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手无异于釜底抽薪,没有了医保定点,几乎就宣告了民营医院的死亡。应了一句俗话,衙门里的小鬼,喂好了未必会帮你,但是喂不好肯定会整得你难受。于长海召集院委会讨论如何处理,袁伟强首先开骂:“他奶奶的,白请他吃请他玩了,真是喂了狗了,现在这个环境,哪家医院不在抢病人,这姓张的干嘛老是针对我们仁爱医院一家?”于长海不想提小周的事,就说道:“想这些没有意义,人家秉公办事,你说是针对你,这是什么逻辑。现在是讨论一下如何应付这次医保办的整治。”
“只怕救护车要停一段时间了,”汪义江惋惜着说道,“可惜了,投资那么大,才运行了几天。”
“嗯,先停一段时间,避过这阵风头再说。”于长海应道。
“内科也要好好治理一下,这些兔崽子们,开起处方不管不顾的,”汪义江一边说一边看向大内科主任赵宏斌,“老赵就是心肠太软,我看干脆换心内科的老林上去,好好治理一下,抓几个典型。我听说有个医生用药特别狠,被人称为‘水仙’,凡是他床位上的病人,每天的输液都要有七八瓶水,护士执行他的医嘱光配药就累得够呛。这种人就要整治一下。”
“内科治疗当然要用药,”赵宏斌生硬地说,“内科病人限价本身就不合理,我们内科收治的大部分是老年人,基础疾病很多。譬如一个肺炎的病人,可能还伴有心脏问题,如冠心病,高血压,那你严格起来搞单病种限价就非常不现实。”
“那你完全可以让他从呼吸科治疗好了办理出院,再收治到心内科,这样就分成两个病种了,收费就可以更多一点,治疗空间也就更大一点。”
“老汪这个建议可以采纳,”于长海觉得可行,“虽然病历要多写一点。至少治疗起来更游刃有余了。”
“长海,”赵宏斌对于长海语气就缓和了很多,“人体是个有机的整体,疾病也一样,治疗的话也是要全面治疗。譬如呼吸系统疾病迁延不愈也会诱发肺性心脏病,这个时候既要处理心脏问题,也要解决呼吸系统的问题,才能让病人完全康复。”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医保政策是一刀切,超过了就不给报销。如果长期这样的话,我们收治的病人越多,亏损的越大啊!”于长海并非危言耸听,为了给病人提供方便,仁爱医院的政策是出院结算时就把医保可以报销的部分由医院提前垫付,然后月底统一找医保办报销。所以医保办截留的钱,全是仁爱医院已经垫付出去的真金白银,一想到这个于长海就觉得肉疼。
“老赵你也不要老是强调原因,”汪义江抽了个空继续说,“找理由每个科室都能找出一大堆,妇产科说二次剖腹产手术难度大,容易感染,要超出范围。外科说高龄手术病人,基础疾病多,也要求超范围用药,如果都满足你们我们医院不得赔死了。现在你们也不要强调特殊情况了,所有病人全部一刀切,实在情况复杂,控制不了费用的,找于院长和我签字。我们没签字的病人要是超了,报销的钱就从主治医生身上扣。”
见赵宏斌不应声,汪义江继续说:“还有刚才提到的大处方,药占比超标这两个事,老赵你也要想想办法,你要是觉得抹不开面子,就让心内科的老林出来办这个事。”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内科的治疗手段就是用药,药占比当然最高。你让内科医生不用药,那他们靠什么治病!如果所有病人都用青霉素,药敏先不要说,医院是不是就得先赔死。”赵宏斌没好气的回道,“你一口一个老林,你要是这么想抬举他,干脆把我给撤了吧!”
“你说这话什么意思,”汪义江装作无辜的样子看向于长海,“于院长,你给评评理,这老赵什么态度,好歹我也是董事会的主任,问他两句话就不耐烦的样子,我这也不是为咱们医院好吗,我也知道你们临床医生不容易,但是一定要适可而止,不能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医德都给弄丢了。”
“什么蝇头小利,”赵宏斌并不买账,“你想说什么尽管直说,少在这里藏着掖着。”
“好,那我就明说,”汪义江终于决定短兵相接,“今年你们内科有两种药没有经过董事会的招标直接进来了,而恰恰是这两种药,用量全部排在全院的最前面。都是千年的狐狸,你也不要跟我装什么聊斋了,这里面有什么猫腻我都清楚,我只是奇怪,像你赵主任这样不为稻粱谋,不为妻子计的名医大家,也会拿这种钱,这和你爱惜羽毛的形象完全不符啊。”
赵宏斌黑着脸听完,才咬着细牙说:“我是可以不为稻粱谋,但是内科还有一百多普通医生呢。五年医科,三年轮转,两年专科培训,三十岁了才开始正式值班,你一个月就发给他四千多,他们也要养家糊口啊。汪主任,你只要能做主,给他们每个人多加两千块钱,我给你打包票,内科不会再有一个医生拿回扣。如果还有,我一定剁了他的手。”
“老赵你危险了,”于长海惊讶道,“这是商业贿赂你知道吗,查出来要坐牢的!”赵宏斌没有说话,低下头沉默下来。汪义江则冷笑着扔出一句:“出事了你自己担着,别连累了医院就行。”
一语成谶,赵宏斌真的出事了。出事的原因,是由于女人。每个人都有他的命门,有的人看似刀枪不入,只是没有找到他的阿喀琉斯之踵。赵宏斌业务上是市域内学科翘楚,人际交往上真诚豁达,深受同事信服拥戴,个人身上没有任何不良嗜好,而他的命门就是太容易沉溺于男女的感情中。按理说,这个社会上有太多的人,自以为小有成就,就开始家中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了,过起了一皇数后的生活。赵宏斌偏偏不是这样的人,他的心太小,小的只能容得下一个人,所以他宁愿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也要和自己深爱的女人在一起。事实上,这个女人远算不上是个女神,她只是一个离过婚的洗脚妹而已。有些人就是那么不可思议,很多人认为不值得的事,他非要去撞个头破血流,即使明知道前方充满荆棘,他也愿意跪着走完。赵宏斌向妻子提出离婚,赵的妻子是市立一院护理部主任,把这样一个老公拱手让人,她当然不同意,更何况是输给了一个不名一文的洗脚妹,这中间经历了各种撕逼狗血的过程,最后赵宏斌妻子同意了,但是要求赵宏斌净身出户,并支付一笔高额的赡养费。赵宏斌为了离婚的事已经搞得精疲力竭了,看到希望了就和盘接受了这个苛刻的条件。等到赵宏斌终于凑够了赡养费之后,赵妻也真的同意签下了离婚证。只是离完婚后,她又把赵宏斌电脑上和医药代表来往的邮件拷贝下来发给了网络媒体。
海州在线的记者郑立明收到这份邮件,顿时像见了血的苍蝇一样,激动不已,立刻启程前往仁爱医院了解情况。郑立明到底还是一个专业的记者,他并没有完全相信邮件上面的内容,所以他先把自己扮演成一个病人家属,潜入仁爱医院的内科病房,近距离观察病患输液的药水。两天观察下来还真是大有发现,邮件所提到的两种药,一种中成药红花,一种四代先锋霉素凯欣,果然都在被大规模的使用。做足了功课之后,郑立明决定正面出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