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我军令,筑城!”郭威坐在中军帐中,不慌不忙地发布了他第二个命令。
一声令下,众将领将河中府城外变成了一片‘工地’。白文珂在河西竖栅,常思在城南,郭威则在河东,附近州县的二万余百姓被拉来充做苦力,郭威命白文珂督领,四面掘长壕,筑连城。史德统、郭崇威、曹威、李荣等兵将,则环城列阵,严阵以待,以备守军出城来攻。
暗夜中,史德统与部下们正在城南处巡营。远处的灯火下,大军与民壮仍在连夜筑城。 忠义军左厢步军都指挥使党进道:“军上,你说李守贞会不会派人出城夜袭?”
“极有可能。”史德统回答很干脆,“他今夜要是不遣人出来,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这几万人挑灯夜战,就是筑十座汴梁城也行。”
“要是这连垒筑成,李守贞不是坐以待毙吗?”党进认真道,“若是换成我,宁愿赴死,也不当被关子牢笼里的猛虎。被关起来的猛虎,就是一条狗,只有挨宰的命,郭帅这一招既简单又毒辣。”
“李守贞派兵出来又能如何?郭帅麾下将军皆严阵以待,巡营将士川流不息。”忠义军右厢马军都指挥使王审琦道,“他要是不出城,我们哪里去找立功的机会?”
城南忽然传来震天的锣鼓声:“贼军夜袭!”
史德统手指呼声传来方向,晒笑道:“李守贞坐不住了。”
只见城南城门忽然洞开,奔出近千人马。这李守贞在城楼之上见城下栅壕连垒,只有城南尚未完工,忙命王继勋率精锐,趁夜攻击郭威大军。
王继勋是员悍将,手中一把铁槊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迎面阻拦的正是昭义节度使常思的部下军士,被他手中铁槊刺得人仰马翻,正在筑城的百姓见状一哄而散,逃命去了。
“贼军夜袭啦!”常思前军的军士连忙惊呼。
他们被王三铁打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披靡,倒在血泊之中。常思刚刚睡下,他慌张地出了中军大帐来到营前,见前面人影晃动,喊杀声此起彼伏。
“某的兵器呢?谁人在前面指挥?”常思惊呼道。
“不知道!”牙兵说道。
话声未止,前方大批军士如流水一般涌来,正是自己的部下,他们被王继勋和他的一千军马杀得屁滚尿流,慌乱中,常思的亲卫牙兵也被溃兵冲乱。
“给我留下,不准逃!临阵脱逃者,斩!”常思高呼道。
奈何常思的部下们六神无主,士气已散,黑夜与火光交替之中,如无头的苍蝇横冲乱撞。
常思又急又气又恼又怕,他恐惧的不是李守贞的刀,而是郭威的军法。
“常节帅,暂且率众退后,末将且为你抵挡一阵!”一个响亮的声音在常思耳边响起,却是史德统率领着忠义军赶到。
“贼军势大,史将军小心!”常思心中感激,也不拖沓,随即领着牙兵,收整溃兵往后退。史德统引弓便射,倒下的却是常思的一个溃兵,部下们纷纷射箭,常思的士卒们被射蒙了,纷纷止步。
“勿冲撞我军主阵,从我两翼散开!”党进吼道。
令党进哭笑不得的是,贼军离得还远着呢,这些泽、潞等地的军士已经六神无主了。
他奶奶的将熊熊一窝!党进心下骂道。
常思手下的溃兵们,见这些人真的会杀人,再冲过去,徒生损伤,纷纷往忠义军两翼逃去。
“前军向前压上!”史德统见溃兵让出了通路,时不宜迟,立刻命令道。
党进率左厢一千名枪兵在前,王审琦率右厢五百名刀斧手在后,弩手结阵在后,史德统自率牙兵居中,曹彬率部分马军军士结阵侧翼。
两千余名军卒,踩着整齐的步子,稳步向前,快而不乱。
此时郭威也领着中军赶到,亲自靠前道:“子仲,敌军意在毁城垒,勿须死战。”
“不死战,贼军以为可欺,日日前来挑衅,毁我工事。今日就让那李贼好好见识我汉军的威名。请郭帅令鼓手擂鼓。”史德统回头高呼道,“末将去去就来!”
