熄灯哨已经吹过好长时间了,但躺在床上的卜慌却没有一点睡意。白天发生的事情就像一场非常刺激的电影,一直在他的脑子里闪现着。入监快三年的时间了,他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也第一次感受跌宕起伏的情节带给他的惊绌。眼看着自己的第一次减刑马上就要来到了,离获得自由、重见阳光的日子又近了一步,但就是在这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却又出现了这样的事情,这让他心里感到很沮丧,也很郁闷。他没有怪林毅,更没有怪林正疆。他觉得,这应该是上天给他的报应,是老天爷对自己的惩罚。
这个时候,他最想见的就是肖刚肖监区长。他心里知道,如果这个时候肖监区长能找他,肯定没有什么好话,更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看。但他的心里却异常渴望在这个时候见到他,哪怕是挨一顿骂心里也会舒服。但没有。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一整天的时间,肖刚没有找过他。他曾无数次透过办公室的窗户往外看,即便是熄灯哨吹响之后,他还是透过窗户和楼下的灯光急切的期盼着肖刚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直到熄灯哨吹过快一个小时过后,他才失望的脱衣上床,躺在床上想着心事。
他想,肖刚这个时候一定会很生气,可能更多的是对他卜慌的失望。自从《育新周报》编辑组成立以后,肖刚提拔卜慌担任了大组长,及其放心的把十几名服刑人员交给他管理。卜慌也是很争气,小报编辑组成立两年多的时间里,几乎没有出过大的差错。小报质量越办越好,全体服刑人员积极改造,遵守监规狱纪,其良好的改造表现得到了包括肖监区长在内的大部分警官的认可。
可万万没有想到,今天他卜慌却给肖监区长惹了个大麻烦,在服刑人员监舍范围内竟然搜出了一把匕首,这在海福监狱的历史上还属首次。更要命的是,这件“丑事”竟然被来监区出席张庆错案平反宣判、顺便到小报编辑组“转转”的监狱长雷元撞个正着。这对于一项表现良好、在监狱长雷元心目中作为“得力干将”看待的肖刚来讲,无疑是个莫大的耻辱和打击。
这个时候,他是在接受监狱长雷元的训斥,还是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自我反省呢?卜慌测了一下身子,默默的在心里念叨着。
“怎么,睡不着啊?还在想白天的事情?”正在卜慌辗转反侧的想问题的时候,穿着一身秋衣秋裤,叫上塔拉着一双拖鞋的张庆走到张庆的窗前,小声问道。
卜慌坐起身子,给张庆让了个位置。张庆闪身上了卜慌的床,两个人围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的互看着对方。
“唉,心里烦死了。对了,今天一整天都在忙这件事情,把你的事情忘了。今天开庭怎么样?听唐警官说不错啊!恭喜你啊老张,老天终于睁眼了,属于你的财产还是要了回来。所以说啊,无论任何时候,面对任何状况,最重要的事情是不要失望。要有信心、毅力和坚持!”借着窗外透过来的灯光,卜慌看着眼前的张庆微笑着说道。
“对于目前的我来讲,经济案件的二审纠错无疑是件开心的事情,这给了我继续活下去、坚持同魏新光以及魏新光背后的贪官污吏继续斗争下去的勇气和信心。但事情远远没有这么简单啊。属于我的财产虽然得到了法律的认可,但要想从纸面上的东西变成实实在在的财产,必然还有一段很长的路要走。魏新光不是什么好东西,更是一个不好惹的东西。在我失去自由的这几年的时间里,他用抢夺霸占着的属于我的财产买通了一大批政府中的贪官污吏和执法队伍中的腐败分子。跟他们斗并且要取得胜利,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不过没事,我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准备跟魏新光一伙斗争到底,直到把这些坏人绳之以法为止!”张庆看着卜慌,充满信心的说。
卜慌微笑着点点头,他真的在为张庆感到高兴。
“对于今天这件事情你怎么看?你现在睡不着一定是在想这件事情吧?”张庆拍拍卜慌的肩膀,微笑着问道。
“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再有什么看法还有什么作用呢?但是,如果是需要总结的话,还是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吧。我是咱们小报编辑组的大组长,肖监区长把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给我,这么信任我,我却没有完成好任务,让他在监狱长面前丢了面子。虽然这些事情不是我干的,但干这些事情的人却是我的手下,我责任大呀!”卜慌无奈的摇摇头,对着张庆苦笑了着。
张庆看看卜慌,嘿嘿的笑了两声,然后再也没有说话。
“老张啊,你怎么是这么个人啊?兄弟在这里痛苦不堪,你却对着我傻笑,什么意思啊?看我笑话呢?老家伙!”看着张庆嬉皮笑脸的样子,卜慌的心里很不舒服。他举起拳头,在张庆的身上轻轻了捶了一下。
“其实呀,你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在乎这件事情,有些事情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咱们是服刑人员,改造是目前我们最最重要的任务,也是我们当前阶段人生的全部。一个小组十几个人,哪怕你这个组长做的再好,管理的再细也会出问题,不出问题是不可能的。如果你一直在这样的事情上纠缠不休,把这些烦心的事情当做负担,本来就十分痛苦的遭遇就会变得更加痛苦。今天这件事情是林毅、林正疆惹出来的,他们要负主要责任,你虽然有责任,但也是次要责任。还有,在监狱,管理咱们犯人的是监狱民警。小报编辑组有直接管理民警,出了这样的事情,监区如果要追究,首先也是追究咱们的主管民警唐警官的责任,然后才是你。所以,你有必要为此感到苦恼吗?不想是不可能的,但不要往深里想,不要往太坏的方面想,你说是吧?”说刚刚完话,张庆突然像感觉到了什么一样,噌的一声从卜慌的床上跳将下来,跑回到自己的床上躺好。
监舍的门开了,值班民警打着手电走了进来。他来到卜慌的窗前,看看坐在床上发呆的卜慌:“卜慌,怎么不睡觉啊?知道我来找你啊?赶快起床,监区长在值班室等你呢!”
