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你永远都不了解你家的大山
窗外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天色变得阴暗,远处时不时地传来轰鸣的巨响,一道道闪电露出狰狞般的獠牙。天空像是被开膛破肚,任由摧残。
雨滴滴到屋外的那口铁锅上面,发出断断续续地清脆声响。这声音于父亲来说简直就是往他那堵死的心上继续加压,这让父亲的情绪更加低落。他双手扶着窗台注视着窗外,看着无聊的景物入了迷,他的心情就跟此时的天气一般,差到了极点。
父亲的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医生为他解下了石膏和绷带。来的这几天一直忧心忡忡,却将自己封闭的死死的,不跟我们透露分毫。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到花田和工厂转转就是接着儿子放学,放学后又能和玩上好久。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对着窗外发呆。
“爸,你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啊!”我忍不住问道。
“啊!没有,怎麽会有呢?我吃穿不愁,身体康健能有什么心事?是你多想了。”父亲装作听不懂地说。
听到父亲这样的话尽管不信,我还是将它们硬生生地挤进心里,当作什麽都没发生。
最近父亲也不太爱吃饭,可儿往他的碗里夹的鸡肉他都又牵给了儿子,不论是否接受,他都会硬塞到儿子碗里。自己吃了几口,便放下了筷子。
可儿关心地说:“爸,你再吃点吧!你吃这么少,身体会吃不消的。”
老爸的脸色依旧充满了冷漠说:“不了,我上了年纪吃多了该不消化了,还是少吃点才健康。”说完便将自己锁在了屋里。
虽说父亲所言真的是健康法则,但我们都知道这老爷子,有事。
想击倒“敌人”就要找到“敌人”的软肋,当然父亲的软肋就是儿子,关键时候还是得靠儿子出马。
“爷爷,开门啊!我是香忆!”
“门没锁,进来吧!”
“爷爷,你做什麽呢?”
老爷子戴着眼镜,倚在被子上,手里拿着隔年已久已经泛黄了的旧报纸。
“你说我在做什麽?你没看到我在读报纸吗?老爷子心平气和地回答香忆的话。
“爷爷,我知道,你在看报纸,只是,只是,”话未说完老爷子便抢了上去:“只是什么?”
“只是,只是你的报纸拿反了!”儿子笑着说。
父亲故意咳嗽了一声,扶了扶镜框:“是吗,哎呀,人老了,不中用了。”赶忙将报纸倒了过来。儿子再继续套着老爷子的底儿,都被老爷子一一戳破。
几天后父亲走了,在桌子上的茶杯底下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有事,不能在此逗留,请告诉香忆让他不要找我,你们也不要找我。
我拿着这张沉重的字条,恍若晴天霹雳,没有犹豫就追了出去。买了一张车票,去了父亲曾经在城里住的地方。
我急匆匆地跑上楼,急促而有力地敲打着房门。只听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谁啊!来了,来了。”
她打开房门的刹那,我夺门而入,是上回带我们去医院的那位大姐。她身上没有其他首饰,只有耳朵上挂着两个看上去已经好多年的耳环,衣服也并不是那种名贵的好料子,而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地摊货,穿了一只彩色帆布鞋,一脸的憨厚慈祥的模样。
如果上一次见到她是巧合,这回不会又是这么巧吧!
“这位大姐又在这啊!”我没好气的说道。她倒也知道分寸说:“老李啊!那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啊!”
“等一下,你哪都不许去,就待在这儿。”父亲果断地说。说着拉起大姐的手请她到里面坐。我很疑惑地问:“爸,你这是?”
“你过来,”我走了过去。父亲说:“我给你介绍一下子,这位是我的儿子!”
大姐说:“我知道!已经见过好多次了。”父亲笑着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说着焦点又对向了我语气也变得不再欢快道:“这位是,你不应该叫大姐
,她,她是我的妻子,你王阿姨。
我的内心不由地为之一颤说:“妻子,我妈不是早就走了吗?”
“是啊!是我该告诉你一切的时候了。”
“到底发生了什麽?”我着急又慌乱的问道。
“那时我和你母亲刚刚有了你,那时候家里很穷,没有东西养活你。你的爷爷奶奶就将家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全都廉价当了出去,换了你的奶粉钱。我就在城市里打工,在火车站附近摆了一个地摊,卖着当时很流行的荧光棒。因为穷,被贪心和欲望冲昏了头脑,一时兴起做起了违法犯罪的勾当,抢钱伤人。
只为了500块钱,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份额,由于被抢的人反抗,我又与当时的的几位同伴用刀子刺伤了人…父亲一阵冷笑。
人送去医院抢救,只是伤到了静脉,没有生命危险。我们只逍遥了一天就被警察逮捕,我被判了三年刑期。
之后家庭里的经济来源就没有了,奶粉也喝不上了,听你奶奶说当时全都用鸡蛋水放糖搅拌均匀着喂你。
你妈还年轻,女人吗,总算是有欲望的,或许是耐不住寂寞,跟着人跑了。跑了一年多,又回来了,估计是那人不要她了吧!
