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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血咒

2016-12-03发布 4937字

天牢,戒备森严,这里关押的都是谋反,夺位的重罪之人。虽然,太宗即位,大赦天下,这里关押的人犯却是一个不赦。

刘羽轩花重金买通狱卒头目,让他在晚间可以化妆成狱卒进入徐宛如的关押处。

三天后,刘羽轩进入天牢。他顺着一个石阶向地下走去,一股霉湿的气味迎面袭来,他不禁皱了皱眉头。石阶深入地下十几丈深,地势渐渐变得平缓。石壁上刻着一个巨大的天字。对面的一号监舍内,一个白衣女子正枯坐在一堆稻草铺成的简陋床榻上,正是徐宛如。她面容消瘦,精神憔悴,却仍然掩饰不住她的美貌。

刘羽轩刚想和她说话。就听见,天牢门口一阵喧哗。然后,是一声声宣喝:“圣上驾到!”

紧接着,门外来了几十名金甲武士,将天牢入口封堵得严严实实。过了一会儿,隐隐传来脚步声,似有人正从上面下来。刘羽轩心中一惊,徐宛如却坐在那里,动也不动。

只见,宋太宗赵光义踱着方步,拾级而下,面容疲惫,似乎心事重重。他身后一个武士也没有,竟是单身一人,下到天字一号的监舍内。

他看见刘羽轩装成的狱卒,皱了皱眉,喝道:“把门打开。”

刘羽轩低头,乘着火光昏暗,他无法认出自己,赶紧用钥匙打开了门,然后向外退去。

宋太宗也不阻拦,任由他离开,径自走进天牢。刘羽轩走到拐角处,便停住了脚步,躲在角落里偷看。

“你••••••还好吧?”赵光义轻声问道。

“托陛下的洪福,宛如还不错。”徐宛如回答。她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我皇兄三天前驾崩,我一时事务缠身,没来看你。你不要见怪。”宋太宗有些惴惴。

“陛下,乃真命天子,万民敬仰。徐宛如看见陛下,君临天下,非常高兴。”

“哎••••••哎••••••你还是叫我晋王爷吧。自从你前些日子,告诉我那件‘天机咒’的事,让我入宫接位,我不安到现在。”

“原来,陛下是为这件事,才把如儿关押在这里的。”

“不••••••不••••••”宋太宗双手连摇,神色尴尬,“只是暂时呆一阵子罢了。你••••••只要告诉我那个石阵究竟在何处,我立刻放你出去,然后••••••”

“然后便如何?”徐宛如抬起眼睛看着宋太宗。

赵光义垂下眼睛,不愿看她:“我在京城外,修一座别宫,让你居住。今后富贵荣华一齐享用,我们不再分开,如何?”

徐宛如眼中神采尽失:“你••••••说过,与我长相斯守,双宿双飞。以前是因为你皇兄阻拦,如今,你做了皇帝,无人能阻止你了,难道还有什么犹豫吗?”

赵光义面露难色:“皇帝自有皇帝的难处,否则文治武功,天下怎么能够相服?似我大哥那样,群臣自是无话可说。说到我嘛,臣下口服,心却未必服。我们只好往后考虑了。”他顿了顿,又道:“如儿,你跟我日久,自相识以来,你为我出谋划策,功劳不小。只是那石阵的事,我总是担心••••••如此改来改去,日后如有人效仿,那岂不••••••”

“你••••••不必说了,我明白。”徐宛如双眸晶亮,盯着赵光义看。看得他低下头去。

“陛下••••••”许宛如道,“那好,我便告诉你去何处找那石阵,只是你也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宋太宗喜出望外。

“你需带我那一对儿女与我同行,我便带路去那石阵处,了你心结,如何?”

“好••••••好••••••一言为定。”宋太宗笑逐颜开,“我会准备香车、侍女、与你一同出行。事成之后,我一定为你修别宫,让你永享荣华富贵。”

徐宛如嘴角微微泛起笑意,神情似无悲伤、难过。

宋太宗,离开天牢,传旨吩咐贴身侍卫接管天字一号监舍。命令:从此以后,不得让任何人接近这里,也不得让任何人与徐宛如说话。

刘羽轩离开天字一号监舍,刚想出天牢。就一把被人拽住。他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被买通的狱卒头目:

“啊呀呀!你可真害惨我了。今日,新登基的圣上亲自到访天字一号,你偏拣今天,要是被人发现,我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别担心!”刘羽轩笑道,“我不是好好的吗?”

