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美想叫苏雷出任前坪大队的团支部书记,被苏雷婉言拒绝。苏雷把这一美差让给了蚊子,由于蚊子演李玉和沾了英雄人物的光,投票时他获全票通过。其实也不是投票,只是全体鼓掌而已。梅竹上初三就入了团,但现在按照要求要重新登记,梅竹的父亲还属在押人员,政治上有问题,属于不能登记之列。这使蚊子很为难,找苏雷商量,苏雷推给了国美,“你去请示国美,他说咋办就咋办。”
苏雷心想,梅子不过是明摆着的黑五类,自己是暗藏着的黑五类,这样活着真憋气。苏雷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后,政治上的活力下降了不少,对政治上的事懒洋洋的。蚊子请示国美,国美才知道梅竹的家庭状况,心想,难怪这样漂亮的妹子,没人敢要,原来是个黑五类。国美在政治上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请示叶书记。
叶致淳严肃的说:“党的政策是一贯的,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咱们无产阶级阵营不要她,难道推到资产阶级那边?”梅竹被重新登记成团员,心里非常感谢蚊子,到底是老同学,给了面子。要不等于是开除了团籍。
每个生产小队是一个团小组。星期六过团小组生活,青年人都可参加。大伙搬了小凳聚集到稻场上,加上本地青年有十七八个。梅松不想参加,觉得没意思,一个人在家拉京胡。乘太阳还没落山,苏雷应付差事的读了几篇报纸上的文章,接下来,大家开始讨论时事,其实是东扯葫芦西扯瓢。
蚊子提出要介绍萧云入团,萧云对向自己献殷情的蚊子作揖说:“阿弥陀佛!谢谢文哥的好意。实话说,我不够团员的标准,十五岁那年,我的政治热情也很高,写了入团申请书,同学们说我信仰宗教,不让入。说实话,现在我心中依然有尊佛,恐怕这辈子,佛在我心中去不掉了。再说了,已经是二十的人了,马上要当孩子妈了。”蚊子瞪了眼睛,吃惊的问:“你跟谁当孩子妈呀?”萧云调皮的一笑说:“我不会抱养个孩子?”蚊子舒了口气说:“云妹妹!你别吓我,我可对你一往情深啊!”
建国讥笑说:“团组织生活会怎么改成恋爱会了?你们这不是成心气我没人爱?”蚊子反驳道:“根据叶书记的指示,对青年人的恋爱婚姻问题,也是团委工作的一部分。是吧?国美。”国美叹气说:“咳!以后就别提这话了。大概是龚秃子向上面作了汇报,叶书记挨了批,说他不抓阶级斗争。”
建国骂道:“狗日的,龚秃子!兴他强奸妇女,还不让咱们谈恋爱。要斗就斗他个王八蛋!”大伙哄笑起来。话题不自觉就转到数落龚秃子的种种劣行上了。苏雷笑着说:“谁说我们不抓阶级斗争?这不是在开批斗会嘛!”
端午节头天,苏雷向队长代大伙请假,说要去野人沟玩。按当地风俗,端午节要走老丈人家。队长笑呵呵的问:“你们都去?野人一共只有三个姑娘,那个还是个吃奶的娃子。”苏雷开玩笑说:“人家不是养了头母牛,许给建国做老婆了。你说,他不该去?”