火光中,史德统率众趋前,义无反顾!
“来人,唤鼓手二十列阵于此!”郭威见史德统说的豪气,将手中的青铜大刀插在地上,欲亲自擂鼓为史德统助战!
咚、咚、咚咚、咚咚咚…...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如雷的鼓声,令将士们的心房随之一起跳动。忠义军军士踏着鼓声,勇往直前,奔往白天刚筑成雏形的长长营垒。火光之中,贼军凶猛地扑来,撞在了忠义军前阵上。
王继勋觉得自己撞在了一块铁板之上,方才他杀得顺风顺水,正觉得得意之时,见前方部下的攻势缓了下来。火光之中,见无数支弩箭从空中落下,部下纷纷倒下。王继勋暴喝一声,领着麾下精兵踊跃向前,向着挡在前方的汉军撞了过去。
“来的好,某家恭候你多时了!”党进大呼,不退反进,带领自己的步军迎头而上。如洪水撞上了堤坝,一方视死如归,一方堪堪硬抗住洪水的侵袭。党进手中的大刀上下翻飞,上砍士卒,下砍马腿,飞快地斩杀七八位敌军。
敌军攻势稍退,但仍前赴后继地扑面而来,党进早得了史德统的吩咐,并不恋战,连忙挥师飞快有序地向两翼退去。
王继勋发现自己又撞上了第二层堤坝,在撞向堤坝之前,他还得冒着从天下掉下来的密集弩箭,箭雨一波又一波,让他的部下付出几十人的代价。
第二层堤坝忽然像是崩溃了,王审琦率部稍作抵挡一下,向右翼退去。曹彬的百余铁骑趁势杀出,直击对方中军,所到之处人头与断肢乱飞。
王继勋渐渐胆寒——他发现自己像是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圈套。
不远处,史德统冷静地注视着前方,一声号角之后,刚退战阵的党进与王审琦的兵马分别从两翼压上,连同曹彬的百余骑,呈三面合围的方式,死死地咬住王继勋剩下不足六百部下。
地形对王继勋相当不利,他们挤在狭小的土石寨垒当中,施展不开,相互推搡与践踏。
忠义军马军,个个都是善射之辈,他们冲出王继勋的军阵后,游弋至高埠之上,居高临下,引弓放箭,箭矢从三面天空降下,将敌军当成了活靶子,惨叫声在人群中响起,更不必说弩箭营,恐惧在王继勋的部下当中迅速地蔓延开来。
“杀啊、杀啊!”忠义军此起彼伏地呐喊。
“杀啊、杀啊!”更多的汉军前来助战。
长枪大斧如林而至,敌军仍顽强坚持,他们也有自己的骄傲与胆气,但忠义军绝无后退之由,因为他们的主帅史德统也率牙卫冲到了阵前。
战马跃过被敌军死尸填满的长壕,史德统手中的铁枪倏地向前突刺,两位敌军木然地抬头望着那寒光闪现,恐惧甚至让他们无法移动双腿。寒光一闪,铁枪击穿了当面一人的胸膛,余力未消,枪尖带着此人的血肉,又刺穿了另一位。
“起!”史德统暴喝一声,铁枪串起两具尸体,划过一道弧线,重重砸在敌军人群之中。
敌军如潮水一般后退,蓦地,人群又如同沸汤四散。党进持着大刀冲入了敌群之中,如同切瓜一样,肆无忌惮地收割着头颅,鲜血四溅,党进手下士卒见状也个个奋起,如同发疯了一般,贼军见此情形纷纷吓破了胆。
“军上暂且止步,请做壁上观,看我等杀敌!”王审琦回头高呼道。话音未落,王审琦率众又杀入群敌之中。
史德统勒马止住了冲杀,因为部下们已经蜂拥而上,将战场与他隔开,遂引了牙卫回到阵后,准备收拾残局。
郭威早就停止了击鼓,站在高阜上,借着火光,眺望着不远处的战场。此起伏落的喊杀声,令他自豪,而敌军的哭喊让他想发笑。
王继勋心胆俱裂,大有被包围在城外的危险,他不得不往后急退。
