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州是临靠西北的一个大城市,是大夏朝陕西道的政治经济中心,繁华喧嚣。苏成晚有些纳闷,这一路来,哥哥是过城门口而不入,早先入过冀州,自家二叔如今在那里做知府,可偏偏哥哥装作不知道,就那样从官道上跨了过去,气得苏成晚半天没理他。这会儿到了蕲州,哥哥却又偏偏进了城,而且行进的速度也慢的离谱。
苏成晚好奇的掀开车帘一角,看向这个古代的重镇。只见城里店肆林立,来往人口虽不至于摩肩接踵,但也纷纷攘攘,络绎不绝。苏成晚的目光有落到左前方那个马上的少年身上,只见自己风华绝代,处事波澜不惊的兄长这会儿身子竟隐隐有些发抖,好像有些紧张,但面上却又有些许期待。
马车行进到蕲州城最大的客栈安客居前停了下来,大家安顿好后,苏成泽就在客栈要了个雅间,同妹妹一起用饭。
“这城中有什么新鲜事儿没有?”苏成泽点完菜,状似不经意的问店小二道,但他手指不停地点桌子的动作还是出卖了他紧张的心。
“这新鲜事儿天天有,不知客官想听些什么?”店小二迎来送往,见的人多了去了,看这兄妹二人的穿着举止就知道此二人非富即贵,因此十分恭敬。
“我听说你们这的州府大人也是京中过来的,我正想去拜访一下,不知他府上最近可有什么事没有?”问出最后这句来,苏成泽的声音都有些变调,他想知道她的消息,可又怕听到她订婚或是出嫁。
苏成晚表示很困惑,自家二叔都不去拜访,跑来拜访一个五品知府?
“知府大人可是我们这的青天大老爷,是个难得的好官儿,要说他府上可还真有一件糟心事儿。”小二替兄妹二人添了茶,殷切地说道。
“什么糟心事儿?”苏成晚很熟稔的示意百合递过去一块碎银子。
小二慌忙叩谢接过,眉开眼笑的竹筒倒豆子把知府家的糟心事说的有声有色。
原来知府家只有一女待字闺中,年芳十六尚未定人,知府急啊,但去说亲的不知凡几都被这位小娘子身边的泼辣丫鬟轰了出来,最后这小娘子于去年七夕节拿出一盏花灯,花灯上有一上联,要是谁对出了下联让她满意,她就嫁给谁。要是都不满意,过了今年七夕,她就遵从父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那花灯现在何处?”苏成泽从来没有这样急切,还好,还好,她还肯等着自己,还好自己没来晚。
一盏嫦娥奔月的花灯孤零零地悬挂在摘星阁的横梁上,下面站着两个家丁,听说苏成泽是来对下联的,立马兴奋的双眼冒光,就像饿狗看见了骨头,苏成晚看两人的殷勤样就觉得遍身恶寒,一层鸡皮,看出他们家知府多么恨嫁了。
“千古双星事,减字慰心清,地怎荒,意未尽,葡架下听爱声。”看完上联,苏成泽不假思索的就说出了下联,“这位郎君好文采,不过郎君请在这里稍等,小的把您的下联送回府去给娘子过目,这些日子也有好几位郎君对出了下联,只可惜娘子都不满意。”
苏成泽感到一阵后怕,有些急切的说道:“无妨,我随你走一趟吧,我在门外等着便是。”
就在苏成泽兄妹在知府门口变成望夫石的时候,一个婆子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递给苏成泽一纸素笺,说道:“我家娘子让老奴给郎君送来这个。”说完并没有离去,显然是等着回话。
苏成晚踮脚偷看了一眼,素笺上只有一行娟秀的小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
苏成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疑惑的回头望了一眼平日里古灵精怪的妹妹,双眸中暗含祈求。
“咳咳,再往前走我不希望走的这么快。”苏成晚适时地提要求。
“好,依你。“
“我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看什么就看什么。”苏成晚很无耻的加码。
“好,依你。”
“我……”苏成晚还想再要点好处,只可惜兄长双眼一眯,威胁的吐出一句:“冲虚道长。”
呔!家有聪明哥哥还让不让人活了!
只得见好就收,提示自己兄长道:“这素笺上缺了什么?”
苏成泽关心则乱,这会儿心里一团乱麻,愣是没听懂妹妹的提示。
苏成晚顿时觉得自己聪明起来,有些洋洋得意的说道:“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万,怎么独独少了个亿呢?薛姐姐这是在问你还记不记得她?少没少了对她的情意!”
