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那两把琴不会真的是那个传说里的男女的吧?哇!两千年耶!”小七匆匆看到任年余写下的这一段,忙焦急问道。
如她所想,那把古琴与琵琶的确是擎广城流传的那个爱情传说里的主人公留下的,他们化成了两株桃树之后,他们的魂魄便蕴藏在这两把他们生前最爱的琴中,以保佑他们的后人。
任年余起初并不知道他与这个美丽的传说有什么关联,他从出生就在这个竹屋内,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是,在他十岁那年突然遇到了一个老者,那老者告诉他原来他就是传说中那对男女的儿子。他的爹娘被天帝惩处之时,他的娘亲已然怀上他,后来他的爹爹用仙力护他出世,然后与他的娘亲双双化为桃树,独留他一个人生活在这世间两千年。
任年余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这片竹林之中,对于这里,他总有一种不十分陌生的熟悉感,原来一切早已注定,这里曾经是他爹娘所居住的地方。他的爹爹是上仙,因此任年余的身体里一半也流淌着仙人的血脉,因此他拥有永生永世的生命,他早已在这人世间孤独了两千年。
为了不因为左脸上的可怕胎记而吓到其他人,任年余并不经常下山,他常年住在这青君山半山腰,与满院的葵花以及院外一大片望不到尽头的竹林相伴。这样平淡的无人打扰的日子,任年余也乐得逍遥。但是两千年了,他自以为早已习惯孤独,却没想到因为乔瑶的出现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逃避内心深处的渴望,他才知道他也想要有人安慰他空寂的灵魂啊。
与乔瑶在一起的这些日子,是任年余这两千年来最快乐的日子。这些日子里,他们一个抚琴,一个弹奏琵琶,像是前世早已相识,他们竟配合得天衣无缝,将所有即兴而作的乐曲弹奏得行云流水。在这些或低诉、或激情、或转折、或欢畅的跳动的乐音里,他们似乎走进了彼此的心中,了解了他们彼此心间最深处的隐秘,在乐音相连的所有时刻,他们的心意是相通的,他们探听到了彼此的情意。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可是雅望苑很快就来人接走了乔瑶。乔瑶是雅望苑的头牌,他们怎能放她在这乡野呢?乔瑶是心甘情愿回去的,这几日的欢愉对她来说简直是梦幻,是这一生都难以再次幻想的奢望。她也想过从此就在这苍翠竹林、满院葵花之间,可她又怎么忍心让她心爱的任大哥蒙上半丝拂尘?他的灵魂是那么的洁净,就像这漫山的竹子从未沾染过半点人世秽污,他本不该与她一个青楼女子有所关联。在这几日,乔瑶从未对任年余提起她的身份,她宁愿自己在他心中只是一个贫寒人家的落魄女子,至少那样她还能觉得好过一点。
离别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很平静,任年余将那两把琴送给了乔瑶,乔瑶却未给他留下什么,她想要决绝离开。她本以为她的心已重归平静,可当她看着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心为什么会那么痛呢?
回到了雅望苑,重新过上了原先的生活。那一场严重的瘟疫像是宿州城的一个过客,瘟疫过后,城内恢复平静,贵胄公子依旧是歌舞逍遥。乔瑶离开了好些日子,城内公子们闻得她已归来,纷纷散尽千金以求她的一曲。乔瑶依旧要求分得一半的钱财以救助那些受瘟疫侵蚀的灾民。她整日穿梭于雅望苑与城郊灾民聚集之地,在繁华纸醉金迷与犄角落魄的两端品尽这世间的不公与人性的缺失。
忙,也有忙的好处。乔瑶已经不会像刚回来时那样常常心不在焉,那一段日子她总是看着那把古琴发好久的呆,她总是弹错音,然后傻傻的笑几声,她的样子常让人害怕她是不是魔怔了。再后来,她就不会了,她似乎一夜之间恢复成了之前的那个温婉又坚毅的乔瑶,她终于让雅望苑的人放心了。或许只有乔瑶自己知道,她重又恢复了最开始的模样,她亲手放送了香甜的美梦,重又踏入了无数个难眠的深夜。只有在夜晚,乔瑶才觉得她整个人都是自己的。她在脑中一遍遍回忆往日的合奏,然后画出那个小小的桃花瓣儿,她觉得那是多么美妙啊!
乔瑶将那段日子与任年余的种种都放在心底最深处,她将那段日子视作前世,她总要回到现实,她总要过回属于自己的人生。可是,她挣扎着一步步向前的生活,终于被突然而至的眼前这人惊扰了。乔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人是她早已尘封心底的那个他吗?他怎么变了一个模样?他脸上闪着光亮的小小桃花瓣儿朵呢?
“任……任大哥,是你吗?”乔瑶能够明显感觉到她话音里的颤抖。
任年余对她笑笑,随即轻声说道:“三月不见,瑶妹不记得任大哥了?”
