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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溃逃

2016-12-12发布 2758字

月色朦胧,星光迷离。

江城的一座道观内,延兴帝的梓宫安静地停放在地上。

给父皇上了三炷香,中元的内心非常痛苦。国难当头,父皇尸骨未寒,生前最倚重的儿子和大臣就行此叛逆之事,实乃家国之不幸。想来自己这个太子爷有负天下之望。

果然一语成谶啊!

想起母后求的那支签,中元长叹一声,任由泪水汩汩流下。

“殿下!”

看到汪东升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中元忙擦干泪水,轻声问道:“有事吗?”

“探马来报,曼云陀先头部队已出潭州。我们什么时候启程渡江?”

“襄王怎么样了?”

“哦……箭已拔出,正在施治。”见中元好像不太关心苗人的追击,汪东升不由心中无底。

微微颔首,中元神情黯然,似乎还沉浸在这场叛乱带给他的伤痛中。良久,他才回过神来:“你带十名御林军骑快马悄悄回京,找到汪相、于铁和陆永年,让他们把李子雄的家眷全都抓起来。九族之内一个都不许放过,明白吗?”

“末将明白!”汪东升一抱拳,眼神颇有些异样,“呃……不知襄王殿下如何处置?”

“你有什么想法?”

看着中元炯炯的目光,汪东升支支吾吾,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恕你无罪!”

清了清嗓子,汪东升终于鼓起勇气:“末将以为,为君者应当心如磐石,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襄王既然有篡逆之举,就不再是殿下的兄弟了。”

这句话仿佛将失魂落魄的中元又向深渊推了一步。强忍住内心的震撼,他阴沉着脸一步一步走向汪东升:“你是让本宫杀了他?”

见中元眼神如火,汪东升不由得往后倒退几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衣领,中元的语气是那么的阴森:“秋弟出生后,母后到白锦观求签。你知道求来的是什么签吗?”

“末……末将不知……”从未见过中元有如此举动,汪东升一时被吓住了。

“玄武门之变!”中元突然一声怒吼,惊出汪东升一身冷汗,“父皇英魂还未走远,你就想让李建成和李世民骨肉相残的故事在大越重演吗?”

知道自己失言,汪东升慌忙跪倒:“末将糊涂!请殿下息怒!”

怒视汪东升许久,中元蓦然松了一口气:“你起来吧!快些回去准备!”

“诺!”

惶然出了庙门,汪东升带人连夜起身赶往汴临。次日一早,周正儒向江城知府要了一辆囚车,把中秋关在里面,又将延兴帝梓宫请出。一行人马在城北渡口登船过江。

见太子和皇帝梓宫北渡,知府长出一口气,连忙命人拆毁码头,烧掉所有船只,以阻止苗人追击。

踏上江北的土地,中元的心稍稍安稳下来。他认为曼云陀在没有船只和码头的情况下,怎么说也要耽搁几十日才能渡江,如此自己便可从容北返。

死里逃生,追兵又远,静下心来的中元不由在心中深深的反思起来。自己和父皇全都错了,朝廷真的不该过早撤藩,更不该密谋害死黄承业和黄子轩。国难当头,身边竟无可用兵将,假使黄承业父子、钟离无双和尉迟关当中有一人在此,自己岂得这般狼狈?父皇又怎能殒命于此?还有那个令狐元武,在睿王升天后没多久也病故了,难道这都是上天的安排吗?

时已近四月,可春天似乎不愿降临,沿途之上不时见有冰雪覆盖。经常有三五成群的饥民躺在路边奄奄一息。

这就是兵连祸结。

见此情景,中元甚觉愧对黎民百姓。老百姓省吃俭用,把粮食送到前线,可自己不仅没保护好粮食,而且还把仗打输了,丢盔弃甲,狼狈而逃。曼云陀一定会追来的,朝廷无论如何也要再凑钱粮兵马与苗人决战,保卫京师。可眼下整个大越还能有粮食和兵员可供朝廷使用吗?

