揖夏听堂屋里说得热闹,跑了出来,喜气扬扬的说:“爸,我姐会武功,可厉害了!”叶致清笑呵呵的说:“一夜的工夫就认了姐。好好好!”又说:“姑娘一首词里把我比了两个古人,我成出土文物了。”说着哈哈大笑。笑毕说:“有道是礼尚往来,来而不往非礼也。知秋,揖夏,人家兄妹舞文弄墨打上门来,你们俩也不要袖手旁观,得携手唱和。”
揖夏赶紧往后躲说:“我要是知道爸出我的难题,就躲在被窝里不起来。”知秋说:“我们才上初中,哪会写诗填词呀!爸,怕你也不会?还考我们。”显然,知秋在激将父亲。
虎儿不知什么时候窜进来了。他看萧云手里握着笔,也从桌上抓了支笔玩。叶致清点着姐弟俩说:“咳!你们俩还不如一个傻虎儿。让你俩作文填词,怕真是赶鸭子上架。也罢!知秋,写字你总会吧?我念你写。”知秋没奈何,只得拿起笔来。叶致清谦虚的说:“有萧姑娘的前词在,我就照瓢画葫芦,胡乱唱和。”于是绕着桌子来回踱步,吟道:
《浣溪沙·和苏家兄妹》
陋居深山无远亲,通达溪水渡客新。原是小女救命人。
家无珍馐徒四壁,瓮存村酿表寸心。推杯换盏话古今。
知秋依话写毕,叶致清看了一遍说:“几个狗爪子字还勉强看得入眼。”又说:“人家词前有序,咱们词后得有跋。知秋,你也依样画葫芦,写几句散文小品总会吧?”知秋虽是个闷葫芦,但文才尚可,只得绞尽脑汁写道:
家非豪门,人非官宦。酒非佳酿,菜非珍馐。有知青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山溪里捉鳖捕蟹,烹几道小菜,怎谢壮士舍命侠肠。稔熟中酿酒甑浆,倾一坛村醪,难酬英雄救女豪情?尽地主合家之宜,难表寸心于万一。
知秋写到这里,停笔沉思。揖夏打岔:“你写得不对,咱家是中农,不是地主。”知秋说:“我知道。这个地主不是地主,是东家之意。”揖夏说:“还不是一样,杨白劳管黄世仁就叫东家。”
揖夏的话逗的大伙直笑。叶致清哭笑不得说:“丫头哇!你别给我丢人现眼了!你的书怎么念的?”苏雷毕竟厚道,并不觉得有多好笑,替揖夏解说,“叶伯伯,现在的课本讲阶级斗争,她哪知地主一词还有别义。”知秋埋怨说:“二姐,你瞎打岔,害得我想好的句子也没了。要不,你来写。”揖夏赶紧躲到旁边去了。
知秋又续道:
酒杯里论天下事,醉也,都说酒后吐真言。饭碗里诉百姓苦,怨也,谁为斗米竟折腰?油灯下说野人迷,癫也,迎娶野女做娇妻。挥毫中和才女词,狂也,秃笔难写古今曲。莫道深山野坳地荒僻,野人自有野人趣。是耶?非耶?山翁蠢儿桃花岭暮春唱和。
知秋写罢问父亲,“爸!你看行吧?”苏雷萧云一起叫好。萧云说:“只道知秋兄弟是个闷葫芦,原来是茶壶里的饺子,不在嘴上。好文笔!”叶致清不苟言笑的说:“见笑了。他不过是模仿苏同志的样文,那有什么真本事!”
苏雷说:“惭愧!我比他多读了三年高中,还不如知秋兄弟呢!可见叶伯伯家学渊源很深。”揖夏得意地插话:“我爷爷是前清的秀才,我爸说,要不是后来停了科举,我爷爷没准像我太爷一样中进士呢!”萧云惊讶的说:“敢情叶伯伯家才是书香门第!”叶致清朗声笑道:“什么书香门第?你看我,家徒四壁。”
几个人又看了一遍诗文,相互探讨了几句。叶致清说:“二位,你们看这幅字还缺点什么?”萧云说:“缺方印。要是盖上叶伯伯的宝印,这字怕人家当古董了。”
叶致清笑道:“我一山野村夫,无名无号,那来的宝印。”叶致清见虎儿正在玩笔墨,弄的小爪子黑乎乎的,开玩笑说:“我家真不愧是书香门第,连小野人也舞文弄墨。有了,就盖上小野人的手印,说不定百年之后,考古学家鉴定,这是野人的遗迹,这幅字就价值连城了。”叶致清抱起虎儿,捉了他的小手,在字幅的下角,摁了个掌印。大家齐齐说好,萧云说:“有了它装点,看去果然别致。”
叶揖夏匆匆地吃过饭说:“大哥!大姐!你们玩吧。我和弟弟先走了。”萧云说:“等等,我把你姐的衣服换下,我们一起走。”叶致清马玉花挽留说:“他们要赶去上学,你们着什么急。就在这里住几天,我们家还是管得起饭。”
苏雷抱歉的说:“在这里打搅了一天一夜,麻烦你们了。我们出来也没请假,还要赶回去干活。现在正是农忙时候。”叶致清说:“也是!人误地一时,地无人一年。那我就不强留了。”马玉花从屋梁上挑下一块腊肉说:“把这条腊肉带上,炒菜时浅点油,菜也香些。”苏雷坚持不受。萧云换了衣服出来后说:“揖夏,咱们走吧!”
