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打不通郑志浩的电话,就猜想他可能出去参加应酬,还没有回宿舍。她见时间不早了,也就主动地挂断了电话,关掉床头灯,努力地培养睡眠。
没有要到几分钟,可能真的是连日来的疲劳轰炸起了作用,林语很快的就进入了黑甜乡。
也许是老家所发生的事情让她的记忆太过深刻,这么多年了,林语再次梦见了自己儿时的情形。
在梦中,她妈妈不断地指责她不去好好做作业,居然背着大人偷偷跑到音乐教室里去练琴。她痛心疾首地教训林语,钢琴那玩意儿弹得再好也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学音乐的人,能够成名成家的少之又少,出不了名的最后充其量就只能教书。
她教了一辈子的音乐,被学校、家长、学生视作教“豆芽科”的老师,从来都没有得到过别人的重视,她已经郁郁不得志了一辈子,她不想林语再去步她的后尘。她说,林语最好能够学好数理化,考一所好的大学,将来走遍天下都不怕。
妈妈的训话还言犹在耳,突然她爸爸又站了出来,揭发她晚上偷偷地躲在被窝里看小说,常常两、三点钟门缝里还有灯光漏出来。爸爸骂林语,小说看得再多,将来中考、高考也不会考这些内容,文章写得再好,考试也不会只考语文这一科,说她应该多抽点时间出来,做做数理化的练习题……。
漫长的青春叛逆期,倔强的林语捂着耳朵,强行抵制着父母的训斥,她妈妈见她敢公然违抗大人们的旨意,一个耳光就向她扇了过来,顿时林语的脸开始火辣辣的疼。
她埋着头坐在书桌前,眼泪滴滴哒哒地落在书本上,浸湿了她的整个学习生涯。困顿的少年时代,天真迷茫的眼睛里,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林语在父母的期望与失望中苦苦挣扎,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够长大。
过了一会儿,好像已经是爸爸去世以后的事情了,林语发现自己住进了一个陌生的房间。在她的床对面,还有着一张一模一样的小床,床上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正在有节奏的打着呼噜,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想拧亮两张床之间的台灯来看一会儿书,猛然发现灯却怎么也拧不亮。也许是又停电了吧,小小的林语心里想着,她将手臂伸出被子来,放在外面,仰望着黑漆漆的天花板,等着瞌睡虫来找她。她无奈地躺在自己小小的硬板床上,与孤独和忧伤为伴。
在梦里,林语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但却怎么也不能醒。
她在一个个年少烦恼的梦中,艰难地醒过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自己已然长大。
看着从厚厚的窗帘边沿射进来的阳光,林语吓了一大跳。她侧过脸去看着床头柜上仍旧在不紧不慢地走着的闹钟,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早上九点半。
她惊讶于自己怎么竟然会睡得这么沉,一下子就睡到了现在,难道是自己的闹钟趁着她休息的工夫,它也开始偷懒,压根就没有响过;还是她完全睡死了,一点也没有听见。
她翻身坐了起来,拿起手机来仔细看了看上面的日期,这才发现今天是星期六。
不用上班,林语继续躺在床上,拥着被子,思考自己工作上的一些事情。
昨天上午在电视台录完影之后,趁她一个人在那里卸妆,她那个节目的编导找到她,私下里向她透露了一点风声,说电视台在跟他们公司一年的合作期满之后,打算将这个栏目收回去自己做,或者是将它改版以后再播出。
林语问那位编导,是不是她的节目做得不好,所以电视台才决定自己来做。
编导说,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这个节目做得好,所以电视台不想再继续外包。
林语马上明白了这其中的道理,电视台做普通的访谈节目,一般是电视台向参与节目的嘉宾付出场费,而志诚广告做的这个节目,却是他们向嘉宾收取广告费,而且要价不菲。
虽然他们给电视台进行了广告分成,但毕竟绝大部分利润还是在刊登文字采访版的报社和志诚广告公司那里,电视台觉得自己所获不多,也在情理之中。
林语问那位编导,不想再继续外包这个节目的想法,是谁最先提出来的。
编导说,是这个节目的总制片人。
林语明白,如果自己不想办法尽快找那位制片人谈,那他们公司跟电视台的合约期满之后,这个节目被收回去就会变成板上钉钉的事情。
这个节目最早的策划人是郑志浩,是他跟电视台谈判以后,促成这个节目诞生的,她想听听他的意见。
林语从床上爬起来,给郑志浩的住处打电话,座机居然没有人接听,打手机,手机居然转移到了全球呼。
联系不上郑志浩,林语只好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她拿着遥控器一个频道一个频道机械地按着按键,换到西北台的时候,正在播放当地新闻。说某某杂志社的总编和编辑、记者们,去看望贫困山区的孩子们,并且为他们买了很多书籍和学习用具。
林语一听到这家杂志社的名字,连忙停止了换频道,电视画面中郑志浩正在给孩子们分发学习用具,紧靠他的身后,一个年轻的女孩一边帮他递着东西,一边甜甜地笑着。她的样子不像是学校里的老师,更像是他们杂志社的人。
这样的画面持续了几秒钟之后,就切换到记者采访郑志浩的镜头,那个女孩依然站在他的身边,在郑志浩说话的时候,她很自然地侧过脸来,微笑着看着他,崇敬而亲昵。
林语仔细看了看电视屏幕右上角的“重播”两字,也就是说郑志浩他们送书这件事情,起码也是昨天发生的。郑志浩如果没有回成都,那就应该还在西北,今天是周六,他应该在家里才对,怎么座机一直无人接听呢?
