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府,西厢阁。
镜中的溯兮泪水滑落脸颊,那粉嫩的脸色淡雅,凄离。晚冬的黑夜,越发寂静,洒下缺月散着的微微光亮,绿窗浮动,紫袂飘荡,西厢悄无声息,静得可怕,鹊儿在门外吹着冷风,瞪着大大的眼睛,甚是迷惑。
紫幽宫,断壁残垣。
古树下,紫袂浮动,双膝落地,撕心裂肺的呐喊,打破这深沉可怕的孤寂,苦苦的抽泣声。鲜血淋淋的场面历历在目,再想到这些年自己心力交瘁,为讨得赵普欢心,竟作践自己,对痛恶之人强颜欢笑,对杀父仇人俯首弯腰。金章紫绶,衣冠楚楚,朱漆门里,宠养着歌女舞姬,安享清福,而自己不正是那歌女舞姬么?宁鸣而死,不默而生,可又该如何殚精竭虑,心思缜密呢?还是现在的自己已经苟延残喘了。
溯兮气喘吁吁,泣不成调,双手紧紧抓住枯叶,虽刚强忠烈,又怎遮掩得住那孤独无助在崩溃边缘的内心,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声音传了出来:“赵普我要将你碎尸万段,碎尸万段!”
夜沉得更深了,静寂如死。北风也停止了呼啸,似是不忍心用哀婉来划破凄凉,溯兮从地上起身,挪动脚步,倚靠在那棵萧条的古树上,刹那,月缺下的落叶飞舞,恰似寒风凛冽,恨不得将她的苦闷刮走,看不清一切的黑夜,却留有那恨之入骨的残泣。
溯兮昂着头,不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只是悲恫着唤着姐姐,才发现自己是那么的懦弱、无能。不仅搭上了锁梦的性命,还大言不惭的说要完成她的宿命,可自己就连深藏这赵府中,也找不到杀赵普的机会。一步之遥,便可不顾一切手刃于他,可不知道为什么会于心不忍,灭宫之恨、夺亲之仇,回忆起赵普的种种恶行,又怎能轻易放过?
离了古树,后退几步,紫袂轻飘,落叶震起,杀意四起,那闪泪的眼神坚定,相同的信念不停响起。突然妍字玉浮动,泛起淡淡紫光,映亮了那白皙的脖子和那脸颊残留的泪痕,嫩寒紧紧攥住妍玉:“赵普,你欠我的,我不会便宜你,你既能利用我让你儿子明白权力至上,那我就拿你最疼爱的儿子开刀,要让你所爱的一切人付出代价。”倩影幽魂,空寂无比。
墨云山,酒坊。
漏窗透进来微微光亮,洒在钰儿拿线的手上,而床边,稀稀落落的酒罐中间纯鱼横躺着,地上还洒着冒有热气的酒水,坛子东倒西歪,咕咚的声音传来,是纯鱼又在喝酒,白鸽倚在钰儿肩上,那不熟练的手势一针一针缝补着,面容憔悴,却依旧挂着笑容,只是一丝不苟的缝着那刮烂的衣裳,也不说话,时不时听的小白叫两声,补完后,便将醉醺醺的纯鱼扶到床上躺着,收拾好东倒西歪的烂罐子,随即又端来一盆热水,白色的热气将那憔悴的容颜给遮挡住,袖口撸起,露出皓腕,将手绢拧干,轻轻的擦拭醉汉的脸与手,遇到他发脾气时,将手绢扔很远,又得洗干净去接近他。
纯鱼整天无所事事,以酒为乐,倒在这酒池中,衣食起居,是钰儿照顾着他的一切,没有半点怨言。纯鱼已经醉得不省人事,倒头呼呼大睡,谁知那用酒麻醉自己的男子看着钰儿所做的一切不会偷偷落泪?
