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人沟回来,知青个个喊累。蚊子更是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萧云过来说:“文哥,你趴在床上,我给你按摩一下。”蚊子正巴不得,顺从地趴在床上,萧云站在床边,捏起空心拳用中指关节从颈椎敲起,一直到腰椎。蚊子感到很舒服。萧云然后又使手法在蚊子背部的各穴位推拿按摩。按摩了一阵,问:“文哥,咋样?”
蚊子翻身坐起,伸展了几下胳膊说:“舒服多了。云妹妹,你这按摩功夫是谁教你的?”萧云随即想起了师父,说:“我有个师父叫明辨,她是河南修武人,从小就出了家,会武功,对推拿按摩有一套。”想到明辨,自然就想到了母亲明了,萧云心情不免沉痛,遂说:“文哥,你们休息吧,我也累了。我过去了啊。”
其实萧云展转难眠,这位出生佛门,打小和一个虔诚信仰佛教的祖母一起长大,在她心中,行善是做人的根本,积德是行事的准则。在大千世界里芸芸众生中,佛理讲的是大爱无边,众生平等。白天蚊子射杀狗熊的那一幕还历历在目。人类是最具智慧的生命,人类发明了枪弹这种致命的武器,可以轻松地射杀勇猛的动物。而人类也用这种致命的武器相互残杀。萧云由此想到了生父在炮火轰鸣中惨烈地倒下。父亲不是英雄,他比这头狗熊还要没脑子,他成了一个没落王朝的殉葬品,留给她和哥哥一个残破痛楚的梦。
天亮后,萧云起来匆匆洗刷后,去公社卫生院开外用消炎药,医生只开了能给一个人三天用量的药。萧云焦急的说:“我出钱买药行吧?买瓶红汞,甲紫也行。再买一盒红霉素软膏,凡士林也行。还有脱脂棉,纱布。”医生惊诧的问:“是谁伤得这么重?”萧云平生不撒谎,脱口说:“一头狗熊被打伤了。我想治活它。”
“什么?狗熊!”医生惊讶了,“那还不把它吃了。熊掌很名贵的,熊胆也很值钱的。”萧云不想闲扯,“刘大夫,人的道德比这更值钱。我要是吃了狗熊肉,恐怕下辈子要变畜生。您就行行好,卖点药给我。”刘医生不解地看着萧云,“嗨!你这个知青怎么还封建迷信?”
萧云轻蔑地一笑说:“咱们这里不是有人吃了老虎肉,变得六亲不认秃了头。”刘医生无可奈何的说:“我们不是药店,不卖药。你想买药,上县城吧,县城才有药店。”那时农村实行的是合作医疗,缺医少药是现状,有限的医疗资源人都顾不过来,哪里还能惠及狗熊。不过在萧云的软磨下,刘医生破例开了罐凡士林和一卷纱布,这东西不是很值钱。萧云到供销社买了两瓶六十五度的老白干代替消炎水。
蚊子和萧云一起进了山,也亏了蚊子跟来,如果没有两个壮汉帮忙,萧云没办法接近狗熊。叶致清找了粗铁丝编了个项圈套在小熊的脖子上,每次换药时叶致清先拉住项圈,苏雷迅速地给小熊戴上头套,然后和蚊子使劲按住小熊的四肢,萧云才能给小熊从容地清创换药。三天后小熊开始进食了。马玉花煮了一盆玉米粥端给小熊,小熊顺从地接受了友爱。蚊子开玩笑说:“哎哟!你比我们还享福。前坪的贫下中农还吃不饱呢。”
一个星期后,小熊变得温善友好了,再给他换药时它不再激烈反抗了。半个月后小熊康复了,可能是子弹伤了肩胛骨,小熊的右前肢不灵活了。这头熊和人类也建立了美好的感情。萧云试着接近它,小熊伸了长吻来舔萧云的面颊,萧云笑着推开熊嘴,“小东西,你不恨我?”小熊拨浪着脑袋,似乎说不恨。其实那一刻是小熊感到脖子上的项圈碍事,想抖落这讨厌的东西。
蚊子大着胆子走近小熊,去摸小熊的脑袋。小熊站立起来,一掌把蚊子推了个跟头。萧云哈哈的笑了起来说:“文哥,狗熊的记忆力不错,它报复你呢。”叶致清呵呵地笑了说:“一些动物的记忆力是不错,不过,它不记仇,要是它真记仇,一掌就能抓下你的一块肉。”
苏雷说:“叶伯伯,你松开绳子,我和它比比力气。”叶致清怕出意外,只是把绳子放松了,绳头还拽在手里。苏雷上来双手抵住小熊的肩头往后推,小熊扭动着身子想把苏雷按倒。苏雷又怕惹怒了它也不敢使太大的劲。顶了一会牛,苏雷借势一带把小熊放了个跟头,笑着说:“它的力气应该比我大,它的右前肢没什么力气,可能会落下残疾。”
叶致清见小熊伤愈,心里很高兴,牵了狗熊说:“走,到河边给它洗个澡。”小熊到了河边自己扑到山溪里嬉闹玩耍。萧云见叶致清很开心,意味深长的问:“叶伯伯,你信佛吗?”
