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竹正在厨房里烧水,萧云端了一盆衣服来洗。梅竹本不想再理萧云,但还是忍不住对萧云说:“萧云,你疯了?有毛病!怎么就想到要跟国美?你们有共同语言?是吃到一个锅里,还是喝到一个壶里?”萧云搓着衣服笑着说:“你才疯了呢!干嘛和我抢老公?”梅竹秀眉一扬,哼哼一笑,略带嘲讽的说:“我发现你脸皮越来越厚了!连亲还没定,就叫起老公来了?哎!萧云,你是不是很想马上嫁出去?”
萧云甩甩手上的肥皂沫,看着梅竹说:“梅姐,说实话,我压根就没想到要恋爱,更没想过要结婚。要不是看了迎春给我哥的情书,我真不知恋爱是咋回事。自从看了迎春的情书,我发现一个女人被男人爱的感觉挺好。”“蚊子不是挺爱你的吗。”梅竹往灶里添了把柴,烟子冒了出来,她扭过脸,甩手赶着烟雾说:“其实蚊子这个人还是可以的,用咱们北方话说,就是有点抠门。”
萧云蹲累了,站起来伸了伸腰说:“我还真没想到他会哪样的看重我。你看他今天急得那样。”显然萧云有一种被爱的骄傲感,但她想到比自己漂亮得多的梅竹正处于失恋的痛苦中,就收敛住内心的激动,平静的说:“哎,梅姐,你说我有那么好吗?照说,梅姐你这么漂亮,他首先应该考虑你才是,其实你俩才是郎才女貌的一对。”
这话正挠到了梅竹的痛处,蚊子高三毕业时就给梅竹写过情书。因为文革的到来,梅家遭遇灭顶之灾,行事抠门,做人首先为自己打算的蚊子只是放了个热气球,升到三尺高,嘭的一声,碎了。梅竹听了萧云的话,嘴角抽起一丝苦笑说:“我是个体面苕,没人会喜欢。所以我想,还不如嫁给国美算了。”
萧云往盆里舀着水假装板了脸说:“嗨,你真话跟我抢老公?”梅竹也拉下脸说:“咋,就行迎春跟我抢老公,我就不能跟你抢老公?”萧云笑了说:“我想跟国美是有我的考虑。我哥夺走了人家的心上人,我得替我哥还上这笔感情债。”梅竹哼的一声冷笑说:“你们的感情债要还,我的感情债谁来补偿?”萧云笑道:“你有建国哥等你在,建国这个人,心眼挺好的。”梅竹一脸不屑的说:“跟他,还真不如跟国美!瞧他那一张嘴,讨厌死了!”
正说着,建国走了进来,笑嘻嘻的说:“三个婆娘一台戏,你们两个女人也能唱。”萧云对梅竹挤眼一笑说:“说曹操,曹操就到。你们没打牌呀?”建国撇腔拿调的说:“哪有心事打牌哟!雷哥现在是掉进爱情的苦海里,”他右手颤动着唱道:“苦挣扎,爱恨难消。”收住手势后又念白:“蚊子是掉进醋缸里,”双手颤巍巍的做着舞台动作,唱:“一肚子酸水,不知道向谁倒。”唱毕,两手一摊,念白:“苦哇……!”两个美女被逗笑了。
建国掀开锅盖一看说:“哎,梅子,你是准备开春来茶馆?”梅竹站起来见水开了,拿了茶瓶灌水。建国笑着说:“云妹妹,你有这么好的嗓子,怎么不会唱戏?咱们三人来一场《智斗》怎么样?你反串刁德一,梅子,你唱阿庆嫂。”
萧云学着戏腔说:“胡司令,你是该好好斗斗智,要不,常熟城里的那个美人可是要飞了。”建国听出萧云说的是梅竹,打着京腔一指梅竹叫板说:“你说的是她!”唱道:“想当初,老子的队伍才开张,拢共才有十几个人来,七八条枪。遇皇军追得我晕头转向,多亏了,阿庆嫂,她叫我水缸里面把身藏,……”
建国唱完了,梅竹没接腔。建国嬉皮笑脸的说:“梅子,你记得吧?在学校宣传队,咱俩搭档,你演阿庆嫂,我演胡传魁。照说,你从水缸里面救了我,咱俩也是生死缘,未必就不能结成并蒂莲?”