翌日,晨光熹微,钰儿将饭菜端至房内,服侍纯鱼起来,纯鱼却不正眼看她一眼,酩酊大醉后,却又是不省人事,可娇弱的钰儿又怎承受得住,日忙碌不堪,夜又受风寒,在她收拾碗筷之时,听得碗落地破碎的声音,昏晕过去,留下纯鱼无力的惊叫,那泪已忍不住落在皱白的钰儿脸上,钰儿睁着眼睛,朦胧中以往的纯鱼哥哥又回来了,欣喜,脸上的欣慰依旧存在。纯鱼悲戚,紧紧地抱住她,起身,放在床上,收拾地上的碎碗,转身离去。
小房屋,酒更浓,酒坊门未关,纯鱼有气无力的走了进去,那整齐有序的坛子装着满满的酒水,那么香,原来这些天纯鱼拼命饮酒,就为了把酒坊的酒全部喝光,可钰儿又重新酿了如此多的佳酿,纯鱼抽泣一下,内疚袭心而来,感叹钰儿的痴傻。
酒正清,香正浓,钰儿酿酒的情形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她一个二八年华的少女,哪有力量做这些男人都懒得做的粗活。那醇酿不是用泪与汗灌溉的吗?想到那模糊的倩影,纯鱼的泪滴落下来,口中心疼的唤着钰儿,呆坐在酒坛边,捶胸顿足:“杜纯鱼,你这个混蛋,连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你就是个窝囊废,没用的庸人。”边说边痛打自己的脸,五个手指分别映在了两边的脸上,好不容易平定的情绪,扶着酒坛子站起,耳边浮现了钰儿纯亮的声音,那灿烂的笑声,宛如阳光般和煦。纯鱼用手滴了一滴酒放入嘴中,呆傻的模样,笑了:“好喝,钰儿酿的酒是全天下最好喝的酒,纯鱼哥哥应该喝上一辈子的。”
不知何时,纯鱼已离开了酒坊,坐在钰儿身旁,拉着那洁白的手,放在自己胡子拉碴的脸上:“钰儿,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怕我会真的杀了你?明知道不可为而为之,你为什么还要如此傻呢?把自己弄的这般劳累不堪,我杜纯鱼何德何能,怎致你为我如此?”
泪流到钰儿的手上,可她却依旧躺得这么安详,笑脸盈盈,只是轻轻睡了会,憔悴的容颜上不失及欣慰与信任。
纯鱼轻轻的将她的手放下,用那只大手伸向了她的脸庞,两只手指拨动了凌乱的发丝,接着放到了她的脸上,触动怜惜不已。
饶是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兮一脉香,与其说那一个字伤人,不如说是无知的人伤人。世上多少困难,就有多少选择,那伤人又伤己的出路,只因为放不开某些东西吗?还是为了哪一句承诺?为何去实现不该做的承诺而放弃该承诺的承诺?庸人自扰罢。自己已经是自作自受了,何必这时又惺惺作态呢?说此时是痛彻心扉,噬己莫及,谁知钰儿醒来又是如何呢?你能承诺于她爱他护她一辈子吗?还不是一个逃避的懦夫。
水冒着热腾腾的热气,那是刚温热的酒,纯鱼一勺一勺喂入钰儿口中,想让她去去寒气,不至于像此番劳累。那浓郁的酒香是两人的独创,那种味道只有自己享受得到。钰儿缓缓睁开眼似有娇媚,却幼稚的叫了声纯鱼哥哥。 纯鱼双目情正欲唤钰儿,可还是没有喊出口,将酒放在桌上,出了门,钰儿的泪滴下无声的唤喊。
纯鱼出了门,狂跑出去,跪在离小房屋颇远的空旷地上,是春天要来了吧!处处新迹,纯鱼双膝铮铮地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撕抓头发,苦呐:“对不起,对不起,钰儿,你不能再陷下去,我怎么忍心让你再陷下去。”身子向后一倒,活生生的躺在似有新意却萧条的空旷之地,泪从凤眼流了下来,怎奈何?痴梦泪做痛来和。
晌午,纯鱼开门,见院子里的枯叶正被扫尽,钰儿颤颤巍巍的身子还拿着扫帚,见纯鱼开门进来,笑嘻嘻迎了上去:“纯鱼哥哥,你回来了,菜还热着呢!先吃饭吧!”
纯鱼手一推,险些将钰儿推倒在地,自己甚是心疼却还是装着理直气壮的走进了屋子。看见桌上已好的饭菜,拿起筷子,泪至眼眶却滴落不下来。
门响了,太阳光射了进来,钰儿娇弱的倩影出现在门外,脸有笑意,眼框却通红通红的。钰儿将热水放至架上,自己坐在纯鱼旁边,痴痴的看着他吃饭,那笑容还是那么单纯,似傻非傻,却真实之至。
纯鱼冷眼相对:“你去提几壶酒来。”
呆坐着的钰儿身子一震,兴奋的说好。说罢向门外走去,回头笑盈盈道:“纯鱼哥哥,阳光灿烂,让光透进来些吧!”
纯鱼大喝一声:“关上。”
钰儿哦了一声,弱弱的叫了声纯鱼哥哥。
纯鱼怒发冲冠,起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儿?纯鱼哥哥。” 钰儿焦急的声音。
纯鱼狠心一推,本无力的钰儿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倒在地上,口中依旧唤着纯鱼哥哥。纯鱼闭眼,大步向酒坊走去,他已是铁了心要让钰儿对他彻底失望的,不作狠心人,难为自了汉,除了这样,还能如何呢?只有心中默默忏悔罢了!