叶致清坦诚的说:“我不信佛,但对佛教很尊重。我相信的是科学,佛教讲究善待生命,其实科学也讲究善待生命。只有人和动物的和谐相处,整个自然界才能和谐。地球不仅仅是属于人类,它也属于生活在这个星球上的所有生命,包括树木花草,这山这水,山水也是有生命的。只有它们的健康存在,人类才能有效的生存。萧姑娘,你们这十几天辛苦了。我非常感谢你们!你的佛心慈骨不仅仅是挽救了一头小熊的生命,也是在拯救人类自己。”“是吗?”萧云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深情地看着叶致清,这个被外界讽喻为野人的林学家。
蚊子和苏雷跳入山涧,往狗熊身上浇水嬉闹。小熊欢快地在溪流里寻觅小鱼。一条半尺多长的鲶鱼蹿上了浅滩,蚊子双手掐住甩上岸来说:“云妹妹,给你条鱼吃。”萧云拾起鲶鱼甩给小熊,看似笨拙的狗熊,一张嘴把鱼叼住了,小熊捧了鱼,撕着吃了。
蚊子浑身湿漉漉的跳上岸来,脱了衬衫拧着水说:“鱼,我欲也。熊掌,亦我所欲。鱼和熊掌不能兼得。云妹妹,你说我该如何取舍?”萧云狡黠的一笑说:“熊掌,你这一辈子就别想了。鱼,看来你捕鱼的本事还不错,你就吃鱼吧。”蚊子会心地笑了,看着端庄秀丽的萧云说:“是的,但愿我的感觉不错,有条美人鱼越来越接近我了。”萧云轻盈地笑了,趁蚊子不备,双掌一推,蚊子扑通栽到河里,萧云呵呵笑着说:“美人鱼在河里等你呢!”
因为有狗熊为媒,萧云和蚊子恋爱了。当萧云下绝壁崖时,蚊子牵住萧云的手,萧云第一次有了触电的感觉。佛门里长大的萧云,平生最亲近的男子是哥哥,而这次一个能为自己出生入死的男人,因爱牵了她的手,仿佛是一股暖流融入她的心房。
幽静的山林,吹拂着晚风。欢快的溪水,流淌着欢乐。爱情是可以在山凹凹里亲嘴的那个。蚊子猛然把萧云拉进怀里说:“云妹妹,你知道吗?那天,狗熊追赶你时,我的心快要跳出来了。我生怕它伤害了你。”萧云的热血激荡,搂住了蚊子的腰,抬脸注视着蚊子英俊的脸庞,激动的说:“文哥,我知道你爱我是真的,我也爱你。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哥,你是第一个拥抱我的男人。我这会真的很幸福!”
