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国,国相府。
这里招揽着大量的门客,是整个渝国人才最向往的地方。宰相苏和这些年来广开门庭,招揽各种各样的人才,这里已经隐隐成为了渝国第二处选官场所。
属下跪在苏和身后向他禀报着事务,苏和轻轻点头,属下告退。苏和的某事余良甸从屋子里走出来,向苏和问道:“长安城内的消息?”
苏和不是心胸狭小、忌才妒善之人。从国相府之中走出去的能臣数不胜数,齐鹏程就是其中之一。他知人善用,举贤不避亲,一直在选官上深受梁帝器重。慕名而来之人更是多如牛毛。苏和也看得清楚,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却总是要带领后浪。只有余良甸,自从来到国相府成为苏和的谋士幕僚之后,就一直没有起过离苏和而去的心思。就算是苏和明确的表示了可以助他一臂之力,他也并没有起过这种心思。这让苏和在感动的同时,也让余良甸参与了越来越多的事务。
余良甸三十余岁,身体孱弱,面色带着病态的红润,似乎有不足之症,腿脚似乎还有些不便。苏和有一次偶然看见余良甸衣袍下的双腿,上面全是烧伤过后的痕迹。苏和料想余良甸必然经历过大变,也不愿意多问,便全然当做不知道。这些年余良甸对苏和忠心耿耿,为苏和出谋划策,苏和也早就不追究他身上的伤病了。
苏和道:“向哲派人传话过来,粱轶合王,向哲不想流着了。”
听见向哲的名字,余良甸眼睛里闪烁起一丝不明的情绪,他很快明白自己需要做什么了。
“轶合王这些年来报效我渝,已经功劳显赫,向哲何故要齐鹏程的性命?”
苏和冷哼一声,面上似有不屑之色:“向哲苦心经营这么多年,不还是做着春秋大梦,他想要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春秋大梦……若真能一梦归于春秋,倒也未尝不可。
余良甸笑笑,他脸上也有几道疤痕,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却了些,细看却依旧惊心。
“春秋大梦而已,轶合王也没有什么用了,倒不如放手让向哲去做。蝼蚁撼树,徒劳无功,他做不出什么,我们却给了他一个人情。现在他在渝国和长安的基础毕竟牢固,昔年明月山庄的影响也不是可以忽略的。全当送一个人情,国相何必追究。”
苏和大笑:“说得好!渝国百年大业,何必追究一个向哲。”
问苍茫天地,多少英雄人物,谁主沉浮?是那渝王宫之内的渝国之主,是在长安城之内翻云覆雨的平南、镇北二府,还是鱼目换珠的于海,现在的向哲?
卫朝,杨卫朝。
杨定平长子的名姓终于是定下来了,姓杨,名卫朝。
屈淮听见这个消息之后直接笑倒在了铜雀楼的桌子上,毫无平日半点风度,拍着云湘的肩膀说:“你可要争气,老子看出来了,老子将来的儿子得叫护国。”
云湘直接把屈淮的爪子从自己身上拿下来,朝着屈淮巧笑颜夕:“不然我把药停了?”
“算了吧。”屈淮脸上的笑意片刻之间消失:“有子嗣未必是个好选择。”
云湘道:“男人无后,就相当于没有未来,元帅真的愿意?”
