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文本想,从医院回家后,能吃上一口李姐做的热乎饭菜。
可是,给他开门的是一个新来的、他从没见过的年轻保姆。
“怎么换了?李姐呢?”老文不满地问老高。
“小文找来的。李姐病了,自己要求回老家了。”老高说。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小文张罗并做主的。
“李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了?”老文问。
“许是累着了。”这些日子,老文住院,李姐既要照顾孩子,又要给老文做饭送饭,还有堆家务活要干,累坏了。
“这样,老高,你跑一趟,去把李姐接回来,让她在家里养着。”老文吩咐老高。
老高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好的。”老板真是对李姐这个保姆太好了。
在老文的操控下, 不久,李姐又从老家赶回来。
“累了就说一声,往家里跑啥?”一见面,老文就训斥道。
“不想给您添麻烦。”李姐不好意思地说。
“让小文把孩子接回去自己带。自己的孩子,自己不养,天天放在我这里,算怎么回事?她家里不是有阿姨吗?”老文对李姐说。
“文总,不用,”李姐惊慌地说,要是被小文误会自己说三道四,可就不好了,“我喜欢这个孩子。孩子很听话,很乖的,再说小文怀孕了,小强又这么忙,我帮着照顾照顾,应该的。”
李姐称呼小文两口子很亲密,她称呼罗志强为小强,可见,平时他们关系处得多好。小文自小没有妈妈,她俨然把李姐当成她娘家妈妈了,自己家的保姆带孩子,他们两口子都不放心,就只放心李姐。
老文知道,那是李姐为人厚道,就小文那孩子,顽皮成性,还没到懂事听话的年纪,带着他累身体又累心的,李姐从来没有一句怨言。
可是,老文心里有自有一杆秤。
对李姐,老文有种说不出的依赖。家里面少了这个女人,感觉就不像家的样子。一进家门,这个女人接过自己手里的公文包,端茶递水,伺候得殷勤周到。在家里,老文感到前所未有的安逸舒心。再不像以前回到家里,到处冷冰冰的,保姆对自己毕恭毕敬,就像是到了五星级宾馆。
李姐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有天早上,老文宿醉起床,听见花园洋房后面传来阵阵音乐声。他爬起来,走到阳台,站在二楼向下看。但见李姐手里拿着一个大铁锹,正在后院里挖着什么,边挖土,边随着音乐节律扭着身子。老文知道那是广场舞的音乐。李姐身形稍显魁梧了些,扭动的动作,让老文忍俊不禁。
他没打扰兴趣正浓的李姐,悄悄退回屋内,窝在沙发上笑岔了气。
司机老高来接他去公司,见此情景,急忙上前来,“文总,你咋啦?哪里不舒服?”
老文直起身子,老高才看清,老板脸上是带着笑的。
老高疑惑了,什么事让老板这么开心?
“李姐在后院挖什么呢?”老文问司机。
“李姐说自己种菜,说自己种的菜吃着放心。”老高解释说。
“费那力气干嘛?你告诉她,家里吃的都是有机菜,用不着自己动手。”老文吩咐司机。
那天出门的时候,李姐还在后院奋战。老文抬头看看天,头顶的这片天,瓦蓝瓦蓝的,澄澈无比。
也不知道是不是老高疏于职守,没传达到自己的话,还是李姐不听指挥仍然一意孤行。李姐并没停止行动。老文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倒是看看,你个傻不拉几的保姆,能种出什么花样来。
过些日子,老文吃上了李姐中的小白菜。
饭桌上,李姐期待地问:“文总,咋样?这是我种的。”
老文最讨厌吃白菜。从小时候起,家里冬天,天天吃白菜,他都吃腻了。可是自老娘去世后,他忽然怀念起了那白菜的味道。
老文给李姐面子,夹了一口,放在嘴里咀嚼。
李姐眼巴巴看着老文,就像是当年老娘望着自己的眼神。
老文终于吃出了当年白菜的滋味。
他眼眶潮湿,低下头,“不错。”
李姐听到这一声“不错”,开心得多吃了两碗饭。
“以后,自己忙不过来,你就再找个人帮你干家务,别把自己累着了。”老文命令道。
“好,谢谢文总了。”这样的东家打着灯笼也难找啊,李姐被感动得泪水连连,干起活来更卖力了。
视线转向s市。
江苑身体检查无恙,心方安。
可是,这个时候,她对返回山林里面那个家,莫名产生了一丝怯懦,因为时竫对找到亲生父亲这件事,对自己讳莫如深,让江苑产生一丝犹疑。
她知道,时竫对以前的种种过往,抱有不能介怀的纠结心态。这让江苑心里或多或少有丝不舒服。可是,他们谁都无法说出口。
再说,时竫的身份陡然产生了巨变,他对自己的态度,好像较之以前也有微妙变化。
其实,她和时竫都明白,自从时竫参与了合作社的管理,自从他被传绯闻,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出现了一丝罅隙。只不过,他们都选择忽视那微乎其微的罅隙,装作视而不见罢了。
江苑在等,再等时竫做困兽般的斗争后,最后的结论。
如果时竫变了,江苑知道,自己会很难过,但是,绝不会同以前和钟伟分开时,那般怨恨和绝望。现在,自己有了豆豆,有了翁宝和喋宝,她感觉身边的亲人渐渐增多了,心里很充实,很满足。
时竫给过自己的那些幸福,江苑心存感激。
江苑是乐观的,可是某些时候,她又是乐观中的悲观主义者。和时竫的关系发展到现在不咸不淡的地步,她做好了退步的打算。
老文竟然是时竫的亲生父亲,这剧情也真够狗血了。可是,世事难料,不可思议的事就是发生了,而且就发生在自己枕边人身上。更加狗血的是,老文曾经对自己动过那么一点点小心思。这让江苑跟时竫一样,也感觉一丝难堪和不安。再和老文小文父女见面时,自己的身份竟然变成了儿媳妇和嫂子,这有多滑稽!
