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中牟地界,再往西边就是郑州,史德统有回到家的感觉。自从六月中旬入主郑州,既管军又管民,还插手营田财赋,史德统自己也分身乏术。如此治理一方,很难谈得上用心用力,要是遇上个贪财克剥的官员,百姓只有哀叹生不逢时了。但即便如此,郑州百姓觉得自己遇到了一个青天老爷了,不是史德统有权力给百姓减免税赋,应交给朝廷的夏、秋税,他一文钱也不敢少,也不是他能减百姓徭役,该修的城池、道路、水利,一样也不能少,并且乡人四邻作保,不得隐瞒。
他所能做的,只不过是不去肆意盘剥罢了。郑州背靠黄河,又是东西京必经之路,本地治安良好,官府清明,所以商贾云集于此,关税与商税才是史德统收益的一大来处。另外史德统还招收流民,将被确认无主的土地分配给无地的人户或流民,这就增加了税收的来源。背井离乡者,既是因为战乱,更多的却是为了逃税。虽然有农户回来了,朝廷也诏令东、西京百里内夏税免税,但逃亡在外的要么异地安家落户,要么就是死在异乡,所以仍有大量土地被抛荒。
针对这些被抛荒的土地,史德统早在秋天时,就向朝廷上表,奏请允许家有余力的农户承种逃亡户的土地,如果承种人愿意承担赋税,该田地就可成为其产业,逃亡人回来也不须归还,而且第一年免征赋税。这是在保证官府赋税情况下的的一种激励措施,既能增加粮食产出,又能让朝廷得到一笔不小的税收,还能保护承种人的利益,朝廷也觉得这是个善政,故下诏施行。如此一来,不仅郑州,就是河南诸州的粮食种植面积大增,人口也稳定了不少。
史德统没有直接回了郑州,而是去了郑州北面的原武县视察。
那原武县令沈义伦正在田间巡察,秋收之后,史德统命赵普下拨不少麦种给郑州下面的的县衙,命各县抓紧时间耕种,霜降前必须把大部分荒地也种上庄稼,凡是缺少什么,一律写个条陈,上报州府,州府酌情予以帮助。
沈义伦的原武县得了州府下拨的几十头耕牛和部分农具,随即命治下百姓紧赶慢赶的将麦种在霜降前全部种完。歇息了没几日,州府又下拨部分粮草,和五千杂役(原贼匪),命沈义伦组织百姓和杂役赶在汴渠封冻前完成汴渠(通济渠)部分清淤和拓宽事宜,剩下的部分河段留明年开春进行。
好在秋种已经忙完,治下又经忠义军进剿过,现已无匪患,而且之前州府也曾勘察过汴渠,掌握了汴渠的基本情况,所以没有什么大事,沈义伦便把所有精力投入汴渠清淤的工作中。整个十月十一月这两个月,这沈义伦吃住全都在汴渠边上解决,所幸汴渠清淤拓宽顺利,前几日河南下了一场大雪,汴渠开始封冻,沈义伦遂停了工程,回了县城。前几日雪下得大,沈义伦怕大雪轧坏了麦苗,遂一早就去田间观看麦苗情况去了,走了大片田地,见麦苗都安然无恙,心里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正欲在再去看看其他几片麦田,忽然有差衙传报说防御使来了县衙,沈义伦连忙带着几个手下,快步上了大道,急忙打马回了县衙。
沈义伦刚入县衙,见防御使大人正听着几个小吏,禀报民政、财赋、治安等等情况。史德统听得入神,没有发觉沈义伦的归来,直到牙卫提醒,史德统这才发现沈义伦已在堂下恭候多时。史德统快步走到堂下,握住沈义伦的手,眼见沈义伦又黑又瘦,动容说道:“先生为我郑州百姓披肝沥胆,辛苦了!”
沈义伦见防御使这么评价自己,鼻子一酸,也动容道:“卑职幸不辱命,能为百姓做得实事,就算要了卑职的性命也值了!”