她又给郑志浩打手机,手机仍然转移到全球呼。郑志浩长久以来的习惯都是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转移到全球呼的情况是极少出现的。
林语颓然地挂断电话,一种强烈的不安全感,突然涌上她的心头。
她给经常帮她订票的那家机票代售点打电话,问最快到西北的航班是什么时候的,售票小姐在电脑键盘上“哒哒哒”地敲了一阵,告诉林语下午两点四十五分有一班到西北的飞机,她如果要票的话,最好马上去拿。
林语换好衣服,匆匆地洗漱了一下,将几件换洗衣服塞进旅行包里,打了个车去售票点拿票。拿到票以后,她去小吃店随便吃了一点东西,就坐上出租车跑向双流机场。
林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冲动,这么急于见到郑志浩,这种迫切的心情就如同箭在弦上,不发不快。
下午四点过,飞机准点落地的时候,她给郑志浩打手机,手机不通,打座机,座机仍旧无人接听。
林语想了半天都想不起郑志浩他们杂志社的地址,她只知道它的名字。好在这是一个并不算大的城市,当出租车司机一听到杂志社的名字,就连忙说知道。
林语被这辆有些旧的出租车,送到位于市中区的一条相对僻静的小街上。在一栋灰色的楼宇面前,司机将车停下,告诉她某某杂志社到了。
林语拧着旅行包下车,仔细看着眼前杂志社的牌匾,确认自己没有走错地方。
大概因为是周末,杂志社大门紧闭,楼里面没有一个人进出。
站在杂志社的铁门前,林语问门卫室里看门的老头,“大爷,请问一下,郑志浩郑总编在吗?”
那位头发花白的老头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好像她的这个问题极其弱智,根本不屑于回答。他自顾自地翻着手中的报纸,林语又问了一遍,他才极其不耐烦地说:“今天是星期六,老总怎么会在办公室?”
“那你知道郑总编住什么地方吗?”林语耐着性子问。
“你是谁,你问这个干什么?” 老头好像担心林语是社会上跑到杂志社来扯皮、投诉的“秋菊”,见她打听总编的住址,革命警惕性马上高涨,两只眼睛像探照灯似的上下打量着林语。
面对门卫大爷那充满戒备的眼神,“郑志浩的女朋友”这几个字她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她就对那个老头随便撒了一个谎,她说:“我是你们郑总编的表妹,我出差到这里,顺便来看看他。”
“喏,就在对面那栋楼里,302房。”老头将林语从头到脚仔细地看了个够,大概觉得她的样子可能也不像是个刁民,这才总算对她说了句实话。
林语拧着包穿过窄窄的街道,初夏的西北,温度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她中午从成都出发时,因为天气有些热,她穿的就完全是夏装,此时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被风吹得就有一些凉。
郑志浩住的这栋楼,大概修建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到处散发着一股陈年的霉味,楼道里光线很暗,大白天里,都显得有些阴森。
林语摸索着找到楼梯入口,爬上三楼。借着过道尽头射过来的光线,勉强找到302房。她轻轻地敲着门,四周一片寂静,只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却没有人应。
林语的心里有些毛骨悚然,在确信屋子里面没有人以后,她像逃命一样跑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