队长本是那种黄段子不离口的大王,哈哈大笑说:“建国的狗xx可有牛xx了。”他说的是当地土话,省略的四个字是雄雌动物生殖器的俗称。队长说:“现在地里也没活忙了,去吧!”队长哈哈的笑着,“苏雷,给老丈人提两瓶酒,不吃亏,丈母娘会给你换季。”
换季是回赠一身衣服。这是当地的风俗。苏雷和迎春还没结婚,没形成正式的翁婿关系,也不存在换季。不过,队长的话提醒了苏雷,这么大一群人到那里去吃饭,空着手,太不好意思了。苏雷和萧云要了十块钱,到供销社买了两瓶酒,两包饼干。
第二天一早,大伙出发了。梅竹心里很矛盾,去吧,有些尴尬,不去吧,盛情难却。经过半个多月的沉思,梅竹心里也放开了,毕竟爱情是双向选择,没必要死去活来的去嫁给一个人。在萧云的生拉硬拽下,梅竹跟着上路了。翻越绝壁崖时苏雷坦然地牵了梅竹的手拉她。
爱情的心理就是这样怪,没和迎春建立爱情关系前,他对梅竹的一举一动都显得处处谨慎小心,自从和迎春建立了恋爱关系,他对梅竹反而胸襟坦荡,没必要别别扭扭的生怕超越了同志情战友爱。一进野人沟,一股湿润的山风扑面而来。这里的气温起码比前坪低五六度,那种仲夏闷热的感觉顿然全无。脚下奔突的山泉欢快跳跃,眼底烂漫的山花迎风摇曳。
建国走了一身汗,不时地掬起一捧山泉吸上一口,然后浇在脸上。他的大嘴又开始胡说八道了,“兄弟们,这野人沟确实是个神仙住的地方,咱们干脆把被窝卷,锅碗瓢勺一起搬来算了。然后盖上几间茅庐,雷哥和迎春一间,蚊子和云妹妹一间,梅子,咱俩一间啊!你不愿意也只能将就吧,鲜花插在牛粪上还好些,有足够的养料让你开得更鲜艳。”
也许是野人沟自由的山风吹散了梅竹心底的悲伤,也许是野人沟浪漫的山泉滋润了萧云爱情干涸的心底,两个美女对建国的胡说八道没做出激烈的反击。梅竹笑着和建国反开玩笑说:“我可不做你的小老婆啊!”建国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的看着梅竹问:“你么样是小老婆呢?”
萧云呵呵笑道:“你的二花咋办?”建国才想起那头母牛,摸着头皮傻笑说:“啧!怎么忘了它了。梅子,你看,咱们有头牛,肯定率先奔小康。他们耕田要借牛,还得付租金。”梅竹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出身,笑道:“哪咱们不成地主了?”建国说:“那也够不上地主,最多算个上中农。”
苏雷哈哈笑了说:“建国,你勾画了一幅美好的世外桃源的梦境,人间胜境是没有阶级的,你不要把那头牛霸为私有财产,拿出来共产吧。”建国原本赖皮,说话又没分寸,“行!共产没问题,连老婆也拿出来一起共,只要你们愿意。”梅竹狠瞅了建国一眼说:“闹药!你狗东西一说就下流了。”
蚊子卖弄着他知识丰富,接茬说:“建国没说错,咱们来到野人沟进入原始状态,原始社会实施的是共妻制。你们不信问雷哥。”苏雷说:“没错!人类早期经过一段母系氏族社会,实施的是群婚制。可人类社会是不会倒退的,建国,你也不要歪想了。这次去了,还不知二花看不看上你,你以为做牛郎那么容易?昨天队长还说——”学着队长的腔调,“建国的狗xx可有牛xx了。”大家哄堂大笑。建国骂道:“狗日的队长,老子回去把他的卵子割下来当球踢。”
野人沟莽莽的原始森林,呼啸着野性的山风,一群热血激荡的知青忘乎所以地尽情发泄人类最粗狂也是最本性的语言。就连一向腼腆,沉默寡言,静如处子的梅松也禁不住野性的呼唤,他笑嘻嘻的说:“哥哥姐姐们,你们成双成对了,我呢?我也是人啊!”
确实这个已经是十八岁的青年,心底未尝不翻滚着爱情的波澜。他的女同学有几个下放在后坪,即使有女同学在前坪,他,一个背着沉重的家庭包袱的黑色蜗牛,也是不敢奢望爱情。伴随他生活中只有两样声音,一个是半导体的天籁之音,一个是咯吱吱的京胡声。
建国走上来拍拍梅松的肩膀说:“小兄弟,你莫急。哥哥我早就给你安排好了。老叶还有个二丫头揖夏,这小丫头配你正合适。你和雷哥就成了一担挑了。”苏雷回头骂建国,“你狗东西一张嘴注点意,人家还是小伢。我警告你,到了叶伯伯家,把你的臭嘴加上锁。”梅松以为苏雷说自己小,反驳说:“我么样小哇?马上十九了,要是旧社会,伢都几个了!”
