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他递了双筷子给我，我抬手接过之后，他便自己先吃了一口，我自始至终都望着他。
“你不是查过我吗？我的出身是什么，你不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吗？这些东西，有什么吃不惯的。”
我一怔，瞬间也没有什么话好说的了，的确，我是查过他的，他所有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虽说有些事情和东西已经和我查到的大相径庭，根本就套不上来，但是一个人的出身，我还是查的清楚的。
在他高升之前，他出身贫寒，出于寒门，没有任何贵族身份作以依仗，然后一步步走到了如今基本上和我这样直接继任的贵族丞相相平的位置上。
事实上，我还是挺钦佩他的。
可最可怕的是，如若这样一个满怀手段和心机的人，他不是你的朋友，没有和你站在同一面，而是与你为敌，立场不同，这样，便是最为可怖的事情。
“嗯，是的，我查过你。”
我点点头，毫不吝啬地承认自己对他的探查，无一丝一毫的掩饰，直接便认下地毫不犹豫，我想，相对比之后，他也一定是查过我的。
虽然我的身份和家世都摆在明面上，根本就不必那样太过煞费苦心地去查。
想着这件事我便也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径直端起面前的瓷碗，拿起筷子便夹起一口放进嘴里，待咀嚼几口之后，不过几秒的时间，我就悉数地全部吐了出来。
这面……真的不是一般的难吃……
清汤寡水，还没有任何的味道，我面色不好地望着面前还泰然自若地吃着面条的人，心思不是一般的诡异，我本是瞧着他那样子，以为这面定然是可以勉强入口的，可却不料，竟是这样的难吃。
更奇怪的是，他还颇为当作山珍海味一样吃了下去。
我夸张地望着他不说话，但也明白他所说的话是个什么意思，他出身不好，若是以前他有这些东西吃就已经是极好的了，怎么还会在意这些东西到底好吃不好吃。
想到这里，我便也没有心思继续吃下去了（虽然我根本就吃不下去），我静静地瞧着顾昭，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吃完整碗面条，我的眉头也随着一起皱了起来。
“寒门出身，能吃得了这些粗食，进食动作却又优雅从容自带贵气，翩翩公子如玉气质与生俱来无异，这可真是矛盾呐。如若不是事实摆在这里，我想，我可能更会相信你是世家子弟出身。”
我侃侃而谈着心中所想，而事实也的确和我想的是一样的，顾昭无论是往哪个方面看，都自带着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优雅贵气，教养也当是数一数二的好，属上成也不为过。
顾昭闲来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既是寒门出身，这身份自然就摆在这，这些吃食可以将就，但是自身所带的礼仪和教养，不是每一个朝臣都具备的吗？”
他这一说话，我便立时没有回话了，他说的对，每一个朝臣官员都有这样的素质，但我没有说出口的是，他还自身带着一种旁人望不到边的贵气。
“说的是。”
我摸了摸鼻子，认同他所说的话，随即我瞧着他吃完之后，才开口道:“画画的事，你究竟知道多少？”
他闻言挑眉:“不知道。”
我狐疑地望着他，此时此刻他同我说，他不知道这件事，事实上真的很做作。他以为我就没有猜出来他今日在朝堂之上那样的行为吗？
我定定地看着他，良久都没有说话，我们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地在桌子边上大眼瞪小眼，直到我终于没能忍住，皱眉出声。
“你之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你的口吻让我觉得你是坚信着画画的身份并不简单，而你的表现却与你所说的事情背道而驰，我想知道，你究竟是知晓些什么呢？”
顾昭闻言并没有表现其他的情绪，反而面色淡然地不像话，他的行为成功地令我皱眉，我面上若有若无透露出来的焦躁之意相比他此刻的淡漠，我定然是输得溃不成军的那个。
我等着他开口答话，可他却好像不急不躁，完全像是没有将我的表现看在心里，直到我确信着他没有打算回我的话的时候，我终于没能按捺住，正准备出言之时，他却已经开了口。
“现在这当口，我以为你会更加关心沐画的情况?”