蚊子捧起萧云秀丽的脸,由衷地把火热的嘴唇送了过去。也许是萧云初恋时不懂爱情,也许是这个佛门里长大的女孩还恪守清规,虽然她在心里已接受了这份人类美好的感情,但她还是推开了蚊子的嘴。蚊子没有强求,只是感叹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攻坚战,终于攻克了一个最难攻克的堡垒。他胜利了,一个貌若观音,品似莲花的姑娘终于成了他的战利品。
有了阳光雨露的抚摸,地里的庄稼蹭蹭得往上窜,大片的玉米田转眼长成青纱帐。社员们正在往地里施化肥,大队支书王国友向苏雷招了招手,苏雷放下了脸盆走了过去。王国友开门见山的说:“苏同志,公社党委决定七一前夕发展一批党员,支部考虑了你,希望你写封申请,我和国美愿做你的介绍人。”苏雷兴奋的说:“好!我早就希望加入党组织了。十八岁那年,我曾经被学校支部通过为预备党员。后来,文革一闹就荒了。”王国友说:“现在的新党章取消了预备期,你尽快写个申请给我。”说完,王国友急匆匆地走了。
蚊子见苏雷笑容满面,问:“雷哥,什么好事这么开心?”苏雷把王国友的话告诉了他。蚊子追上王国友,喘着气说:“王支书,我也希望加入党组织。”王国友高兴的说:“好哇!党组织的大门是向所有热爱中国共产党的进步青年敞开着。你能向组织靠拢是好事,你写个申请,再找两个党员同志做你的介绍人。”“哪,有没有名额限制?”蚊子心眼总比别人多一窍,不放心的问。“原则上没有。”王国友顿了一下,又说:“当然也不可能发展一大片,还是有个批次。成熟一个,发展一个。”
夜深了,建国他们已进入梦乡,建国有节奏的呼噜声,让苏雷心烦意乱。其实没有建国的呼噜声,此刻的苏雷照样心里烦闷。他原以为写封入党申请不过是一挥而就的事。当他提起笔来方知笔力千钧。自己真实的出身,要不要襟怀坦白地告诉党组织?使他难下决断。这个出生在新中国前夜,长在共和国的红旗下,喝着共产党的乳汁成长的优秀青年,对党的感情绝对是充满了热爱。他是一个光明磊落,诚实有信的汉子。他第一个想法就是不能欺骗党组织。于是他提笔写道:
敬爱的党组织:
当我胸前飘扬着红领巾时,就想,成为青年时一定要入团。当我把团徽别在胸前时,就想,进入成年后一定要入党。雷锋同志说,这是人生的三大喜事。当我终于有机会加入我心中期盼已久的敬爱的中国共产党组织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我要跨进这个世界上最伟大,最光荣,最正确的神圣组织时,我竟是那样的不够资格。这是因为,我尽管有个红色家庭,革命的父亲。也有着一个出身于工人阶级家庭,在教育战线上为新中国教书育人的光荣母亲。但他们只是我的养父母。而我真正的生身父母却是国民党的反动军人。他叫萧玉成,上校军衔,现生死不明,或许……
写到这,苏雷突然意识到,如果把这些情况和盘托出,自己非但入不了党,反而把自己推向了阶级斗争的急流险滩中了。他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把信纸揉了一团,扔在桌上,仰倒在床上望着屋梁冥想,心里七上八下没了主张,直至鸡叫,才昏昏沉沉的睡着。
一早,蚊子起来,有些肚急,见桌上有团纸,顺手抓了上茅房。农村的厕所不分男女,地下埋口大缸,上面担上两块木版,搭个三角窝棚,挂上块布帘,谁先进去谁占先。蚊子蹲在茅缸上,点了根烟,慢慢地展开纸团看,顿时惊得目瞪口呆。这会是真的?难怪这家伙从老家回来像变了个人似的,政治上不好出风头了,原来屁股上夹了根狗尾巴。那么,萧云也是……蚊子不敢往下想了,他实在是太爱萧云了。于是他又往好处想,萧云是五零年八月出生的,她该不会是萧玉成生的吧?蚊子心里翻江倒海乱做一团。
梅竹也来上厕所,走到茅厕门口咳嗽了一声。蚊子只顾胡思乱想也没听到信号,没回一声。梅竹只当里边没人,掀了门帘惊得直叫,连忙放下门帘骂道:“死蚊子!怎么也不吭一声!”蚊子也顾不上挨骂,仍在琢磨信纸上的内容。蚊子在戏剧舞台上演的是英雄人物李玉和,但在生活的舞台上信奉的是鸠山引用的所谓“人生诀窍”,规劝李玉和投降的那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蚊子心想:眼下,组织在发展党员,自己和苏雷必有一争。如果苏雷上,可能就没有自己的份,到时把这些内容捅出去,苏雷就入不了,自己入党就会容易些。而情况的发展,有可能出现三种状况:一是苏雷主动向组织襟怀坦白,那用不着自己去做恶人;二是苏雷有可能隐瞒真实出身,那么就要想办法,不动声色的使出煞手锏;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