钰儿缓缓从地上站起,贝齿轻咬嘴唇,痛苦不安,眼光惆怅望着那已消失的背影,自己昏晕时他的焦虑,喂热酒时他的忧心,醒时他的欣喜。可为何现在又是这样?钰儿清楚地知道纯鱼深深的爱着自己,可恨会蒙蔽一切吗?那个玩世不恭,嬉皮笑脸,有情有义的杜纯鱼再也回不来了吗?钰儿心疼不已,望似灰心,又自己安慰自己:不是的,纯鱼哥哥有难,钰儿应该信任他,帮助他,而不是因看不到希望就灰心丧气,临阵退缩的。现在的纯鱼哥哥很是孤独无奈,我应该做的是留下来,默默的给他温暖,让他再回到以往的那个杜纯鱼。钰儿点了点头,进屋收拾桌子,小白在桌上拾剩饭粒,向钰儿叫了两声,钰儿索性坐了下来,用手摸鸽子的头:“小白,你好逍遥,钰儿以前也是这样的,纯鱼哥哥也是。可现在,唉~不知何时才能回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日子。”
小白直叫,像是在应喝钰儿说快了快了。钰儿欣喜的笑了,夸奖小白,说要把小白养得肥嘟嘟的。
起身将桌子收拾好了,便在桌旁等纯鱼,许久不见他来,钰儿又做好晚饭,依旧空等,这时小白已在钰儿肩上睡得熟乎乎的。暖意四起,可钰儿不安了起来,为何纯鱼去了那么久还不回来,想到他告诉过自己不管怎样也不会在酒坊喝醉的,难道……钰儿越想越不安。已至黑夜了,冰轮弯挂,透进窗来,映在钰儿焦急的脸上,起身,小白被惊醒,扑棱一声,向外飞去,而钰儿三步并作两步走向酒坊,焦急之色透露在煞白的脸上,口中唤着纯鱼哥哥,到了酒坊,房门紧闭,却关不住满屋的浓香,打开门,酒水洒了一地,却不见纯鱼影子,钰儿害怕的叫了起来。却听不到任何回应,钰儿又急又气,一顿狂乱喊叫,直呼杜纯鱼的名字。一个罐子打破,钰儿屏息凝神向里外瞧去,一只猫跳了出来,钰儿吓得急哭了:“纯鱼哥哥,你在哪儿,你别吓钰儿啊!”只得四处绕着酒坊在这坛罐中寻找,忍听得一男子的抽泣,唤着钰儿,钰儿轻轻移向那个声音,果然看到了倒在酒海中的纯鱼在唤钰儿,抱着一个坛子,傻傻的看成钰儿,钰儿看着这四散的坛罐,心疼不已,忙跑过去蹲下,望着酩酊大醉的纯鱼,告诉他钰儿来了。
那泪似短线的珠子,连绵不绝,纯鱼一把拉住钰儿的手,丢了酒坛,将钰儿抱入怀中,悲喜交加:“钰儿,我对不起你,钰儿。”
钰儿轻轻拍他的后背:“不怪你,纯鱼哥哥,钰儿不会怪你的。”
酒后吐真言,纯鱼涕泗横流,紧紧的抱住钰儿:“钰儿,我真的好喜欢你,可我却无时无刻不在伤害你。结识你以后,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不用伪装,不用步步为营,我想过要和你一起快乐下去的,可我还是食言了,像我这么一个伪君子,不值得你爱的。可,钰儿,我真的好喜欢,那种极致的喜欢,我每伤害你一次,都比你痛上千倍万倍,每看到你哭一次,我都将泪水流回心里,那样的痛你懂吗?钰儿,钰儿。”
钰儿抽泣,轻轻安抚纯鱼:“纯鱼哥哥,对不起,是钰儿没用,不该让你这么难受,可钰儿从来没有怪过你呀!”
纯鱼身子微震,将钰儿搂得紧紧的:“钰儿,我不配喜欢你,我,我是个大坏蛋,一个伪君子。”
钰儿松开了纯鱼的手,将他脸上的泪擦干,微笑:“不,纯鱼哥哥,这个世上,只有你能喜欢我,也只有我才能喜欢你,我们俩个不能分开的。”
纯鱼缓缓睁开眼,眼前娇艳欲滴的钰儿,梨花带雨,容玉怜人,醉酒的纯鱼重重颤抖着,抓着钰儿手臂轻轻靠近她。
那晚,夜在满天繁星下不那么凄凉,而酒坊中,那是两人凄美的爱情。任风吹吧!让这些不顾后果的人深受重创吧!寒风冷啸,像是讥讽着无知的人类,冰轮深藏,是不愿看到这无奈的一幕,而小白哀鸣,恰似惆怅满怀,为它的主人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