卜慌一愣,赶紧穿上衣服从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塔拉着鞋子就往监舍外跑。
卜慌走到民警值班室的时候,肖刚正在饶有兴趣的玩着手里的手机。见卜慌进来,他把手机放到桌子上,然后指了指面前的一把椅子。
卜慌看看肖刚,然后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不敢看肖刚。
“怎么了,这刚刚一天没见,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是还在想白天的事情呢还是想念你的老朋友林正疆了?”肖刚笑了笑,看着一直低着头的卜慌。
“监区长,你就别开玩笑了,这白天发生的事情一直到现在还在烦着我,哪还有什么心思想林正疆啊。对不起监区长,因为我工作不力,小报编辑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让你在监狱长面前丢人了。实在不好意思啊!”见肖刚还在笑,卜慌的心里才略感轻松。
“唉,事情已经这样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没事。在监狱长面前我们经常挨骂,习惯了也就好了。倒是你,千万不要有思想负担,该怎么改造还要怎么改造。还有你们小组里的那些服刑人员,一定要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不要背负太大的思想包袱。”隔着桌子,肖刚把一支香烟扔给卜慌,然后自己点上烟,又把打火机扔给卜慌。
听完肖刚的话,卜慌心里很是感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知道,因为这件事情,肖刚肯定会在监狱长面前挨尅,并会因此降低他在监狱长心目中的地位和影响。但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能放下这些即将面临的东西反过来劝他,这让身为服刑人员的卜慌感动的不行。
“小组里的服刑人员没有什么吧?”见卜慌低着头不说话,肖刚再次问道。
“基本没有什么。目前情绪最不稳定的是高风和小四川。您也知道,再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下半年的减刑假释工作就要开始了,高风是在减刑名单的人。小组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也直到自己一定会因此受到处罚,所以,心里想的最多的是会不会影响到他这次减刑。而小四川下半年要拿改造积极分子,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拿不上这个奖励名额,明年上半年减刑的机会就会错过。所以,他们的思想压力还是很大的。”卜慌担心的说道。
“那你自己呢?”肖刚看着卜慌,一边笑一边问。
“至于我自己,我倒是没有想那么多。作为组长,我在这件事情上有责任,受到处罚是应该的。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事情既然已经出了,凭天由命吧。能减当然最好,减不了也没有办法。不过监区长你放心,我不会因此影响改造。”说完话,卜慌低下了头。
肖刚看看卜慌,又点燃了一支香烟:“卜慌啊,你能这么想是我感到欣慰的。但是你也不要想的太多。对于你们的处罚是少不了的,哪怕你们平时的改造再积极、成绩再好。毕竟监规狱纪在那里放着,我肖刚就是想袒护你们也没有办法。但是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会专门找监狱长,把你们的情况说清楚,争取把处罚降低到最低,尽量不要影响到你、高风等几个面临减刑的人的切身利益。还有那个小四川,人老实,改造态度也端正,还是个非常有才华的小伙子,如果因为这件事受到牵连,影响到明年上半年的减刑确实有点可惜。”
“监区长......”
“感激的话就不要说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要提醒你的是,《育新周报》是咱们监狱对外宣传的一个窗口,是咱们海福监狱的荣誉。几年来也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绩。因此,从监区到监狱,无论是领导还是普通民警,对你们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而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保持清醒的头脑,特别是你。你是这个小组的大组长,既要操心报纸的事情,又要协助民警管理好这些人,确实不容易。但是,你是一名服刑人员,所争取的目标就是多减刑、早回家。因此,多操点心、辛苦一点也是正常的。今天这件事情就是给你敲了个警钟啊,我可以保你一次、两次,但时间长了,出的事情多了,我还能保得住你吗?也许到了那个时候,我连自己都保不住了,怎么还能顾得了你呢?你说是吧?”肖刚收起刚才的笑容,认真的看着卜慌。
“监区长,谢谢你!”听完肖刚的话,卜慌禁不住留下了眼泪。
肖刚刚想说话,突然,值班民警撞开值班室的门冲了进来:“肖监区长,不好了,出大事了!”
“啊?又怎么了?”肖刚噌的一声从办公桌后面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看着紧张的脸色苍白的民警。
“钟天自杀了......”
没等值班民警把话说完,肖刚一个健步冲出了让值班室。
卜慌则吓得目瞪口呆,瘫坐在椅子上:钟天?昨天还好好的,今天为什么就自杀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