想必,时竫也对此心怀芥蒂,所以,他迟迟不愿意跟自己提及这件事。
所以,江苑拖延着,迟迟不肯动身回山林。
任影身子快要显怀了,腰身明显变粗。
连任影同事都说:“任影,你最近长胖了不少!”任影冷汗涔涔,催促钟伟赶紧筹办婚礼,要不,自己在单位就没法混了。自以为自己穿衣掩饰的很好,没想到,还是被眼尖的同事看出了端倪。不得不说,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
钟伟说,他们的婚礼得要赶紧提上日程。等不到秋天了,这个炎热的夏季,他们就得要奉子成婚了。他们忙着印喜帖,买喜糖,收拾屋子,定婚纱,定结婚场地------
或许是出于种种考虑,钟伟没给江苑发喜帖。倒是任影给江苑打了个电话,她说,跟江苑太熟了,就不发请帖了,口头通知。她毫无顾忌地邀请江苑参加他们的婚礼。
参加前夫的婚礼,好像前无来者。
江苑捏着那张烫手的请柬,心内五味杂陈。她这才知道,钟伟其实比自己要大度得多。当时自己和时竫结婚时,钟伟亲自到了现场,钟伟是怎样的心情,她渐渐有了体会。任何一对离婚后再婚的夫妻,只要不是反目成仇,心中都有不被人了解的情愫,只是,这种东西说不出,可是却真真实实存在着。
父亲劝江苑不要参加婚礼。
前公公婆婆,还有任影的父母朋友,都会参加婚礼。有些人还是江苑和钟伟共同的朋友,认识江苑。被人知道,前妻也来参加婚礼,人家或许会以为自己是来砸场子的。
江苑知道父亲的意思,钟伟还是自己丈夫的时候,父亲对他不满意,嫌他油嘴滑舌。可是自己和钟伟离婚后,看到钟伟为自己所作的一切,父亲对钟伟的态度发生了转变,竟然渐渐认可了这个前毛脚女婿。可是,为时已晚。
父亲听到了任影打给江苑的那通电话,叹了口气说:“终于都能消停了。”
自己以什么身份去参加婚礼呢?前妻?任影的朋友?还是大学同学?
思来想去, 好像都不妥。父亲的话有道理。
她给任影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脱不开身,不方便出席婚礼。
当晚,通过微信,给任影发了个大红包,权当是贺礼了。
这时候,钟伟告诉了江苑一件让她很意外的事,她决定动身前往喀什,算是拜托了婚礼带给自己的困扰。
几年前,江苑去喀什公干时,恰逢喀什发生了5.9级的地震,江苑被困在了那里。
是钟伟,不愿万里,不顾危险,去喀什找她。两个人在废墟中相见,并且共同救出了一个哈萨克族的婴儿。
想不到,这几年,钟伟一直关注着那个被两人救下来的孩子。
钟伟告诉江苑,过几天,这个在地震中失去了双亲的孩子,就要被一对外国夫妇领养了。他希望最后去看一眼那个孩子,可是,自己婚礼在即,他走不开。他问江苑能否代替自己走一趟。钟伟的用意,很明显了,江苑很感动。
这个孩子,是江苑和钟伟一起救活的,对他们来说,这孩子身上,寄托着他们的很多过往。
江苑欣然应允,把豆豆留给父亲,自己只身前往喀什。
她自己也很想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现在过得好不好。
过去的几年,她一直惦记着这个孩子,没想到,钟伟比自己更加用心,不论公差私差他都会绕道来看望那个孩子。听说,那孩子管钟伟叫“大大”。
等到江苑风尘仆仆,赶到了收养孩子的育婴院时,孩子已经被人抱走了,江苑没能见上孩子一面。
育婴院院长已经跟钟伟通过了电话,知道江苑要来,做好了接待她的准备。
院长告诉江苑,钟伟每年都会给育婴院捐款捐物,那个孩子有个汉族名字:伟苑。是钟伟给取的。
江苑一听就知道,这是钟伟这家伙把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合一了。这个钟伟,做事真欠考虑,这让任影会怎么看?