前边是一片翠竹,翠竹迎风摇曳,竹叶相互摩擦,飒飒作响。院场上,马玉花轰着一群鸡,逼到墙角处扑住一只,对叶致清说:“老叶,就这只吧,是只母的。”叶致清提着刀出来,接了鸡说:“母的有油水,还好些。”说着,快刀利刃抹向了鸡脖子。苏雷刚踏上台阶,喊道:“叶伯伯!刀下留鸡!”晚了。叶致清手一松,鸡扑腾着在地下扳命。萧云无可奈何的说:“阿弥陀佛!叶伯伯,你不该杀它,它也是一条命啊!”
叶致清站了起来,笑呵呵的说:“哈!你们都来了?贵客登门,理应杀鸡宰牲。要不割我身上的肉,以馈诸位的大恩大德。”知青们很受感动,蚊子感叹的说:“叶伯伯,你也不要把我们太当回事,我们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赶嘴。”“是呀!叶伯伯。”建国说话时胆怯地看了苏雷一眼,说吧,怕犯错误,不说,又憋不住,“我是来相亲的。我的二花呢?雷哥,我作践我自己可以吧?”大伙哄的笑了。
叶致清才领悟过来,建国是开玩笑,笑着说:“准是揖夏小丫头捣蛋,上次她就遛过一遍,回来看我收拾她!坐,坐,喝茶。”院场上摆了张小方桌,早已沏好了一壶茶凉着。苏雷把酒和点心放在桌上问:“遇冬呢?给她买了两袋饼干。”马玉花客气的说:“看你们,空着手来就行,买什么东西。”
遇冬跑了过来,萧云抱了她,打开饼干给她吃。梅竹逗她,摸着她的脸蛋说:“哎哟!好漂亮的小妹妹!”苏雷问:“迎春呢?”马玉花说:“端午节,机关学校也不放假。她知道你们要来,看晚上能赶回来吧?”
马玉花端出一笸箩大白桃说:“五月鲜刚下去,大白桃熟了,脆甜脆甜的。”梅竹拿了一个咬了一口说:“就是,比山下的毛桃甜多了。”马玉花夸耀说:“我们老叶培育的。吃不完,每年要甩好多。”梅竹问:“怎么不拿到山下卖?”叶致清说:“现在又不是市场经济。卖给谁呀?卖一趟还不够我的体力钱。”不一会,马玉花又拿出十几个甜瓜说:“洗过了。你们城里人讲究,吃瓜要削皮。我们也没小刀,就拿菜刀削吧。”
知青们坐下来,喝茶,吃桃。蚊子削好一个甜瓜,递给萧云说:“来!女士优先。”萧云不客气地接了瓜,到厨房去帮忙去了。梅竹笑着问:“我呢?”建国枪过菜刀说:“别急,你我来伺候,别找错对象。”萧云反身回来从建国手里夺了菜刀说:“你们连皮啃吧,厨房还等着用刀呢!”
农家饭说平常也不平常,山珍野味信手拈来,天然的木耳香菌,绝对的绿色蔬菜。虎儿在清澈的山涧里捉了两条大鲵,俗称娃娃鱼,每条都有三四斤重。农家除了葱蒜辣椒外,也没别的作料,叶致清用辣椒烧了一盆清炖娃娃鱼。这在今天是违法的,但那时没有野生动物保护法,你就是吃老虎肉也是合法的。有鱼,有鸡,知青们美餐了一顿。
因为有生客到来,虎儿被关了禁闭,马玉花用鱼汤和了饭,又拣了两个鱼头给虎儿送去。萧云拣了几块鱼肉鸡肉给虎儿送了过来,梅竹也跟了过来。虎儿见了梅竹便龇牙咧嘴的吼叫。梅竹吓得直退,捂着胸口说:“哎呀!妈呀!这是人啊还是猴?”萧云把肉倒在虎儿碗里,虎儿不叫了,抓了肉吃。萧云对梅竹说:“这就是前坪人们传说的猴娃,其实他是龚秃子的儿子。他的养母是只老虎。”梅竹说:“是吗?我真的不敢相信呀!”
