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豪说完这话,飞奔似的向门外跑去,一眨眼的工夫,林语的病床前就围满了人。有的人扳开她的眼皮来看,有的人给她测血压,有的人给她量体温,有的人给她按脉搏,她像一只被用作实验的猴子一样,被众人捣腾个不停。林语不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而她此时只想喝水。
捣腾完毕之后,一位老一点的医生终于发现了她的需要,吩咐站在他身边的林子豪说:“病人的嘴唇有点干,现在她醒过来了,应该想喝水,用棉签给她蘸点水,润润。如果发现她想喝,就适当给她喝点,但是别给她喝多了。她昏迷了这么长时间,能够醒过来已经是奇迹,大家把手里的活干完以后,无关的人就出去,让她安静地睡一会儿,多休息一下,她现在的身体还很虚弱。”
听到这话,开始有人给林语喝水,林语感激地看着那个白大褂,现在他在林语的眼里无疑就是至高无上的神。
林语想对他说一声谢谢,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白大褂好像也没有想得到她的感谢,在他的示意下,众人很快退场,房间里又只剩下林子豪和那位年轻英俊的小伙子。
可能是因为睡得太久,林语的大脑有些迟钝,她想了很久才想起这个小伙子的名字来,知道他叫罗鹏。
林语友好地朝他咧了咧嘴。
她轻轻地转动着自己的脑袋,看着周围的环境,她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回到了成都,躺在了自己的床上,为什么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罗鹏看到林语朝他咧嘴,以为她想要跟他说什么,赶忙走了过来,没想到林语却自顾自地转动着脑袋,四下里看。
罗鹏这才知道,林语只是在观察环境,并不是有话想对他说。他伸出手去,帮林语捋了捋额前几丝快要钻进她眼睛里的头发,笑嘻嘻地看着她。
就在罗鹏帮林语捋头发的时候,一个急冲冲的身影跑了进来,罗鹏忙缩回他的手,像掩饰什么似的拿起床头柜上的矿泉水喝了起来。
这个身影几乎是向林语扑了过来,他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没有坐林子豪及时给他搬来的椅子。
他脸上的表情,焦灼和惊喜交织,他伸出手来,想摸摸林语的脸。但是他的手指在触碰到林语脸的一刹那,停了下来,好像她是一件易碎品,不容触摸。他仔细地看着林语额头上红肿的包块,没有说一句话,但是他的眼中满是关切和心疼。
林语默默地看着他,她依稀记得他的名字叫杜建国,但是她想不起来自己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在她周围的这三个男人当中,她只知道站在她对面手脚无措的那个人,是自己的哥哥林子豪,而另外两个男人,她就有些想不起来他们和自己究竟有什么关系。
她努力回忆着,但是眼皮却越来越沉,她忍不住合上了眼睛。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她听见离她最近的杜建国大叫了一声,“医生,她怎么又昏迷了?”
然后林语听见一阵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接着一个浑厚镇定的声音说:“她没事,只是太疲倦,想睡觉了。”
后面的话林语再也听不清,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她若干次醒过来,又睡过去的时候,那个叫杜建国的男人有时候在她的身边,有时候不在。而林子豪在她每次醒过来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他的身影,林语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一样受到众人的关注。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而且又变得那么嗜睡。
她的身边总是围满了各式各样的人,一天中午,林语趁大家都去吃饭的时候,逮着机会问林子豪。林子豪的眼圈红了一下,“你真的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到医院的了?”
林语摇了摇头。
“记不得也好,这些东西记起来也没有什么意思。”林子豪欲言又止。
林语固执的让他告诉自己住院的真相,林子豪沉默了半天才说:“我星期天晚上从老家回到成都,星期一一上班,我就接到杜总的电话,说他让张娴雅给你传真文件,但是你没有在公司,给你打手机,手机又关机,他担心你会不会是出什么事了。他问我有没有你的房门钥匙,我说有,他就叫我赶紧去看看你。我和他几乎是同一时间到你家的,幸亏你的房门没有反锁,我一拧就开了,只是我没有想到你……。”
林子豪说到这里,他的声音突然哽咽了起来,林语不解地看着他,“发生什么事情了,哥,你告诉我?”
