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云陀还是如期而至了。
三丈高的城墙并没有令他望而生畏。他清楚地知道,那里面的人才是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天他已等了很久。多少年,他卧薪尝胆,精心谋划,多次深入越地,了解越人的风土人情,游览山川河流。
无数次,他听着越人的冷嘲热讽;无数次,他受着越人的肆意凌辱。所有的一切他都默默地忍受了,只为这一天的到来。
虽然汴临城下的苗兵只有一万人,但这足矣对付城上微弱的抵抗了。曼云陀并不着急。既然已经按住了老鼠的命门,那为什么不多捉弄它一会呢?
他下令将汴临团团围住,暂不攻城。
望着城下气势汹汹的苗兵,中元感到一阵眩晕。回到英华宫,他忙召来几位近臣商议对策。
城下的苗兵只围不攻让汪道直万分困惑。转了转眼睛,他若有所思地道:“陛下!曼云陀并未急于攻城,想来自认为已是十拿九稳。微臣以为他另有所图。”
“他想做什么?太师快讲!”听出他话中有话,中元也坐不住了。
“这……”略生迟疑,汪道直紧皱眉头,“微臣怕他凌辱陛下……”
“如何凌辱?”
“自我大越立国以来,苗部就低我一等。微臣想曼云陀会与陛下签订城下之盟,把地位翻过来。”
“翻过来?怎么翻?”
“呃……他会让陛下称臣……”
此语一出,英华宫内鸦雀无声。回味着汪道直的惊人之言,周正儒心如刀绞:堂堂华夏衣冠,六百余年宗庙社稷,怎能向蛮夷称臣?纵使苗人兵临城下,这奇耻大辱也断然要不得!
眉头紧锁,他拱手道:“圣上!万不可与苗人订约。六百余年来,我大越从来都是天朝上国,一旦向蛮夷称臣,国本何在?如今只能破釜沉舟,与曼云陀血战到底!”
想了想城中仅有的那点兵力,中元不禁暗自苦叹。沉吟片刻,他又把目光投向汪道直:“太师,兵部在河北诸地召集了多少青壮?”
“回陛下,时间仓促,只征调了一千余人。”
呵呵,血战到底!拿什么战啊?
在心中冷笑一声,中元无奈地看着周正儒:“朕也想一战,可眼下无兵无将,实无胜算。再议吧!”
寂静夜半,冷清的烛光倒映床前。半梦半醒间,中元在龙榻上隐约看见一年长老者。老者手持利剑,身披湿淋淋的铠甲,一动不动地站在他的身边。
“吾乃太祖武皇帝!江山绝不能亡在你的手里!”
“江山绝不能亡在我的手里……”忽觉一滴泪顺着眼角流进耳朵,中元呓语道,“难道大越真的要亡吗?”
曼云陀的条件很快就递到了皇极殿的龙书案上。苗部使者带来的那张纸很薄,只列出了五条:其一,大越皇帝免去帝号,对苗部称臣;其二,此番兵戎相见,苗部损失惨重,大越朝廷要赔偿苗部黄金一百万两,白银一千万两,绸缎十万匹,战马一万匹,冶铁、制陶、筑城等各类工匠一千名;其三,割让岭南四城,双方以岭南关为界;其四,将睿亲王之女舞阳郡主送予苗部;其五,以宗室亲王为质,防止大越毁约。
任凭颐指气使的苗部使臣退下奉茶,满朝文武哑口无言。他们对曼云陀此举早有预料,只不过没想到会如此苛刻。名誉上的事先不说,单是这百万黄金,千万白银就要了大越的命。
大家谁也不出声,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宝座,都等着皇帝的决断。
手中的纸已被搓得皱皱巴巴,中元万没想到曼云陀会像痛打落水狗一样对待自己。可事到如今又能怎样呢?靠兵部抓来的那一千壮丁是顶不住苗部这虎狼之师的。太祖皇帝说得对,大越觉不能亡在朕的手里。只要满足了曼云陀的条件,苗人就会退兵。关外四城本来就守不住,割出去也好,把守好了岭南关,苗人就进不来。此后励精图治,用不了几年大越就会恢复元气,到时再与曼云陀一争高下也不失为上策。
然而割地赔款倒还好说,可若将舞阳也送去苗部,中元万分不舍。她那么小,如何能受得住曼云陀的侮辱?身为一国之君,守不住祖宗遗留下的土地已是极为无能的表现,若再让一个小女子替自己挡雷,他日九泉之下自己还有何颜面去见大越二十四代先帝?
苗部使者还在殿下等候。若是拖得太久,曼云陀改变主意可如何是好?
可舞阳……
唉!
思来想去,他手拍御案,终一横心:“请使者回去复命,曼云陀的条件朕全都答应……”
言罢,屈辱的泪水如决堤一般从他眼中落下。
群臣愕然。
见此情景,周正儒伏地痛哭:“圣上万万不可与蛮夷议和啊!汉贼不两立!汉贼不两立啊!”
痛苦地闭上双眼,中元的声音也变得唏嘘:“不议和那朕还能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看到皇帝动容,大臣当中有一人跟着哭了起来,然后是很小的一片哭声,最后整个皇极殿都沉浸在哀嚎之中。
为表诚意,刘吉元奉圣旨先将户部的六百万两存银送到苗军大营。望着空荡荡银库,中元想起大臣们为自己起的年号——乾光(钱光),不禁苦笑一声。
接下来的日子,大越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凑钱运动。不仅是官府,就连后宫都没有幸免。小娱把自己的梯己和嫁妆全都拿了出来,又将婉仪阁里值钱的瓷器、古玩和字画等交给了户部。
看着空荡荡的婉仪阁,小展不免有些伤感:“主子,咱们这儿都空了,还不知轻云苑那里怎样呢?”
侧目看了看小展,小娱拿出了从未有过的厉害表情:“若是平时我还可以让她三分,可如今是生死存亡的关头,她要再任性,我绝饶不了她!”
雪娇倒是很识趣,不但搬空了轻云苑,还让黄子辕把东平王府的珍玩全都捐出去。
使劲摇晃着脑袋,黄子辕老大不乐意:“皇上都没说什么,姐姐何必如此认真?”
轻轻打了弟弟一下,雪娇神情肃然:“不许胡说!目前最要紧的是保住皇上!要是皇上有什么闪失,你就是有再多的钱也都得归了城外的苗兵!还有,从现在开始,你的一切开销都不要找户部报账了。”
“为什么?”
从袖中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子辕的手里,雪娇苦口婆心道:“皇上为了给苗人筹赔款,把太祖皇帝的玉佩都卖了,户部连一粒老鼠屎都没了,哪还有钱养活你?你也老大不小了,花钱还是收敛些!”
看了看手中才一千两的银票,子辕的嘴顿时撅得老高:“这点钱能花到什么时候?”
用手指顶了顶他的脑门,雪娇叹了口气:“花到皇上把苗人打发走了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