叶致清牵了虎儿,马玉花抱了冬儿,送到屋场的台阶处,苏雷萧云齐说:“叶伯伯,伯母,你们回去吧。”叶致清挥手说:“既然你们和揖夏他们一起走,我就不远送了。临别,用杜甫的两句诗作别吧:‘花径不曾缘客扫,篷门今始为君开。’希望二位常来。”
萧云下了台阶,回身摇手说:“叶伯伯,认识你们,我们很荣幸。您既然用了杜诗作别,我也用王勃送杜少府的诗答谢您,‘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我们萧叶两家挺投缘的。”
四人一路说笑走着。山路崎岖,路窄处排成一路纵队,路宽处,揖夏总是挽了萧云的胳膊走着。苏雷感慨说:“云儿,咱们来野人沟不枉此行,听叶老伯讲话,真是受益非浅,胜读十年书。”萧云说:“同感。哎,哥,叶伯伯和叶书记相比,你更喜欢哪个?”苏雷说:“两个我都喜欢。”萧云强调:“我说的是更喜欢谁?二者必选其一。”苏雷反问:“那你最喜欢哪个?”萧云说:“我更喜欢叶伯伯。揖夏,你说,你爸和你叔比,哪个更好?”
揖夏夹在二人中间,左看看萧云,右看看苏雷说:“我喜欢我叔。”萧云问:“为什么?”揖夏一扬脚,展现她的一双新解放鞋说:“他给我买胶鞋。”萧云装作生气把揖夏的胳膊甩掉,“别缠着我!小叛徒,一双鞋就把你收买了?”揖夏噘着嘴说:“我叔鼓励我唱歌跳舞。这双鞋就是他给我演戏的奖品。我爸不让我唱戏,老是说,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弟的数理化成绩比我好,他就喜欢知秋些。”
苏雷呵呵地笑了,逗她玩:“原来你是个小笨蛋?”揖夏瞪着亮晶晶的眼看苏雷说:“哥,要不你不说话,一说话就挖苦我。我不理你了!”苏雷觉得揖夏生气的样子好可爱,不觉想起了自家的小妹苏雪,等揖夏走近了,轻轻拍着她的后脑勺说:“我这个小妹一点也不笨,比我家那个小妹苏雪聪明多了。我家那个小妹至今数不清一二三四五六七,你都能倒数七六五四三二一了。”说得揖夏笑了问:“哥,听姐说苏雪长的像洋娃娃,哪一定很漂亮?”
四人下了绝壁崖后走出山谷分了手,揖夏他们去了中学,苏雷他们回了生产队。一进屋,见梅松斜躺在床上,梅竹坐在旁边。建国则打好了背包,坐在上面抽烟。建国见苏雷回来了,跳下床,抱住苏雷的肩膀说:“雷哥,我就知道你不会扔下兄弟们不管。要走咱们一起走。”
苏雷莫名其妙,问:“去哪?”建国说:“到缅甸打仗去呀!”苏雷才想起前天晚上的话,问:“蚊子呢?”梅松说:“懒驴上了笼头,乖多了,队长喊出工,屁踮屁踮地跑了。”
正说着,蚊子扛了个锄头回来了,说:“你们以为我想去?戴了个知青榜样的帽子,真他妈的像套上了紧箍咒。哎,雷子,你们失踪了一天一夜,跑哪去了?”萧云笑着说:“去了个神仙住的地方。我们到野人沟里野了一趟。那里真是个世外桃源。”遂把所见所闻讲了一遍。
苏雷说:“你们猜我们碰上了谁?原来叶致清就是我们前年,在江里救起的小姑娘的父亲。”建国听后嚷道:“既然有这么好的个地方,我们何必守在这里挖地球,搬到野人沟安家落户算了。走!现在就走,我的背包已经打好了。”
队长听到屋里苏雷说话的声音走了进来,板起面孔训道:“你们俩也是无组织无纪律,不请假就跑了。”苏雷去了一趟野人沟,似乎沾染上了野性,驳道:“昨天,不是劳动节吗?机关学校都放假,我们就不该放天假?”队长说:“我们是农民。我的知青哥!”
萧云反驳说:“农民也是劳动人民啊!”队长气得说:“你这是强词夺理!季节不等人,懂吗?”苏雷觉得有些输理,笑着说:“对不起!队长,我们抽空去了趟野人沟。”队长瞪着眼训道:“去那干啥!要知道,你们是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知道吗?那个野人是个老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