院长告诉江苑,钟伟也曾带着未婚妻来看过伟苑,他们本打算结婚后收养孩子,可是,还没来得及,就被这对外国夫妇捷足先登。
没见到孩子,江苑正要失望离开的时候,没想到,那对外国夫妇竟然又把孩子送回了育婴院。
他们说,孩子一路都在哭闹,没有停止过,可能是不愿意跟陌生人走。外国夫妇怕孩子伤心过度,不愿意违背孩子的意愿,只好把孩子又送回来。
孩子已经四五岁了,这趟被领走,他对每个人都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唯独,见到江苑,他笑了。
江苑见到孩子的笑容,瞬间被融化了。
这孩子,有一双黑宝石般闪耀的眼睛,白白的皮肤,孩子身上竟然有着时竫的影子。
可是要拿这个孩子怎么办呢?自己来这里,看一眼,又能怎么样?看见孩子对自己依依不舍的样子,江苑心里很不是滋味。
可是,要再领养一个孩子吗?
时竫会同意吗?
江苑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钟伟给她打来了电话。听江苑阐明情况,钟伟也被难住了。
江苑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收养这个孩子。
可是,她似乎不符合收养条件。
钟伟说,自己早就和任影商量好了,这个孩子,以后由他们来收养。
这孩子,跟钟伟很熟了。因为钟伟跟孩子联系的最频繁的缘故,孩子对着电话听筒,一直在喊“大大”。
几天时间,他们就办好了一切手续。
育婴院早就对钟伟的情况一清二楚,但是还是例行公事,对他们的情况进行了考察,最后觉得符合收养条件,就一路绿灯,让江苑代替不能亲自赶来的钟伟带走孩子。
钟伟和任影忙着婚礼的事,委托江苑帮忙照看几天伟苑,江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所有的事,江苑因为事先没跟时竫告知,擅自做了决定,她有点心虚。
答应钟伟帮忙带孩子,她一时心急,没跟时竫打个电话商量一下,就独自做了决定。
事后,她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太冲动、太意气用事了,不跟时竫商量一下,是不是太不尊重他了?
果然,电话里,江苑述说了原委,时竫很生气。
他说,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而是跑去和别人说这件事?在你眼里,我还是你丈夫吗?我在你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行了,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不用跟我商量。
时竫生气的是,江苑凡事不跟自己商量,去找什么外人!
江苑知道,时竫亲生父亲的事,让他很不爽,这件事更是雪上加霜,又让时竫不满。
想来想去,江苑还是暂时不回山林,带着伟苑,返回s市自己父母家。
老文一心想要儿子到自己公司来。
在老文看来,一辈子呆在山林里,把自己的大好青春都耗费掉,会有什么出息?
女儿身怀六甲,女婿要兼顾家庭和工作。老文身边就缺少一个得力干将。
儿子时不二人选。可是这小子,就像是吃了称砣铁了心,不跟自己有瓜葛。
老文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对了,自己打电话他不接,让李姐给他打,看他接不接。
李姐依照老文的吩咐,给时竫打了个电话。
时竫知道,肯定是老文背后唆使李姐,劝自己归顺老文这个朝廷的。
时竫不领情,也不吃那一套。
老文彻底没辙。
他就是不理解,儿子究竟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冷冰冰的。
是,没错,时竫小的时候,自己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应该尽的责任,可是,那能怨自己吗?自己不是也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个儿子。
思来想去,这小子小心眼,肯定是为了江苑。
自己当时对江苑那点心思,江苑不理睬,自己不也没怎么着吗?难道时竫还要拿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嫉恨老爹一辈子?女人遍地是,老爹可只有一个啊!这道理,你小子懂吗?
都是女人惹的祸,让自己父子不和。
红颜祸水啊,就是这个道理,没错。
老文的生活手册里,没有自己错,永远都是别人不对,出了事,他先要咎查别人,从没想过,自己身上存在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