苏成泽豁然开朗,急忙想讨了纸笔来倾诉对心上人的爱恋,可此处是府衙后街,本就清净,一时也找不到。就在苏成泽打算咬破手指回信的时候,苏成晚眼明手快的拦住了兄长做傻事:“你这血淋淋的再吓着薛姐姐怎么办?”
说完,从兄长袖口抽出绢帕递给一旁的婆子,说道:“有劳妈妈将此物转交薛姐姐。”又示意百合给了赏银。
“这又是何意?”苏成泽虽然饱读诗书,但对着儿女情长还有些欠缺。
“横也是丝来竖也是丝啊!”苏成晚刚说完就挨了兄长一个爆栗。
“你干嘛打我?”苏成晚愤愤的看着过河拆桥的哥哥,控诉道。
“小小年纪,不学无术。”
你学无术,你干嘛求我!当然这话只能暗自腹诽,要不然又要挨一记爆栗。
“你怎么知道是她?”这会儿苏成泽反倒放下心来,和妹妹有一搭无一搭的聊起来。
“虽然不学无术,但这么大个薛字我还是认识的。”苏成晚不傻,兄长除了自家人对谁都是淡淡的,这次难得这么真性情,看然真是情到深处了。
兄妹二人望眼欲穿,还好这次没有让他们久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婆子去而复返,恭敬地回话道:“我家夫人请二位到花厅用茶。”
苏成晚暗挑眉毛,不是薛娘子而是薛夫人,哥哥这是要先过岳母这一关了。
知府后院的花厅中规中矩,没有什么特色,但此时一个貌美端庄的妇人无声地坐在主位,却犹如一幅绝世的仕女图,因她的存在而使花厅显得熠熠生辉。
薛夫人容姿清丽但略显单薄,黛眉紧蹙,拢着一抹忧虑,看到苏成晚兄妹,双眸间闪过一丝惊喜,但更多的却是纠结。
“这可是晚姐儿,我都认不出了。”薛夫人强扯出一抹微笑,爱怜的抓着苏成晚的手,感叹的说道:“当年我们离京的时候,你在七八岁,那时候你去我家,总嚷着要吃我做的栗子酥,一晃这么大了,都变成大姑娘了!”
苏成晚笑嘻嘻的任由薛夫人打量自己,开口说道:“晚儿是变了,但但薛伯母没变呀!还是美得那样惊天动地!”薛夫人当年可是轰动京城的第一美人。
“你这小嘴真似抹了蜜!”薛夫人被苏成晚逗乐了,嘴角的那抹笑意仿佛也真了几分。
“晚儿不得无礼。”被薛夫人故意忽略的苏成泽适时插话道。
薛夫人嘴角的笑意僵住了,眸光一暗,抬眼望了望这清秀挺拔的少年,看到他眸中透出的倔强与坚持,叹口气说道:“泽哥儿,你又是何必?你和明湘虽然有自幼长大的情分,可终究是有缘无份,你又何必苦苦坚持?”当初取消婚约的是威远侯,长辈意不可违。
苏成泽恭敬地给薛夫人行了一礼,才温声说道:“当初威远侯爷和我祖父彼此商议订立契约,结两姓之好,并交换了定情信物。现如今我祖父驾鹤西去,威远侯爷单方面撕毁契约,退回信物,可曾得到当时盟誓之人的首肯?当初威远侯府的信物尚在我府中,又怎能算作婚约取消?”
苏成晚用粗话在心里给兄长翻译了一下,就是说有本事你威远侯去地底下和我祖父取消婚约啊?有本事来我家毁了契约,夺回信物啊!要不然这婚约就依旧算数,你女儿就是我的未婚妻!
真是霸气侧漏啊!
苏成晚真想给自己哥哥鼓掌!
“啪啪啪!”苏成晚赶紧看看自己的手,依旧规规矩矩的交卧在身前,还好不是自己鼓得掌!
