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不去死!为什么不去死!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她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像是个无助的孩子。她不断捶打自己的胸口,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模糊不清。
我手紧紧攥着门把,不要这样说,安奇……我的心也跟着揪起,突然脑海中想起仁修大夫交给我的东西。脚底像是抹油一般,我跑到楼下,从包中翻找出那三样东西,真的要这样做么。安奇受的痛苦已经够多了,我怎么能火上浇油。想都没想,我捏紧放进口袋中跑进房间。
她已虚弱的躺倒在地,奄奄一息。
我顿时慌了神,赶忙扶住她,让她躺倒松软的床上。她紧紧攥着我的双手,生怕下一秒就会离她而去!
“冉冉……咳咳……”
我将镇定剂拿出来,却被她眼疾手快的推开。
“离开我!不!我不要拿东西!拿走,快拿走!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她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嗓子是否存留残血,说完这句话,下一秒喷出满嘴鲜红。
我痛彻心扉,不容思考将冰凉的针扎了进了她细弱的胳膊中!
她攥着我的袖口,眼中满是失望,没想到我会这样对待她:“未冉冉,你让我去死吧……我好想死……”
我扔开空掉的针管,紧紧抱住她,使出浑身力气,外面呼啸而过的春风,给这个房间带来了丝丝凉意。昏黄的灯光下,拉长了我们簇拥的黑影。
“不要再说这种傻话,我的未安奇,怎么能死掉呢。如果,你死掉了,我也跟着一起死,没有你的话我该怎样活下去?所以,不要再对生活失去信心了,你看看这世界上,盲人聋哑人随处可见,但是大家依旧顽强的活着。从没有轻易放弃过自己的人生,安奇,你有我,还有淡倾,品立杰,李英浩。我们都希望你好好活着,好好活下去,明年一起看烟火,我还要亲眼看着你的孩子长大,叫我一声‘干妈’,好不好?答应我,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被打上镇定剂的安奇,很快安静了下来。我擦掉冰凉的泪水,手抚上她柔润的大波浪卷,离开时手上却被带出一把浓密的黑发。我心一颤,迅速将那抹头发藏在背后,笑着给她盖好被子:“安奇,我去看看孩子,接着回来。”
她点了点头,我替她掩上房门。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安奇向来都很骄傲她自己的头发,不仅浓密且顺滑,我从未见到她一掉掉一大把!我看着手上一把把的头发,触目惊心。
无法冷静下来,我立刻拨通仁修的电话一探究竟。
“怎么了冉冉?”
我急切道:“你告诉我,这怎么回事,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你怎么了?冷静一点。”仁修原本慵懒的语气,也跟着紧张起来。
“安、安奇为什么掉头发,我只是碰了一下,就掉了……一大把……”
我颤颤巍巍的说,越说心中越加难受。最后索性跑到自己的房间哭起来,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像是坏掉的水龙头。
仁修思索片刻,回答道:“这是化疗的副作用,不可避免的,冉冉你不要太在意……”
“我怎么能不在意!今天是反应迟钝,大脑缺氧,明天又是掉头发,那么你告诉我后天会是什么!”我带着激动的语气责怪仁修,但是话音刚落便后悔了。这一切都不能怪罪仁修,他只是一个普通的临床大夫,既不是研究医师也不是神仙,怎么能因为安奇的症状对他发泄:“……对不起,我明明知道这不关你的事……”
“没事的,没事,我不知道怎样安慰你。我知道你最好的朋友得病,你一定积攒了不少压力,都超我发泄出来也好。省的憋着,憋出病来。”
他越这样说,我越感到惭愧。还想要讲些什么,电话突然传来新的来电,是墨楼青,我匆匆对仁修说:“抱歉,我要挂了,楼青来电话了。”
“……嗯。”
他语气看起来很失落,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咔嚓一声隔绝了两个人之间若有似无的暧昧。
按照往常的习惯,他先是想我报告这几天的工作,然后是我向他报告最近孩子的成长状况。
“平时少吸烟,你看因为吸烟导致肺部全黑的新闻了吗?看我在说什么傻话呢,你平时那么忙,怎么会有时间看电视……对了,小尘露好笨的,别人家的小孩都是八九个月就会叫妈妈了,她现在才回叫妈妈。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一直在教她叫爸爸,我希望你能听一听,咱们的女儿,叫你一声爸爸……”
“冉冉,你听起来很疲惫,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敏锐的问道。
我捂住酸酸的鼻子,彷若无助躺在双人床上,怀中是他的睡衣。
我每天早晨起床,第一件事便是叠好他的睡衣。然后夜间睡觉的时候就抱着,像是闻着他独有的茉莉花清香,哪怕是抱着一件衣服也像是抱着他的人。
我真是,越来越痴情了。
“没什么,你早点儿睡吧,孩子哭闹,我去看看。”
我挂断电话,不知什么时候,两个人的电话变得非常短暂。我总是用孩子当做借口,多想墨尘露第一先学会叫爸爸。
深夜,周转反侧,我睡不着。耳边不断有声音在回想,我捂住自己的耳朵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即便是闭上眼睛,也能看到,安奇身在万丈深渊中伸出手向我求救。而我却只会无能为力的坐在地上哭,除了流泪别无他法。我试图去救她,伸出手却一片黑色。浓重的薄雾里,出现了一个人,一个极其模糊的人影。我无法判别那是谁,只见他伸出了一只黑手,忽然拽住了安奇的脚踝,我浑身冰凉,身体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安奇被拽入大海,一瞬间耳朵嗡鸣,霎时间五雷轰顶,不远处刮起龙卷风,将深渊下的大海卷起大浪,不住拍打礁石。我仿佛听到她在呐喊,不断喊着我的名字,最终魂飞烟灭!