又有一位百姓在路边倒了下去。眼圈一红,中元暗下决心:倘若能击退曼云陀,自己下的第一道诏令就是免除战区百姓三年赋税。

大军又走了十余日,中元已能感觉到黄水的气息了。屏住呼吸,他甚至能听见那湍急的河水拍打岸边沙石的声音。

离家是越来越近了。

正在心中谋划御敌之策,一探马忽骑至近前:“殿下,苗军已渡江,距此不到一百里。”

闻听此言,方才还心安的中元吓得一哆嗦:渡口和船只不是都毁了吗?怎么曼云陀还是这么快就赶来了?

来不及多想,他忙传令大军加速前行,务必在苗人追上前渡过黄水。

然而,棺椁和囚车严重拖累队伍的行军速度。

苗人越来越近。

八十里!五十里!三十里!

就要追上了!

望着身后若隐似现的尘烟,周正儒心知不妙。如今身边哀兵遍地,又无统兵大将可以断后,一旦被苗人追上,必是全军覆没。

冷汗涔涔地催马来到中元车驾前,他急声道:“苗人旦夕将至,殿下要早作决断!”

“决断?什么决断?”

看着满面不解的太子,空张了半天嘴的周正儒没出声。

见他支吾不言,中元也急了:“周师傅有什么主意倒是说啊!”

“殿下!”,眉头紧锁,周正儒一咬牙将心中所想全都道出,“我们带着陛下梓宫早晚被苗人追上,此时殿下身边无大将,如何挡得住曼云陀?不如……”

和周正儒对视许久,中元忽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让我……?”

见太子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周正儒不禁紧闭双目,痛苦地点了点头。

“不行!”鼻子一酸,中元泪往上涌,“就是死在这我也不能丢弃父皇!”

见不得这样的优柔寡断,周正儒的语气更急三分:“此处离黄水不足十里,若是放弃棺椁大军定能安全渡河。如今圣上归天,襄王被囚,殿下一身系天下安危,倘再出差错,谁人可安社稷?殿下回京继统,上能保全宗庙,下可扫清祸乱。如此圣上梓宫即便抛尸荒野也会含笑九泉的。孰轻孰重,望殿下三思!”

“可如此悖逆之事……”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中元的声音。探身一望,他又见探马来报:曼云陀亲率精骑快马加鞭,距大军已不足十五里。

看着周正儒亟不可待的神情,中元泪流满面:“若如此,本宫就是不忠不孝之人。回去有何脸面去见母后与满朝文武?”

“父子之情是小,江山社稷为大。殿下即位后若能励精图治,全天下都会称赞您的!”

苗兵又近了一些,谁都不敢再犹豫下去。中元把一御林军校尉召至近前,命他率领所有剩下的御林军掉头而行,无论如何也要拼死抵住苗人。

滚滚黄水,奔流不息。湍急的水流拍打在岸石上,溅起黄色的水雾。岸边的一处悬崖上,延兴帝的尸身被从棺椁里抬出来,放在架好的柴垛上。

全体越军跪在柴垛周围,哀声遍野。

对着父皇的尸身,中元暗暗发誓:此番若能全身而退,必励精图治,勤政爱民,富国强兵,一雪前耻。

熊熊大火将延兴帝烧得一干二净。命人打扫一番,周正儒又催道:“殿下赶紧登船吧!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望着地上的灰烬,中元万分不舍。他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无能至极。平常人家的儿子尚能把父亲葬入深土,自己身为太子储君,竟然把父皇草草火葬,连骨灰都来不及收走。

看中元愣着不动,周正儒真的急了。顾不得许多,他命人把中元架起来抬走。在离地的那一刻,中元拾起柴垛旁延兴帝的佩剑,从心底发出一声悲惨的吼叫。

十几名东宫侍卫押着中秋跟随中元和周正儒跑到渡口上了船。其余的厢军慌慌张张烧毁渡口后便各奔东西。

茫茫原野上,几十名御林军一字排开,等着苗兵的到来。一阵踏得地动山摇的马蹄声后,曼云陀来了。

一名只有十六七岁的御林军士兵颤抖着拿起武器,惊恐地看着前方。身旁的一位老兵把手搭在他的肩头,用坚毅的目光告诉他:孩子别怕!死亡只在瞬息之间。身后就是家乡,我们的使命无比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