“是啊,是啊!这件事可一不可再,你的钱我退给你。日后,再也休谈此事了。”

他急得头上冒冷汗。

刘羽轩安慰他:“金银,你拿着。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过几天,我将辞官隐居,再也不到汴京来了。”

那头目长出一口气,千恩万谢地离去了。

半月后,刘羽轩得到消息。太宗皇帝要向西巡幸,命令忠武军、宁武军各一万人马随驾护卫。刘羽轩自然也在征召范围之内。他心想:

“这一定是太宗皇帝与徐宛如约定要去那石阵所在之处。”

于是他打定注意,到时定要紧紧相随,伺机帮助徐宛如。

又过了两天,御驾起行。开封府西面的官道上顿时拥挤热闹起来。中间是太宗皇帝亲随禁卫羽林军约三万余人。左边宁武军;右边忠武军;一路浩浩荡荡向西而去。

上午起行,黄昏时分,便进入了伏牛山脉。刘羽轩熟知路径,明白这是往石崖而去。他也不声张,跟御旨而行,不时观察中间御驾动静。但是,皇帝出巡的仪仗,实在是太纷繁复杂。前车、后车、副车无数。护卫、侍卫,多如牛毛。刘羽轩躲在军中,不得不依令而行。因此,他看了半天,连太宗皇帝和徐宛如的影子都看不到。

这时,天色渐暗,已经快接近那石崖了。后面,忽然有圣旨传到。命令,宁武军、忠武军二支部队就地扎营,包围前方山峰。特别强调,不许闲人进出,以弓箭封锁入山通道。刘羽轩心说不妙。他灵机一动,将身旁副将招来,吩咐道:

“你们就地扎营。本将军要去前方看看。谨记军令,不得有误。”

军令如山,那副将不敢多问,只好依令而行。

刘羽轩脱出身来,下了马,将盔甲、刀、箭等物卸下,放在一棵大树后面,取出早已带着的随身便装,绕开禁卫军岗哨,一路向石崖而去。

他徒步只身,走了约莫半个时辰,终于到了那石崖下方。他挑了一棵大树,爬上去,把自己藏在树叶里,向外张望。浓重的夜色,恰成了他天然的保护。石崖下,刚刚到达的皇帝亲卫骑兵,约五百余人,手执火把,绕崖一圈,中间围着一部车架。

这车架,黄罗伞盖,玉雕金饰,中间坐的正是太宗皇帝赵光义。只见他微一沉吟,向后一挥手,亲卫骑兵向两旁散开,让出一条路。一驾轻罗纱车缓缓驰来,车上坐着一名白衣女子,正是徐宛如。她的身旁还跟着两个丫鬟。她的怀里抱着个哇哇大哭的男孩儿,左边的丫鬟手里抱着一名女婴。

“她果然在这里。”刘羽轩心想。

“宛如,是在这里吗?”太宗皇帝问道。

徐宛如并不回答,她哄着手里的男孩,笑道:

“陛下,难道你不想看看这两个孩子吗?他们俩还没取名呢?”

“这个——恩,不必了。”皇帝有些不耐烦,“这石阵在哪儿?在崖顶?怎么上去?”他急切地问道。

徐宛如从丫鬟手里接过女孩儿,亲声叹道:

“光义,我还是喜欢以前的晋王多些,我施用‘天机咒’,可真有些错了。”

“大胆,这是当今天子,太宗皇帝。什么晋王?”

亲卫将领中有人厉声喝道。

许宛如仿佛没有听到。她抱着两个孩子,走到崖前,口中默念咒语,石崖中的石梯显现。

“快•••快上去!”亲卫禁军立刻蜂拥而上,纷纷向崖顶爬去。宋太宗背着手,冷冷地看着徐宛如。不一会儿,有人从崖顶向下喊道:

“圣上,有石阵。”

“果真在这里?好••••••好••••••快毁了它。”

他大叫,同时立即传旨,将徐宛如母子分开,重新押上车。

如狼似虎的亲卫禁军们立刻向徐宛如扑去。徐宛如怀中的一对婴儿顿时大哭不止。

树端,白光闪现,一道匹练也似的光芒,破空而起。接近许宛如的那十几名亲卫将领,立时被劈倒在地。

“护驾——护驾——”那余下的亲卫禁军,大声呼喝着,冲到太宗皇帝面前,将他团团围住。只见,那株大树上跃下一人,正是刘羽轩。

宋太宗及亲卫俱是一愣。便是乘着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刘羽轩一只手抱过女孩,另一只手拉着许宛如就往石梯上跑。

“拦住他们,拦住他们,放箭、放箭。”

石梯顶部的亲卫禁军立刻张弓搭箭。但刘羽轩的匹练斩发动奇快,白光一道接一道,上面的士兵倒栽葱一般,纷纷落下。

“刘指挥使,这又何苦?”徐宛如道。

刘羽轩不答。他情知对方人多势众,若缓过劲来,箭如雨发,自己多半抵挡不住。为今之计,只有上得崖顶石阵,才能暂时躲避。因此,他的刀咒不停歇地向上招呼,不似以往尚有停顿聚气,可容说话。

这一阵,提气急奔,刘羽轩和徐宛如已经到达崖顶。徐宛如默念咒语,崖上石梯立时关闭,无数爬山尾追的禁军尽数跌落,死伤惨重。崖顶的禁军也很快被刘羽轩的匹练斩杀得一个不剩。

“快请‘微尘之钥’,看看有何方法可以脱离险地。”刘羽轩问道。

徐宛如矗立风中,摇了摇头:

“刘指挥使,‘微尘之钥’需得月圆之夜,‘微尘宫’开启之日方可请到。现今恐怕不行。”

刘羽轩大失所望,只得道:

“那我们在这里待到月圆。”

“晋王可不会给我们那么多机会了。”

果然,崖下有人叫道:“刘指挥使,圣上下旨了。若你捉得住这施巫术的女子,便可官升三级,计往不究。快些奉旨吧!”