梅竹骂道:“去你的!不要把戏当了真,你要是把戏当真,去娶刁德一的妹子做老婆。”建国哈哈一笑说:“其实,我娶谁做老婆都行,只要是个女的,下面和我不一样就行。”说着自己打了下嘴,“下流!该打!”说着摇头晃脑地走了。出了门还听他哼哼:“这个女人哪——不寻常!“
萧云被逗得直笑说:“梅姐,建国哥真是个活宝,你要是跟了他会快活一辈子。”梅竹说:“那你跟他快活去。我已下了决心,就和国美去好。反正我是要在农村扎根一辈子。”
萧云把衣服晾好后,两人回到房里洗毕,萧云要往梅竹的床上挤,梅竹推她说:“别来烦我!”萧云猛然抱住了梅竹,把脸贴在梅竹的脸上,流下了一行热泪,激动的说:“梅姐,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哥和我才宁愿牺牲自己。可惜,我哥不能分两半。我现在想,我要是变个男的就好,立马娶了梅姐做老婆。”梅竹双臂搂了萧云,哭了。
当启明星还未退去,东方的天际出现一抹鱼肚白时,萧云步出庭院,先是活动了几下筋骨,接着抽出宝剑,左盘右旋走开了剑路。萧云舞着剑,想着心事。看样子梅姐不像是斗气,她为了哥哥真会嫁给国美。凭心说,国美比建国要好,虽说是个农村人,可小伙子长得不赖,人也本分。我怎么能让梅姐来替哥哥做出牺牲?不行,我要抢在她前头和国美说明了。
萧云正想着,国美背了水桶出来,萧云收了剑势,踌躇一会,见国美走了过去,下定决心喊道:“国美,你站住!”国美扭身见萧云提着宝剑走来,他心里立刻紧张起来,吓得往后退。他打了苏雷一拳,怕萧云来报复。这个女人可不寻常,身手了得不说,手上还提着要命的家伙。萧云见他紧张的发抖,把剑插入挂在树枝上的剑鞘。
国美颤声问道:“萧同志,找我有事?”萧云根本就不知道恋爱怎么谈,况且他们也不是因爱去恋,好在萧云是直性子的人,鼓了勇气说:“国美,你以后别叫我萧同志好不好?”国美却在想,不叫同志哪不成了敌我矛盾了?
萧云停了一会说:“国美,你可能不知道,三年前,我哥在长江里救过迎春的命,他们今生注定了生死之缘。迎春呢,非我哥不嫁,我哥是非迎春不娶。可是呢,你又喜欢迎春。怎么办?所以我决定跟你好。”
国美闻言惊慌失措,看着严肃认真的萧云,结结巴巴的说:“萧——同志,这……这太突然了吧?我……我……”萧云说完,倒生出一种羞怯感,低了头说:“你好好想想吧。要是你决定了,以后就叫我云妹妹。不答应,还叫我一声萧同志,我就明白了。”
苏雷由于没休息好,起来晚了。国美见苏雷来了,转身走了。苏雷做着扩胸运动说:“这两天没睡好,老是失眠,起来晚了。”萧云把右腿翘在树干上,双手抱住脚尖压腿,侧脸看着哥哥说:“哥,我反复想过了。咱们不能不结婚,我是个女的,不结也就算了。可你是咱萧家唯一的男子,你要是不结婚,萧家就绝后了。不但妈不会答应,九泉下的娘也不会答应。”
苏雷走到树下,伸手抓住横生出的树杈,小腹一收,翻了上去,低头看着妹妹说:“我心里也很矛盾,毕竟我们也是人,是生理上正常的人,情感也很丰富的人。当我再次见到迎春后,心里自然就产生了一种强烈的爱,就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萧云又换了条腿压,侧脸看着哥哥说:“那梅竹就是宝姐姐了?”苏雷从树杈上放下身子,吊在树上说:“我也不是贾宝玉,没那多儿女情长的忧愁。”
苏雷跳下了树,萧云放下腿,兄妹相对,挥双臂击打树干。“你知道吗?梅子和蚊子谈过。”苏雷漫不经心的说。“他们谈过?”萧云停止了击树,惊讶的看着哥哥。“也不算谈吧,高三毕业时他俩传过两张纸条,文革一来,就荒了。”
“哦!是这样。”萧云心里明白了,哥哥是个很要强的人,男子汉的自尊心使他不会去选择一个被另一个男人甩过的女人。“其实梅姐这个人挺好的。”萧云叉了腰扭动腰枝,“不过我也知道,你跟她不合适,首先妈他们就不答应,所以,我也倾向你和迎春谈朋友。”苏雷掣出宝剑说:“我真想把这三千烦恼丝一挥而尽。可又觉得冥冥之中,娘牵了迎春的手把我们往一起拽。”
“所以说这是你们的缘分。”萧云看着国美背了水进去后,又说:“哥,你就放心的和迎春谈,路,我已经给你们铺好了。”苏雷吃惊地看着妹妹问:“你刚才和国美说了?”萧云说:“嗯!我已经跟他说了。”“云儿!”苏雷很生气,“你怎么能拿婚姻当儿戏呢!”萧云见蚊子建国他们出来了,小声说:“哥,你别吵,冷静点!”