党进见到乱阵中有一贼军将领,引兵欲退,遂暴喝一声:“贼将休走!”,欲引兵追上。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羽从忠义军阵中射出,正中那贼将的左臂,那贼将闷哼一声,忙打马进了城,只见王审琦阵中的张洵将手中良弓掷于马下,一脸郁闷。
忠义军其他军士趁机掩杀敌后,直到迫近城墙,城头射下箭雨,方才勒兵止步。
王继勋出城前一千余名精锐,只回了不到五十人,而且个个带伤,王继勋左臂更是中了一箭,王继勋犹自心有余悸,此后其再也不敢言出城夜袭,只是一味怂恿李守贞据城固守,以待外援。
李守贞见状色变,心中忐忑,不想汉军竟有如此战力。
天亮时,汉军将校齐聚郭威帅帐之中。昭义节度使常思面带羞愧地跪在帐中,向郭威请罪。“你何罪之有?”郭威冷哼地问道。
“属下御下不严,致部下临阵忙乱,几为贼所乘!”常思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郭威对常思一向尊敬,只因为他幼时父亲战死,母亲又亡,后来不得不依附故人常氏生活。大概是常思也姓常,郭威微时视常思为季父,当他成为当朝最有权力的人之一,他依然尊敬如故。
可如今,正是这位季父不仅让自己蒙受重大战损,更是损害了自己身为主帅的威信。他早就料到守军会出城毁栅垒,叮嘱部下们小心提防,不料城还未筑城,就被毁去了不少,顺带着也死伤不少。
常思不停地磕头认罪,诸将见他认罪彻底,又是一把年纪,纷纷求情。
“常帅老了,还是回潞州去吧!”郭威面色稍霁,心中长叹一声,顺着众将的情面,将常思打发走。常思低着头走出大帐,不敢说一个不字。
史德统领着党进与王审琦等人站在营外,以待郭威传唤,见到常思低头出了营帐,失魂而去,摇了摇头。
郭威见常思出了营帐,这才眼不见心不烦,整理心情后唤道:“传忠义军指挥及以上将校入帐!”
史德统领着部下们走了进来,郭威起身迎上前来道:“子仲真良将也!,若非子仲及时赶上,怕是李贼已破了我军士气。”
“幸不辱命。”史德统躬身微笑道,“有诸军前来助战,贼军早已胆寒,败亡只是早晚的事。”
郭威满意地点点头,一一询问史德统背后的几员大将。
“党将军真壮士也!”郭威拍着党进的胸脯赞道,昨夜他看到党进列阵于前,奋不顾身的情景,不觉有此赞叹。
“末将不懂其他,只懂遵从军上军令,上阵杀敌。”党进挠头傻笑。
“哈哈,天底下恐怕唯有将军最朴实可爱。”郭威笑道。
郭威随后又一一赞扬史德统手下之人,见到曹彬时,郭威也好言赞扬,劝诫其再接再厉。随后郭威命人当场对忠义军赏赐钱帛,并赐诸将每人一匹骏马,并命王溥将诸将之功登记在册,战后一并论赏,党进等人齐齐跪拜。
当日晨,郭威命义勇军镇守城南,填补常思军留下的空白,又亲自去忠义军营中慰问。修筑栅垒仍在继续,李守贞每日登城探看,心中不安,每夜派兵出城毁城,但是却赶不上汉军的建筑速度,只落得损兵折将。
郭威巡查栅垒,指挥作战,亲冒锋矢,无不幅巾短衣,与士卒同甘共苦,而在军中与大将议事,郭威又常常卸去铁甲,褒衣博带,温言和色,军中将士无不誓死效命。
三日之后,河中城被一道长壕与栅垒包围,沿河汉军又遍设火铺,延长数十里,汉军诸部更番巡守,郭威又遣水军操舟河滨,日夜防备,遇有城内潜出的探子,无不捕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