这三年里我没少挨典狱长的侮辱,责骂,殴打,可以说是在死亡线上挣扎着。前面就是人间,后面就是鬼门关,有多少次,我用尽最后一口力气从鬼门关上爬上来。
终于熬到了春天,三年一晃很快过去了。出狱那天,你的爷爷奶奶赶抱着你着牛车,不辞劳苦过来接我回家。从始至终你的母亲都没有出现过。
回到家的那一天,也是我与你母亲彻底决断的那一天,我们都亲眼目睹了你的母亲,你的母亲,衣衫不整的和一个赤条条的男人在炕上翻滚。
换作任何一个男人都忍受不了,养汉子都养到家了!我猛地打跑了男人,又将你的母亲一番殴打,打到鼻孔,嘴角都流出了砂红的鲜血才住了手让她和那个男人全都赤裸着身子滚出家门,并喝着说:“从今以后,再不要踏进家门一步”…
从此我和你的母亲便没了联系,这婚也没离成,她不见了踪影,你就一直在爷爷奶奶身边长大。
我还是得赚钱养家,在外面打拼很累很不容易,每次明明心情差到了极点,只要见到了有人买东西,无论是不是问问而已,都要笑脸相迎。
很想有一个能够说说知心话,能给你温度的人出现。这时就让我遇到了你的王阿姨。”父亲温暖地望了望王阿姨。
你的王阿姨也是一个离婚的苦命女人,和我有着相同的感情经历。有过相同的经历,自然就有共同语言,聊得也自然很投机。她有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儿子判给了她的丈夫,女儿判给了她。她就是独自拉扯着女儿,靠扫大街为生。
这时王阿姨也有感而发说:“是啊!那时我与你父亲关系非常好,我有任何困难,他都会第一时间站出来为我撑腰。
他还会经常去看望我的女儿。我与你爸相差了14岁,由于年龄的差距,我们一直没敢往深处想,我都会把他当作是我的老大哥,他也把我当作大妹子,这种说不清楚的亲密关系一直维持了近20年。
这20年来我们都没有想说再找一个伴,都一直是单着,后来你父亲也比较主动吧!就开始追求我,我没有犹豫地就答应了,因为你父亲的形象早已深深地镌刻在我的心上。
我们就开始称彼此双方为老公妻子,其实很少叫的,我都管他叫老头子,他也直接叫我的小名。
我们没有去民政局扯证,原因是你父亲没有离婚,不能办理手续。但这些都不能阻挡我们内心的爱。谁都真心对待彼此,到老了时不用子女们照顾,有个老伴,挺好!”
听完他们说的话,我知道是我错了,这么多年我从未理解过父亲,寻思他在外面指不定花天酒地,哪有我们在农村这般辛苦。这麽多年我一直都不了解爸爸,不了解他的私生活,是我亏欠了他,是我没有做到一个儿子应尽的责任。
父亲很会隐藏,总把我所厌恶的漏在外面,而把我所感动的藏在心里。
王阿姨说:“孩子,我希望你能够接受,希望你能理解父亲的难言之隐。”
我哭了,哭的很伤心,肝肠寸断,哭的很决裂,痛彻心扉。
我言语不清地对王阿姨说:“我知道,我接受,我都接受,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妈,妈!”
我记不得了这是多久没吐出嘴边的字,阔别多少年的陌生字眼。
王阿姨激动地也是眼蕴泪水应着:“哎,哎,我的儿子。”
我们三个人紧紧地热泪相拥在一起,分不清鼻涕还是泪,也不在乎了。
我对他们说了我此来的真实想法:“爸,我还是想把你接回去安享晚年,现在也有了妈,那你们就跟我一块回去吧!”
父亲回答我说:“不了,孩子,我们老两口在这儿挺好,屋子虽然小些,可我们已经住的很习惯了,哪都不愿意去。”
“可,”
我话未说完,王阿姨,不应该叫妈了冲着我慈祥的笑了笑,很温暖的说:“孩子,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还是不回去了,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麻烦,你们开心,哪有什麽麻烦得呢?”
(我想我还是叫王阿姨比较顺口)王阿姨犹豫了一会儿说:“孩子,你王阿姨是有私心的,我也有女儿,在这住你们有空还能过来望一望,真要是去了乡下,女儿怕是会想念我的。”
我很理解王阿姨的说法,也便不再强求,只是谁的内心没有过自私,任何一个人的退步都可能使自己的内心存有遗憾,想开了,也就释怀了。
我要离开了,王阿姨人很好,很善良,最重要的是对父亲那种无微不至的关怀。他们二人都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能够含情脉脉,眉目传情,我感到很欣慰。
他们执意要送我去汽车站,汽车离开的那一刹那,我隐约看到父亲在偷偷地擦拭眼泪,内心有着说不出来的纠结。
我真的好想当着父亲的面说一声:老爸,我爱你。可直到最后也没能说出口。我在车上坐着,越坐越难受,越不是滋味,苦涩已经涌上心头,溢于言表。
我招呼着司机:“停车,师傅,快停车!”我从车上下来,一路含着泪往回跑。迈着健硕的步伐,像一头猎豹,疾驰着。
父亲他们刚掉头没走多远,我一下子跪在父亲面前如愿以偿地说了一句:“爸,我爱你。”
因为我从未了解过我家的大山是什麽模样的,一直以为我都觉得只是一座形在心不在的躯壳,实际上它所蕴藏的能量已超乎我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