梅竹经过一夜的考虑,决定嫁给国美。她想雷子是她敬爱的男人,时世的无情使他们今生无缘做夫妻,她爱他,宁肯为他做出牺牲。而萧云是她一生中遇到的最好女友,像亲妹妹一样,怎么能让妹妹去趟浑水。不行,我得抢在她前头和国美说明白,断了萧云这个念头。
等到出工后,国美正在犁割过麦茬的地,梅竹采桑叶来到地头,她摘了一抱桑枝等国美犁到地头,用树枝撩着老牛,笑着说:“国美,你真是头闷不吭声的老黄牛。”国美正想着萧云说的事,见了梅竹显得很高兴,说:“你不是挖苦我吧?”
梅竹性情耿直,微笑说:“怎么会是挖苦你,鲁迅先生说‘横眉冷对千夫指,伏首甘为孺子牛。牛吃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国美联想到萧云早上跟他说的话,觉得梅竹的话是替萧云来解释为什么会爱自己。他扶住犁把,看着漂亮的梅竹说:“劳动人民么,就是应该为社会做贡献。”
梅竹走下田来,从国美手里接过犁把说:“我来扶犁,看会耕田吧。就怕老牛不听我的话。”梅竹刚走了两三步,就扶不住犁,犁铧冒出了地面,犁也歪倒了。国美喊住了牛,扶起犁,笑着说:“梅同志呀,你压根就不是干农活的料,要是萧同志还差不多。”梅竹反而有了一种吃醋感,一时勇气来了,大方的说:“国美,我跟你说个事。我,非常喜欢你,想和你交朋友。”国美压根就没敢往恋爱上想,笑着说:“好哇!”说着吆喝牛“驾!”继续耕地。
梅竹高兴的说:“你答应了?可不能反悔啊!”国美回头说,“我反什么悔。”忽然觉得梅竹的神情有些异样,红扑扑的脸带着娇羞,意识到“交朋友”可能指的是恋爱。国美就变得不自在了,结结巴巴的说:“你是说交男——女朋友?”梅竹踢弄着土坷垃说:“废话!我又不是男的,难道你是女的?”
国美惊得目瞪口呆,心想,今天这是怎么了?萧云早上说要和自己谈朋友,怎么她也来凑热闹?本来他还在认真考虑萧云的事,觉得萧云和迎春两人差不多,梅竹的突然插进来,使他顿生疑云,这是搞得什么鬼花样?连山里的妹子都瞧不起我这个穷光蛋,她们城里来的知青竟要抢着和我谈对象?而且梅竹是那么的漂亮,就是不给省长当老婆,嫁个公社干部也比我强!
国美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梅同志,你们不要捉弄我这个老实巴交的山里汉好吧?”显然,他话里把萧云也捎带了。梅竹心想,他这会有疑心也是正常的,毕竟太突然了,恋爱总得有个过程。梅竹认真的说:“国美,我是真心的。当然你也可以好好考虑考虑再答应。”说完,梅竹抱起桑叶走了。国美扶着犁把,看着梅竹远去的背影愣了半天。好一会,国美才叫了一声“驾!”老牛迈着四平八稳的步子,拉着沉重的犁铧,慢腾腾地耕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