吃罢饭后,知青们要到野人沟腹地游玩。叶致清提了猎枪出来,苏雷接过来看,是支单管猎枪。叶致清问:“会用吗?”蚊子抢先说:“我们参加过军训,打过半自动。”叶致清演示着说:“这枪和半自动不一样,是杠杆上膛,把枪机下护圈拉下,曲柄推开枪栓,合上,推弹上膛,就可以击发了。弹仓里可以压五发子弹。”说着叶致清把五发子弹压进弹仓。苏雷问:“是霰弹?”叶致清说,“有两发红帽的是灌了铅的独子。”建国拿过枪端着,龇牙咧嘴地叫着,“牙子给!”,梅竹趣笑说:“小鬼子要进山扫荡了。”
虎儿被放了出来,光着屁股在前边走着。叶致清带着六个知青顺着野人沟往下走,纷至沓来的脚步惊动了山溪边的青蛙,扑通扑通跳进河涧。走至画隐山下,山沟里流出数股温泉汇入河涧,水面变得宽阔了。叶致清问大家,“你们看这段河有什么不同?”
大家举目望去,只见靠画隐山一侧,水色泛白,且有热气蒸升,河边寸草不生。靠棋弈山一侧,水色泛青,岸边水草茂盛,蛙鸣阵阵。叶致清解说:“画隐山上有众多温泉,晴日里也是雾气蒙蒙,远处看此山,若隐若现,我给它取名画隐山。山上温泉分九股汇入山溪,就形成了两边不同景色。一边水温常年在四十来度,水边无鱼虾,岸边寸草不生。一边水色碧清,有鱼虾活动,岸边草长莺飞。特别到了冬天,一边冰封雪盖,一边紫气升腾。从这里起绵延有五六里,这段河沟我叫它阴阳河。”知青们闻说,称奇不已。
大家踏着河里的石头,跳跃着到了河对岸。叶致清告诉大家,“注意,这地方有两条蟒蛇,一条我给它起名大灵君,有三米多长,青灰色,夹杂黄黑花纹,头上有一块菱形白块。另一条稍小,叫二灵君,头上没有白块。”建国听了,心里害怕,不敢往前走,让萧云往前走,萧云说:“建国哥,你是男子汉,手里还拿着家伙。”建国自嘲说:“你们知道,我这个人拿枪跟拿烧火棍一样。”
萧云也不肯走前边,说:“不是我胆小,老虎豹子我不怕,就怕蛇,这家伙窜出来也没个声响,防不胜防。”苏雷从建国手里拿过枪,推弹上膛说:“还是我打前吧。”叶致清哈哈笑了说:“大家别紧张。两条蟒蛇很温顺,它们不会主动攻击人。有虎儿在前边,你们别害怕,他的警觉性比我们要敏锐得多。”大家犹豫这会工夫,虎儿蹿出了五六十米,他扭动脑袋东张西望,回头看着大伙。
等大伙走近时,虎儿忽然躁动不安起来,左突右跳,喉咙里呼呼作响,四肢伏地做出进攻状。大家才看清,岸边的草丛里一条蟒蛇正翘首和虎儿对峙。叶致清疾步上前想唤住虎儿,可是虎儿领会错了意思,认为是发出了进攻的命令,呼地一下蹿向蟒蛇。蟒蛇呼地一声蹿起,张口扑向虎儿。虎儿灵巧的闪开,双手按住蛇颈张口咬住蛇脖子。蟒蛇卷起身躯将虎儿紧紧缠住,虎儿瘦小,三米多长的蟒蛇重于虎儿的体重。蟒蛇翻卷蛇躯将虎儿卷入河中。
这一过程仅仅是一两秒的时间。苏雷情急之下,把枪甩给了建国,纵身扑向河中。他有力的双手紧紧卡住蛇颈,缠着虎儿的蛇身,反卷过来,缠住苏雷的脖颈。萧云急得推了蚊子一把,叫道:“哎呀!你快下去帮忙,我不会水。”蚊子被萧云一推,一时来了勇气,扑向水里,双手拽住蛇尾,两人站起来,原来河水不过齐腰深。蚊子左转一圈半,苏雷右转一圈半,苏雷将身躯从蛇身缠绕下解脱出来,两人抬着蟒蛇上了岸。虎儿也游上岸来。大家长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