他话音一落，我便登时止住了声，所有的步步紧逼都在一瞬间化为乌有，他说的对，此时我该关注的焦点的确不应该是追问他为何会知道这件事，而是关心现在还在狱中的画画。
可是若是不问清楚这些事，心中又有些不大甘心。
说不清是为了什么，反正就是不甘心。
我眯起双眼紧紧盯着他:“你知道画画此刻如何？”
“不多。知道一点。”他低沉的声线缓缓传来，“你想知道?”
我挑眉:“画画如何了?”
“无可奉告。”
我：“……”
一瞬间的时间里我的眸子便沉了下来，我想，他应当是知道画画的状况的，不然他也不会这样同我说起这件事情，所以说到底图他也许是真的不打算告诉我的。
我手指弯起在桌面上细细敲打着，声音在此刻寂静的环境中显得异常清晰，我挑起眉头看他：“不说？为何不说？难言之隐？还是陛下同你说了什么？”
“陛下不曾说过什么。”图他听闻我的话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值得深思的动作，只抬眼看了我一眼后继续道，“你想救她？”
我往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之后，语气不善：“这不是废话吗？”
“嗯。”
图他淡然地应了一声后，向旁边的面摊老板要了两碗清水上来，一碗递于我的面前，他道：“喝点水?”
我想了想，觉得喝个水而已，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便端起来微微抿了一口，随后放下:“你想和我说什么？”
“以前，这些东西在以前，是很难得的，无论是面，还是这一碗水，都那么难得，若非王公贵族，没有出身，是根本就不可能看见这些在百姓眼中顶好的东西。”
我皱着眉:“我们现在不该说这些。”
他扯开我的话题似乎有些远了，我虽然明确知道他的出身，可是现在的确不是应该跟他谈论出身这样的事。
“我知道。”他道，长长的眼睫在月色下显得格外诱人，“就像是以前的面条一样，现在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你的面前，珍惜的机会也就只有那么一次，只是，从头到尾都要看看你的决策究竟为何了？”
说到这里我总算有些猜出了顾昭所说的话，我轻笑出声:“既是这样，你又何必同我说这些无用的话?意图是什么？你现今的反应让我觉得，皇帝对你说了一些什么，而你作为一个可以谈判的对象来和我说起这件事。”
“我说过，陛下并未同我说些什么。”
他淡然回复我的话，可我哪里肯信他的话?如若皇帝没有和他说什么，他又怎么会现在和我说这些?
“顾昭。”
我突然出声唤他，在叹了一口气之后，我抬起头看着他，道:“我若是问你，你会告知于我吗？会如实回答吗？”
他听后挑眉，道:“你想知道什么？”
在他探究的目光下，我扬起唇角，似是而非:“我想要知道，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刑部侍郎顾昭。”
听了他的回答，我又是一笑:“仅此而已?”
“正是。”他道，“不若，昀昀还想知道什么?还是，你以为我还有什么身份？”
我点点头:“不是我以为，而是我确信。”
我仰着头盯着他的眸子，他墨黑的眸子里能清晰地倒映着两个我，这个时候，他眼里能看见的，只有我，只有我一个人。
于是我道:“你究竟是站派哪里呢？你是不是皇帝的人呢？”
我想我可能是有些傻了，或许这个世间我称自己第一蠢的，连猪都不会跟我争。
我怎么会同他问出这样的话来呢？明明知晓这件事情在大家的心中都是一件隐晦却又明白的事情，可偏偏我却无视了与他之间的芥蒂和防备，却跟他说起了这样一件明白事。
若是换成任何一个人，应当都不会如我一般这样莽撞和不顾后果。
正在我懊恼之间，顾昭却意外地回了我的话，他眼角都挂满了笑意，看得我心里一抖，面上却仍旧装成面不改色心不跳，可我也竖起耳朵仔细听着他的回答，毕竟我也那样迫切地想要知道他给予的答案，然后我听见他道。
“自是皇帝的人了。”
我眼神一黯。
虽然我与沐寅早已猜出是这样的结果，可是如今从他口中亲耳听到，又是另外一番滋味了。
他说他是皇帝的人，那么他同我走的这么近又是为了什么呢？而他早就已经知道了我女儿身的身份，皇帝是否也已经通过他这条途径已经获知?