是!是他!即使他摘下了面具,变成了一个俊俏的男子,可这声音明明是他!极力控制住情绪的乔瑶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了,她觉得心上笼罩已久久久挥散不去的迷雾终于被拨开,心在那一瞬间突然明朗。乔瑶觉得鼻头发酸,接着她觉得脸颊上流过凉凉的一串。
“瑶妹,你怎么还哭了?”任年余用乔瑶未接过的丝帕替她把眼泪轻轻地擦干,他的声音依旧轻柔,像一头横冲直撞的小兽径直闯入她的心间。
“任……任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瑶本能的想要躲避,可她还是闭上了眼睛,任他的温柔在她的心上缠绕。这段日子,乔瑶一直在压抑自己,她让自己变成了一个不停歇的机器,奢望用忙碌来压制内心的伤痛。对于任年余的到来,乔瑶既欣喜又胆怯。她欣喜他的到来,因为她又可以再见他一面;但她对他的到来又很胆怯,仿佛她小心翼翼藏着的伤疤被揭开,她觉得自己赤裸裸的早已被他看穿。
仿佛看穿了乔瑶的心思,任年余并未说什么,他只是对她笑笑,随即将手中的丝帕小心放入怀中,然后对她笑道:“瑶妹既然不要,那就送给我啦。”
丝帕是男女之间的定情之物,纵使乔瑶心中喜他爱他,但她毕竟是一个姑娘家,再怎么洒脱她也不会如此坦然。乔瑶忙伸手去夺丝帕,奈何丝帕没拿回来,手却被任年余紧紧抓住。乔瑶惊得连忙躲闪,怎奈她越躲闪,任年余抓她越紧。乔瑶索性不再挣扎,她害羞地低下头,不去看他。
任年余却是深情地看着乔瑶,喃喃说道:“瑶妹,我好想你。”
……
“真好!”小七看到这里,禁不住惊呼道。
两个原本不可能相遇的人却相遇相知又相爱,这是多么奇妙的缘分啊!这样美丽动人的爱情怎能不让人为之惊叹呢?梦青瑶也为他们的故事而感动,以往对于男女情爱她或许不明白,但如今她的心中有了胡戈言,她终于能够体会到什么叫做思念,什么叫做爱情。想到此,她禁不住去看胡戈言,却正巧撞上了他的眼神,梦青瑶对他笑笑,笑眼里是化不开的依赖与爱恋。
“然后呢?之后你们发生了什么?你的脸是怎么回事?还有,你没嫌弃她的出身吧?”小七一连串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她的嘴快,并未意识到她的失言。在梦青瑶一声“小七”的呵斥下,小七方才住了嘴。
爱就是爱了,爱是心里的一份情意,与其他又有何关呢?只是那时的任年余并未认识到这一点,他们彼此都在逃避,将自己无意义的裹紧,因为暗自的胡乱猜测使他们差一点失去此生最美好的爱情。
乔瑶走后,任年余整日郁郁寡欢,那个两千年都未曾多出另一个人的竹屋,仿佛各个角落都藏着她身上的味道。任年余将那把琴和琵琶送给了乔瑶,却将两千年后的孤寂再次留给了自己。他不笨,又怎会不知她来自何处?那首《凤凰错》是他有一日去宿州城在一个无人的深夜无意间听到的,琵琶音婉转落寞,如同失意女子的哭诉,他只听一遍便已全数记住,他将它倾诉于古琴,有了另一番味道。或许正是从那一刻,任年余就再不是以前的那个他了。
许是上天爱怜他,不忍看他日日感伤。任年余有一次行走于竹林之间想要寻一棵好竹,将要行至山顶他突然遇到了一个被三五蟊贼紧追的女子,那女子哭诉着向他求援,任年余好心便救下了她。后来这女子为感谢他的恩情,便送了他一颗橘色小丸药,然后说了一句“你会需要的”之后就离开了。眼看天上就要落雨,任年余也来不及说什么,他便也赶着下山去了。纵使紧赶慢赶,任年余仍是遭了雨,待他回到竹屋时,他的身上已湿了大半。那女子给的橘色小药丸也有些沾湿了,任年余手上沾了些,在摘下面具的时候不小心触到了脸上,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脸上的那块胎记颜色竟淡了一些。
任年余喜出望外,没想到这颗不起眼的丸药竟能消除胎记?仔细回想适才情景,那个女子似乎是故意制造与自己相遇的机会,再细细回想她的话,很明显她也是有意相赠这颗药丸。任年余禁不住疑惑,她到底是谁呢?她这样做又有何目的?
那时的任年余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他想要尽快消除这块阻挡在他与乔瑶之间的胎记,他迫切地想要尽快见到乔瑶。如他所愿,三个月后他终于变成了一个俊俏的男子,他终于可以勇敢地站在他心爱的姑娘面前,无所畏惧地拥抱他渴望已久的爱情。
……
“可是,她根本不在乎你的容貌啊!”小七焦急说道。
是啊,旁观者清,但当局者迷。在爱情里,有几个不是作茧自缚呢?我们总以为自己不够好,然后将自己改变得面目全非,可谁知道,最初的动心本就源于彼此最开始的模样啊!
如果那个时候任年余就能明白这一点,那么他就不会将他最爱的姑娘置于如今这个地步;如果那时他能知道他救的那个女子不是别人,而是鬼族的鬼君莫原,他宁愿自己从未来这世间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