我暮然睁眼,抬手遮住微光,透过窗帘看到外面已是蒙蒙亮。
我坐直身子,回忆刚才那个梦,那个黑影一定死死神!他要夺走我的未安奇!我光着脚丫跑下去,跑到客房,安奇正熟睡在那儿,顿时松了口气。
我慢慢蹲到床边,看着她安静的睡颜,心里松了口气。
她睡的并不沉,察觉到了我的气息,很快就醒了。
“再多睡会儿吧。”我朝她傻傻的笑。
“一睁眼就看到你花痴似的盯着我,怎么还能睡得着。”
揉了揉太阳穴,她有点儿头疼的下床,一摇一摆走去卫生间。我蹲在一遍目送她,转眼看到了白色枕头上被覆盖的浓密厚实的头发!
慌忙站起来,刚刚抓起那些头发,只见她迷迷糊糊走回来嘴里嘟囔着:“忘记绑头发了,每次洗脸都……”
她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手中的一撮浓密的头发,皱了皱眉。不敢置信的问:“怎么回事。”
迅速伸出手摸上自己的头发,转身跑去卫生间!
“怎么会这样!!!”
而后镜子发出炸裂的声音,她趴在洗手台上,手指间血淋淋的在滴落鲜血。
“大夫说这是化疗的副作用,不要担心,头发还是会长出来的。”我忙扯下卫生纸给她包裹。
她没有力气,精神恍惚,“你不用安慰我,冉冉,去吧剪刀拿过来。”
她要剪刀做什么!我警觉的说:“不可以!”
“去拿过来!!”她大吼道。
我知道,如果跟她僵持下去,她一定又会情绪紧张导致暴走,无法控制。我递给她一把小剪刀,如果发生意外随时准备抢回来。
她犹豫片刻,将自己魅力无限的飘逸大波浪卷全部剪掉,咔嚓咔嚓,每一下都砸在我的心脏上。洁白的卫生间地面,立刻被黑色细长的发丝所掩盖。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参差不齐的短发,配上精致的五官,愈发彰显独特气质。
安奇把剪刀还给我,低低说了句谢谢。
此时此刻,我只想抱抱她瑟瑟发抖的身子。但是她像是刺猬似的,不想让我靠近。她蹲下,蹲在卫生间的角落里,她对我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头发,是件多么令人心碎的事情。
我坐在外面,厕所中安安静静的,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二十分钟过去了,生怕她在里面想不开。
我敲了敲门,在门外叫了两声:“安奇,安奇,开门吧。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我想跟你去逛逛街,我们一起买衣服好不好?”
她走出来,见我手中拿着两顶帽子,苦笑。
“这是今年最流行的款式,我们一起带好不好?”
她点点头,让我帮她带上白色毛线编织出的帽子。
安奇惨笑:“真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是你说得对,我要积极点儿面对,把每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活下去,做更多有意义的事情。”
她指了指楼下客厅躺着的贝斯,说道:“陪我去乐器店,我要为它换上新的琴弦。”
我兴致大起,冲她晃着手中的车钥匙,“走吧!”
车中放着她最喜欢的音乐,是四年前,她曾跟淡倾在舞台上面对唱的歌曲,是当时PSA乐队出道前夕演出的歌曲之一。
她享受的跟着哼唱起来,一曲剧终,末了,未安奇意犹未尽的说道:“原来你一直存着这首歌。”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候的你,闪耀我心,站在舞台上面的你,像是黑色的天使一样。唱歌和弹贝斯时,投入的表情永远都是最迷人的。未安奇,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一直喜欢着你。”
我无法用华丽的辞藻表达我对这个女人的爱,我们之间有超越友谊的感情,虽然不能交往,但是却心心相印。
她猛地扑过来,在我侧脸落下一吻,大言不惭道:“我的未冉冉近年来情话见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