“我们到的时候,你房间里面弥漫着一股很浓烈的煤气味。我赶紧跑到你的生活阳台上去看,发现你的热水器居然是打开的,但是并没有燃火,煤气就是从那里泄露出来的,我赶紧把你的窗户打开。杜总发现你的时候,你正倒在床上昏迷不醒,额头上肿起很大一个包块。杜总说你可能是煤气中毒,必须得赶紧送你去医院,我们俩一路上都在叫你的名字,但是你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我们来不及送你去华西,就近送你来了这里。”林子豪的眼眶红了,不敢看林语。
林语终于读懂了众人眼睛里的怜爱和疼惜,原来他们把这次她无意间造成的意外,看作是她的轻生。
她想给林子豪解释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会相信,她想了半天,最终放弃了为自己辩护。
林语让林子豪给她拿一面镜子来,她看着镜子里面的自己,惊讶得几乎要失声叫出来。她的额头上被贴了一块四四方方的纱布,她的后脑勺上有一片头发被连根剪掉,也贴了一张纱布在上面,林语觉得此时镜中的自己奇丑无比。她看着自己这个样子,觉得简直没脸见人。
林语问林子豪,他们怎么给她整这么个造型。林子豪说,医生在帮她检查的时候,发现她的额头和后脑勺都有撞伤的痕迹。
后脑勺的撞伤尤其严重,CT检查,里面还有淤血。林子豪问林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是林语想破脑袋,都想不起来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造成自己脑袋上的伤。
林子豪拿出一叠车票和林语去西北时的登机牌,让她回忆,林语想了想,不确定自己到底是不是去过那些地方。
她发现除了想不起自己是怎么受伤的之外,还想不起很多东西,比如说自己的名字,生病以前的职业等等。她听见林子豪叫自己“小语”,然后在她病床的床头上挂的医疗卡上,姓名这一栏写着“林语”两个字。至于她的职业,他们说她是一家广告公司的总经理,可什么是广告,林语却一点都不知道。
因为失忆,林语对周遭的一切,感到既陌生又惶恐。她对周围的人和物,也是忽冷忽热,有时记得,有时全然忘记,这让林子豪和杜建国感到大为惊讶。
为此,他们专门请教了医生,医生给他们分析了可能造成林语失忆的两种原因:一种是煤气中毒,一种是脑部受到外力撞击。
从林语目前的表现来看,医生也不能断定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了她的失忆。医生说,如果是煤气中毒的话,完全恢复记忆的可能性就比较小,如果是外力造成的话,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恢复的可能性就很大。但是,这些都不是绝对的,每个人表现的情况不一样。
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如果林语的失忆是心因性的,她自己刻意想忘记某些事,要想恢复这部分记忆的话,就必须得解开她自己的心结。
医生拉拉杂杂地给林子豪说了一大堆,他从来都没有听说过的医学名词,这让他觉得头都有些大了。
看着林语茫然无知如孩童的表情,林子豪觉得悲从中来,禁不住想哭。
医生建议给林语抽取后脑勺包块里面的淤血,在淤血清理干净以后,记忆也许会恢复。林子豪含着泪,点头同意了。
但是,在做完了淤血清理手术之后,林语的脑袋里面好像还是一团浆糊,并没有马上清醒过来。她的记忆也没有立马恢复,哪些东西她记得,哪些她不记得,她需要别人来问才知道,她自己完全搞不清楚,终日里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
林子豪担心自己的妹妹就此变成一个傻瓜,就给她拿了一本书来,让她认上面的字。他很高兴地发现林语居然还能认识,并且也能够明白写的是什么意思,看来失忆还没有让她失去识字的能力。
医生办公室里,林语的主治医生对林子豪说,失忆这个东西,有可能是暂时的,也有可能是永久的,这是有个体差异的。
他建议林子豪尽量多拿一些林语原来熟悉的东西给她看,唤起她过去的记忆。
林子豪对林语这种选择性失忆的状况,感到非常的不可思议。
医生沉思片刻之后说道,“你妹妹这种失忆的症状,医学上,也有不少这样的例子。对于病人来说,也许她觉得某些人或者某些事情对她的伤害很大,所以在潜意识里,她就想把他们忘记,这是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有一天,她觉得她自己有能力面对这些东西了,她会试着去找回这些记忆的。俗话说,心病还需心药治。这个全靠病人的自我意识,我们医生是帮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