屈淮似笑非笑的看着云湘:“我若是有了孩子,未来才是真的到头了。”
屈淮与杨定平走到这一步的方式不同,杨定平是镇北侯府举荐保送,屈淮却是拿着北境的军功震动了长安之后才引起了镇北侯府的高度重视。杨定平今日的权力和威望是因为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本事,屈淮今日的权力和地位最多的仰仗却是他的军功。说句不好听的,这大梁之内的武将,真的完全按照军功来算,没有一个人能够是屈淮的对手。昭华郡主或者高华郡主这一类人固然声名显赫,但他们的基础平南王府也摆在那里。若是没有平南王府,昭华郡主与高华郡主也不过就是深闺妇人而已。
军功显赫到了这个程度,只差一步便可以裂土封侯。若是立下如同平南王当年镇守南境那般举世难出的功劳,如平南王季氏一样封为异性封王都不是问题。这样子的人,后继无人,是让人可惜的一件事,却一定会是让梁帝高兴的一件事。管他屈淮手中多大的权力,后继无人,这权力迟早还要回到梁帝手中。
铜雀楼二层偏室。
鹂音把手中的纸卷放到烛火之上,在火苗舔舐到她的玉手时松开手。看着纸卷在火焰之中化为灰烬,鹂音脸上浮现挣扎之色。
杨定平无疑是对她足够好的,除了这一辈子不可能给她任何名分不可能允许她有任何妄想,杨定平几乎是满足了鹂音的一切要求。鹂音知道,她自己是对杨定平有情的。
鹂音回想起她与杨定平初见。
彼时她还不过二八年华,比当初云湘入铜雀楼之时还小一些。遇见杨定平之后,虽然总归还是有些谋算,但情感到底是占了上风。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将军是第一个夸我素颜好看的男人。”
“我这辈子什么也给不了你,你自己要想清楚。”
“不得于飞,使我沦亡。”
……
她是北方的歌姬,肃杀的妆容与唱腔或是厚重的粉墨与婉转的歌喉都是她的拿手好戏。妆容在还是清秀好时候的一张脸上越画越浓,让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是一个什么面目。欢乐场上的人物也不关心她脸上的脂粉,唱腔一转手势一摆,她自然还能撑得起整个铜雀楼的场子。只有杨定平,夸赞的是她不施粉黛实最真实的面貌。
鹂音对镜卸妆,那日她妆容精心,歌喉婉转。巫山云雨之后,鹂音这辈子忘不了杨定平对她说过的一句话。
“佳人容颜貌美,何必苦做朱颜之妆。”
鹂音知道自己样貌算不上上佳,否则也不会一直用脂粉涂抹:“元帅是说鹂音这样好看吗?”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
转眼,父母兄弟的哭声似乎又在耳边响起。鹂音手一抖,满头青丝垂下,神如鬼魅。
“容貌不过尔尔,国师为什么看上了她?日后,便学着用脂粉装饰吧。”
她真的要这么做吗?
平南王府。
与屈淮的捶桌大笑不同,昭华郡主听到杨卫朝这个名字之后,更多的是怅然。
卫朝……这何曾不是杨定平心中所想?
河伯走到昭华郡主身边,弯下腰对着昭华郡主说着什么。昭华郡主先是皱眉,后又扬眉。到最后,整张脸上全是讶异之色。
梁帝召见那批方士昭华郡主半分也不奇怪。她自然清楚梁帝的心思。长生不老,是多少皇帝的梦想。等到一个人已经得到了这世上所有的权力与荣耀,登上整个人间的顶峰,人身本来的缺陷就会被无限制的放大。就算是至高无上的帝王,也逃离不开人世之中的自然规律。生老病死,从来不因为人的权势或是富贵而改变。而手握着世上最巅峰的权力,享受着人间最高级的富贵,身为帝王,他怎么舍得离这一切远去?
方士之术,长生不老。但古往今来,长生不老者,究竟曾有几人?
荧惑守心,大不详之召。而这星象的出现,究竟与这一批方士有没有联系?曲容的办法,指的就是这个吗?
不可否认,这是一个好的说辞。昭华郡主也不得不承认,曲容是操控局面的好手。任何帝王,尤其是像梁帝这样子的帝王,都很难拒绝被司天监摆放在明面上的不祥之兆。司天监稍作手段,统一说辞,便可以把荧惑守心现象出现的缘故轻而易举的推到那一批方士的身上。司天监也许正苦于为荧惑守心现象的出现寻找借口,这一批方士就是天赐的良机。
君王驾崩,皇子不吉,宰相下台,战争连年,死伤无数,改朝换代……
自古君王追求长生之术,导致荧惑守心所预示的这些现象不知凡几,完全有史可查、有迹可循。就算是梁帝不相信不在乎,群臣吏民也不可能不相信不在乎。众口悠悠之下,梁帝还不至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但荧惑守心出现的原因,真的是因为这一批方士吗?
梁帝头上那摇摇欲坠的冕旒,到底还能支撑多久?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又会在何时落下?平南王府,又要何去何从?
桌子上的画卷在寒风的吹拂下徐徐展开,好像要迎风而去,扶摇直上九万里。
画上有身穿黑红龙袍站于高楼之上的男子;有颓然倒在龙椅之上的明黄身影;有白衣卿相低眉垂首质检未曾显现的锋芒;有女人撞死棺前的惨烈容貌;有背手而立的孤寂身影;有仰天大笑的遗世孤立的风采;有光风霁月、巾帼不让须眉的绝世风姿;有黯淡无光、苦窥不穿的身首异处……
苍茫天地,谁主沉浮?
笔下机缘千万,自赠与有缘之人。奈何忘穿泉中水,难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