我不知道。
我甚至不敢确信自己的猜测。
如果皇帝知道了这件事，那么我沐家这世世代代的荣光也将一去不返，皇帝想要除去沐家，谁都知道。
可我还没有思虑完心中的忧虑，顾昭的声线又在耳边响起，这次却带着令人欣喜的味道，至少我认为比之方才是要好上许多了。
他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这浮生都是陛下的，你我在朝为官，自然也都是陛下的人，不止我是，天下百姓亦是陛下的子民。”
我现在总算是知道了，他这还是在逗我玩。
什么天下之大，什么莫非王土，他不过还是在逃避我所问的话，他还是没有认真的回答我的话，只是这样似是而非的同我打着哑谜，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哑谜。
虽说这个答案已经比上一个回答好上很多，可是心底里还是流露出一份名为不开心的情绪，隐隐的失落感也随之而来，我并不知道我此刻的失落，是来源于他的不配合。
“是啊，你我皆为子民，就都是陛下的人。”
我低声附和着他的话 可他却敏锐地察觉几丝不同寻常，终归唉声叹气了一声，道:“生气了？”
我摇摇头:“没有。”
顿了顿，我又道:“说到底，你也没有这个义务是要一定告诉我的，你若不愿意回答我，以后直说便可，我也不会勉强于你。”
我听见一声叹息，似是无可奈何:“真是拿你没办法……”
“不是。”
我诧异抬起头，一时间竟是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直到我反应过来后，他才继续道:“我并不是陛下的人，与你接近也并非带着不轨之心，而是完全出于巧合，这样的回答，你可曾满意了?”
其实也不能说是我满意不满意，我只是想要求证一下自己的猜测，所以才会如此直白地询问出声。
我道:“既然如此，我若是想要你帮我救画画，你可会应?”
这话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在里头，也的确是害怕他会不应下，他也只挑起了眉，在他出声前的那一刻，我猛然截住了他的话。
“嗯……不白帮忙，做个交易如何？只是合作，不求你无私奉献，你可以同我沐家提出任何请求，绝不会让你受到一丝一毫的亏待。”
许是我一本正经的话语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竟是弯起嘴角笑出声来，随即一手微屈，在我额间轻轻一点，瞬间酥软了我整个心。
他道:“你提出来的，我又怎会袖手旁观?不论你提或者不提，我都是要帮的。”
我瘪了瘪嘴，目露星光，点点头道:“那依你看，如何才能救出画画?此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上乘之策，自然是寻得那真正流落在外的小公主，以将功补过，这样陛下龙心大悦之后许会放了沐画。”
我摇着头，否决他的计策:“不行，效率太慢了，画画等不了。”
末了，我又道:“我也等不了。”
他闻言沉吟了一会，后又看着我，我的视线正好和他的视线撞在一起，我慌忙错开自己的眼神，却听见他的一声笑声自头顶传来。
这样的笑声太像自己被人洞悉了一切后的囧境，我不免双颊绯红，却又像是恼羞成怒一般不去看他。
我道:“刑部是你掌管的吧？”
他一脸“你这不是说废话”的神情挑眉看我，我抬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好像已经猜出了我心中所想，于是先一步说了出来。
“你要去看沐画?”
我惊喜地点点头，心道这人果然聪颖，十分地上道，我望着他的视线已然没了之前羞怒，却是充满了期待。
毕竟他是掌管刑部的，能经过他的同意直接进去天牢里看画画，能省去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