向雨儿,冲着她笑了笑,又回过头和刘大夫以及小九叮嘱了几句,便急匆匆地走了。
雨儿目送着他的衣角消失在门后,皱了皱眉,她回身给依然一会冷一会热的宁江月掖了掖被角,确定宁江月不会踢开,才快步到了正厅,搀扶着刘大夫进了屋里。
床幔已经被雨儿放下,只有宁江月一截白皙的手腕露在外面,带着比体温偏高的热度。雨儿拿了崭新的丝帕盖在宁江月的腕子上,对刘大夫做了个请的姿势后,就轻轻往后退了两步,低垂着眉眼看着刘大夫的每一个动作。
刘大夫将手放在帕子上,闭上眼沉吟了片刻,他收回手,向着雨儿点了点头,“姑娘莫要担心,大小姐只是思虑过重寒气入体,待老夫开个方子,,让大小姐吃上两副便能大好。”
雨儿依旧紧皱着眉头,向刘大夫福了福身子,“多谢大夫,不知我家小姐的高烧何时能退?”
“大小姐的高烧不必吃药,劳姑娘那些烈酒替大小姐多擦拭两遍身子,再盖严实一些,发发汗,明天一早便会退烧了。”刘大夫细细叮嘱过,扶着雨儿的胳膊回到正厅,从药箱里取出笔墨纸,快速写好了方子,交到了雨儿手里,“若是方便,便让小厮送老夫回去的时候,顺便抓了药回来煎,要文火慢煎,三碗水煎熬成一碗,待明日大小姐起来就能喝了。”
雨儿谢过刘大夫,又付好了诊金,准备让小九送刘大夫回去,院子里传来一阵不大的喧嚷,紧接着宁纪中身后跟着方宛宁芙宁荷并宁维就进了正屋。
雨儿和小九忙向几个人行礼。
宁纪中担忧地看了一眼里屋,沉声向刘大夫询问着宁江月的病情,刘大夫将刚才和雨儿说过的话又和宁纪中等人说了一遍。
宁纪中放了心,又塞了些银子给刘大夫后,就让宁维接过方子,再亲自把刘大夫送回去。
宁维领命而去,雨儿和几个人告了罪,从小库里取了些烈酒倒在干净的盆里,那另外的帕子浸透了,在床上给宁江月细细地擦拭起来。
正屋里一阵低声交谈后,宁纪中一个人走了,片刻后,方宛一个人进来,掀开床幔,接过了雨儿手里的帕子,安抚地拍了拍雨儿的手:“你忙了大半夜去休息会儿吧,大小姐这里有我呢。”
雨儿犹豫了一下,谢过方宛,却没回厢房,而是在外边的美人榻上和衣而卧,不安地睡了过去。
方宛拧了沾满酒水的帕子,轻轻擦拭着宁江月的手臂后背大|腿脚心,宁江月已经安稳了许多,乖乖任她摆弄。方宛叹了口气,心疼地揉了揉宁江月的发心,宁芙宁荷站在床边,纠结地看着方宛,良久,宁荷轻声开口:“娘,长姐不会有什么事吧?”
方宛对她们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摇了摇头:“大小姐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床上的宁江月总算舒服了些,她模糊地觉得有个温暖的手在抚|摸自己的头,那感觉就像很久以前的方雪兰,她紧紧抓着那只手,带着满足甜蜜的笑意,柔柔地叫了声:“娘~月儿好想您~”
方宛怔了一下,看着闭着眼嘴角含笑的宁江月,了然地笑出了声,她对着宁芙宁荷摆了摆手:“你们俩带着丫鬟回去吧,娘在这儿守着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