史德统哈哈一笑:“先生宰执之才,怎可死在乡野之中,就算死,也要死在朝堂之上。”
沈义伦不是蠢人,当然听得懂话外之音,心下暗暗发誓定要好生为百姓做实事,以报史德统的知遇之恩。
随后,史德统又随沈义伦去了汴渠施工地段,眼见汴渠在原来的基础之上,又拓宽了两丈,点头赞叹不已。
史德统叹道:“我有先生相助,真是上天赐于我的幸运啊!”
沈义伦闻言心下高兴,遂道:“卑职赶在封冻前只拓宽和清淤了原武县至阳桥镇段河渠,剩下的大部分河段还得明年开春和荥阳的昝县令统筹好时间一同开工。”
史德统望着光秃秃的河渠两岸,灵机一闪,遂到:“先生明年开春拓宽汴渠后,须在两岸种植垂柳等树木,以紧固水土。”
“是,卑职欠考虑了!”
“智者千虑嘛!”史德统微微一笑。
这时一阵寒风吹过,史德统见沈义伦穿的单薄,遂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沈义伦的身上,嘱咐道:“先生要注意身体啊!”
沈义伦眼中一片泪花,连忙拜道:“愿为大人鞠躬尽瘁!”
史德统连忙将沈义伦扶起,好言宽慰,随后一行人又观看了几片麦田,史德统见得满眼淡淡的绿色,高兴道:“明年百姓可有个好收成啦!”
晚饭后,史德统又与沈义伦商谈了许久,直到子时,两人才将歇。
第二日一早,史德统和沈义伦一同用过早饭,好言激励的一番,遂带着一行牙卫在沈义伦的陪同下出了县城,史德统见沈义伦骑的是驽马,命牙卫调拨一匹骏马交给沈义伦,随后一马当先,率众向南而去。
沈义伦牵着那匹骏马,望着西去的史德统,一滴泪花顺着干褶地脸颊滚落在雪地之上。
十二月十五日,郑州荥阳县城东的田野上,两人牵着马在田间小道上并肩而行,两旁扈从身着劲装,身挂利刃,神情严肃的警戒着四周,两人身后,缀着几位身穿绿袍的的小吏。
只见那两位中一位年轻人微微笑道:“昝大人真是一张利嘴,史某受教了!”
此人正是史德统,那日史德统出了原武县后一路向南,过了须水后,转向西行,昨日到了荥阳,视察过县务后,又见荥阳商旅往来川流不息,史德统心下暗喜。又和那荥阳县令昝居润查看了部分麦田,见了麦苗长势可人,对昝居润一干县吏一通夸奖,众人都面有喜色。
今日用完午饭,史德统辞行,那昝县令出城送行。谈及治民心得,昝居润侃侃而谈,最后总结出九个字:不扰民,不欺民,不剥民。史德统沉吟良久,长叹一声受教了。
那昝县令口称不敢,史德统随即又说道:“上次家父回汴梁就职,路过荥阳,受到昝大人周全招待,途经郑州向我提及,史某再此谢过了!”
昝居润闻言心中一喜,遂道:“承蒙史大人看得上在下,卑职也在这里恭祝将军荣升高位,前程似锦。”
史德统摇了摇头笑道:“昝大人这张利嘴真是名不虚传呐!”,遂翻身上马,抱拳拜别了昝居润,领着牙卫打马东去。
昝居润望着远去的史德统一行人心中暗叹:此人年纪轻轻就有统军之才,骤得高位却不骄不躁,胸怀若谷,礼诚下士,假以时日,必能行云布雨,上得九霄,自己可要牢牢抱住这只‘潜龙’了。
十二月十六日夜,史德统一行人到得郑州城下,郑州四门已经关闭,史德统一行人遂在驿站凑合一晚,第二日一早就派人入城报信,史德统在驿站吃完早饭才打马进了州城,刚到府衙门前,就见赵普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前迎接,史德统连忙跳下马,快步上前:“则平兄,你这是作甚?”
赵普拱手笑道:“礼不可废!”
史德统摇了摇头,苦笑道:“你这人真是…”
当夜,史德统在府上设宴,宴请忠义军诸将和赵普等人,史德统宣布了刘知远的封赏,众将闻言喜不自胜,纷纷向史德统劝酒,史德统也来者不拒,酒席一直到深夜,这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