掌声停落,一个身如玉树,宛若谪仙人的中年男子迈入花厅,他朗声笑道:“贤侄真是字字珠玑,说的不错。”这个让苏成晚惊艳的中年美大叔正是薛知府。
“小侄僭越了。”苏成泽虽然嘴上说着僭越,但依然站得笔直,毫不退缩。
“去请大娘子过来。”薛知府边吩咐丫鬟,边坐到薛夫人旁边,端起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
“老爷,这……”薛夫人面露难色,觉得不好叫女儿出来见人。
薛大人并没有说话,只是安抚的看了自己妻子一眼,示意她不要阻止。
当初离京薛大人是不悔的,但唯一觉得愧疚的就是自己的女儿,如今苏家大郎能千里求妻,也不负女儿这些年的痴心了。
一阵清雅的香风袭来,薛明湘盈盈立在了花厅门口。阳光洒在她的身上,仿若给她镀了一层金色,苏成晚不禁眯起眼端详起这位未来的嫂嫂。
一头青丝梳成堕马髻,只简单地簪了一支碧玉梅花簪,巴掌大的瓜子脸上一双本该风情流转的丹凤眼如今含着幽怨的盯着苏成泽,朱唇紧抿,满目委屈,似乎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一件蔷薇折枝的藕荷色对襟褙子配了一条湖绿色的挑线裙子,愈发显得肤若凝脂,香娇玉嫩。
真是一个“祸国殃民”的美人啊,也不怪自家哥哥牵肠挂肚这么多年!
要是苏成泽知道自己妹妹把自己想的这么肤浅,非吐血三升不可,然后咆哮的说道:“我们是真爱,真爱,你懂不懂!”
“咳咳”薛夫人实在受不了女儿和一个外男在大庭广众之下“眉目传情”,只好假装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惊动了相看不语的两人,薛明湘从回忆中走了出来,来到苏成泽兄妹面前,盈盈施礼,冷冷的说道:“见过苏郎君,苏小娘子。”
苏成晚不禁疑惑的瞪大了双眼,纳尼?怎么能叫出这么生疏的称呼,以前都是叫苏大哥,苏小妹的啊!
抬眼看看哥哥,果然苏成泽一脸受伤的模样,颤抖的说道:“湘儿,我来晚了,是……”
“好了,你们小儿女去花园耍耍吧,不用在这里坐着了。”
薛夫人瞪了一眼在旁边幸灾乐祸的薛大人,就让这对小情人带着苏成晚这个大灯泡去互诉衷肠了。
薛明湘先行一步,一步到池塘边的亭子里,倚在栏杆上好似在看鱼。
苏成泽有点近乡情更怯,这会儿竟踟蹰起来,被苏成晚推了一个趔趄,就进了凉亭。这会儿他平日里才思敏捷的大脑彻底罢了工,只留下苏成晚再推他之前小声说的四个字:“简单粗暴。”
薛明湘身边有一得力的大丫鬟,最是泼辣护主,名唤清影,这会儿自然不愿意放过这让娘子等了许久的负心郎,娘子这半年来夜夜垂泪不知弄湿了多少个枕头,今日一块普通的绢帕就想得到娘子的原谅,真是痴心妄想!
清影刚迈步向前把薛明湘护在身后,就被苏成泽得力的队友苏小妹给拽住了,苏成晚使出吃奶得劲儿拉住这个炮仗,急声说道:“好姐姐,我要更衣,快带我去净房!”
等到苏成晚磨磨蹭蹭的从净房回来,就看到兄长执着美人的手在惬意的逛花园。
美人眼眶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但是奇怪的是粉唇也红红的,还有些微肿。
苏成晚朝兄长挑了挑眉,意思是:我的主意不错吧!又暗暗感叹:自家兄长真是有霸道总裁的潜质啊,深得简单粗暴的精髓。
清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家娘子,她虽然也希望娘子能够得偿所愿,但却不能忍受娘子这么快这么轻易就原谅了这个薄情的郎君。这半年多来,娘子夜夜垂泪,是她佯装不知,默默的给娘子更换哭湿的枕头,娘子日渐消瘦,是她求着逼着娘子多吃一口饭,今日苏郎君就几句甜言蜜语,一块破帕子,就让娘子原谅了,她的眸光略过两人相握的手,又心疼的看了看娘子哭红的双眼,目光下移,有些疑惑的问道:“娘子,你嘴巴怎么肿了?可是被虫子蛰了,疼不疼?”又狠狠的剜了苏成泽一眼,有些抱怨的说道:“苏郎君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也不知道护着我家娘子些,让她……”
薛明湘又羞又恼,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把挣脱了被苏成泽牵着的右手,捂着脸跑了。
“娘子,你慢点,可是疼的厉害,婢子给您找大夫去。”清影一跺脚,又剜了苏成泽一眼,才朝薛明湘消失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