刘羽轩鼻中哼了两声,冷笑道:

“诈人之计,骗谁呢?”。

果然,他很快就看到一队短刀轻盾的禁军士兵,背着绳索,沿石崖站成十几排,似乎是要攀援而上。

他紧张起来,回身看了看徐宛如。

徐宛如站在石崖顶端,风吹起了她的长发和裙摆,飘逸仿佛如仙子。刘羽轩一时瞧得呆了。

“哇——”的一声,他怀中的女婴哭泣起来,手足挣动。他连忙低头看去,这女婴唇红齿白,眉目秀美,特别是那对眼睛,如天边的星辰,象极了她的母亲。刘羽轩看到这双眼睛,不禁大吃一惊。不知为何,他竟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久违的熟悉。

他吓了一跳,猛摄心神,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时,崖下传来太宗皇帝的圣旨:“削去刘羽轩忠武军指挥使之职,凡跟随刘羽轩的将领,校尉全部革职待罪,待拿住刘羽轩后一并发落。”

山呼万岁之声,震耳欲聋。只见崖下,密密麻麻来了无数兵马,将石崖团团围住。刘羽轩惊道:“这可怎么办?这一回是插翅都难逃了。”

他回看徐宛如,却见她已走入石阵的右方,将那个男孩儿放入一个巨大的符咒之内。刘羽轩离得较远,一时未能看清那符咒究竟是什么?过了片刻,徐宛如走出石阵,她面容苍白,眼中却含着一丝笑意:

“刘指挥使!没想到,最后还是你救了我们母子三人的性命。你的相爱之人可是长得与我一样?”

刘羽轩脸一红,不好意思回答。

徐宛如微微一笑:“天底下,生得相象之人,有很多呢!只是,能得真爱的人究竟有多少呢?我离开‘微尘宫’,下这石崖时,还是个小姑娘。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会。是晋王爷把我带入他的府邸。哦,当时,他还不是晋王爷。他跟着他的兄长住在周朝皇帝给他的府邸中。他的兄长很忙,总是不在。只有我们两个。我们两个从小一起玩,我总是赢他,他总是输。可我知道那是他让着我的。他其实一直都是赢的。一直到现在。”

她目光迷离,仿佛看不到她身处的险境。柔长的发丝在狂风中飞舞,她轻轻地吟道:

“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

她一边吟着,一边泪水珍珠般落下,随风而去。

刘羽轩不忍她伤心难过,欲待安慰,却一时不知如何说起。停了一会儿,他说道:“其实,晋王爷以前的确待你很好,只是现在有些变了。做了皇帝,自是不同以前了。”

徐宛如轻轻叹了口气,道:“以前,只怕也未必。”

二人相视许久。徐宛如伸手从刘羽轩怀里抱过女婴,又向石阵走去。刘羽轩跟了过去。他一看到那个巨大的咒符,不禁吓了一跳。那咒符上画着一只祭盆的图案。另一边是一滩鲜血,那男婴就躺在鲜血之中。只见徐宛如的右手鲜血淋漓,伤口划得极深。

“徐姑娘,这••••••这是干什么?”刘羽轩急问。

“你••••••不用担心,这是‘血祭’之咒。我只有用此法,才能保住两个孩子。将来继承守护之职。”

刘羽轩并不明白她所施用的法术究竟是怎样的。但他看见女孩的身边,赫然放着一本咒语书。那书,他化成灰都认得出来,竟然是“百花缤纷咒”。只是那书上,并没有写着那五个字罢了。

“欣颐!她是欣颐!”刘羽轩大脑一片混乱。还没等他清醒过来,徐宛如已拉着他奔向石崖的边缘。这时,石梯方向,无数禁军士兵已然缘绳而上,爬上了崖顶。

徐宛如回身向那婴儿所在之处,念了一句咒语,红光乍起,石阵连同那对婴儿顿时消失不见。

“妖术!妖术!”那些禁兵吓得倒退了数十步,很久都不敢靠近。

徐宛如站在崖边,大声叫道:“你们听着,回去告诉你们的皇帝,这石阵已毁,从此之后,再也无人能动摇他的帝位。让他放过刘指挥使。”

此时,那些禁兵在将领的喝斥下,又重新集结起来,围成半圆形。盾在前,弓在后,缓缓向二人逼近。锐利的箭头闪着寒光。徐宛如一转身,面对悬崖下无边的黑暗,纵身跃下。

“宛如——”刘羽轩在崖边大叫,也跟着她跳下悬崖。那一瞬间,他只觉得所有的爱与恨都随风而逝。整个人,飘飘荡荡,在空气里下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