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毅出院回监区的那天,除了接他出院的监区值班车之外,还有一辆顶着警灯的轿车,车里坐着海福监狱副监狱长张师。
把林毅交给监区门口值班的民警,肖刚陪着张师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先是把张师让到沙发上坐下,沏茶递烟,然后肖刚坐到办公室门口的椅子上,看着张师那张阴沉着的脸,等着张师的训斥。
其实,自从把林毅调出《育新周报》编辑组以后,肖刚就做好了接受张师批评的准备,特别是又刚刚出了林毅与孙明明打架的事情。肖刚心里很清楚,这两件事情的发生,必然后让林毅的“亲戚”—副监狱长张师不高兴,挨批、爱尅是少不了的。在海福监狱工作了这么多年,对于这位副监狱长的作风他还是比较了解的。
“监狱长,实在不好意思。您把人交给了我,我没有照顾好,结果还出现了头破血流的情况。请领导批评!”见张师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肖刚率先打开了话题。为了讨好张师,他把“监狱长”前面的副字都忽略了。
“那个和林毅打架的犯人你们是怎么处理的?”张师阴着脸问肖刚。
“那个跟林毅打架的犯人叫孙明明,是个因强奸罪判刑入狱的犯人。跟林毅打架的事情发生以后,我们把他关了禁闭,现在还在禁闭室关着呢。”知道张师会问这件事情,所以肖刚心里早有准备。
“胡闹。事情的起因调查清楚了吗?这个孙明明是咱们整个海福监狱出了名的‘顽危犯’,改造难度很大。你们不问青红皂白就把他关了禁闭,不怕他闹情绪啊?就因为你们知道林毅跟我的关系就可以这么做吗?你肖刚也是在监狱工作了十几年的民警了,想问题怎么没有一点高度呢?”张师看着肖刚,没有好气的说道。
听完张师的话,肖刚一下子愣了。他摸不清张师此时的真实想法,所以没敢说话。
“在医院里,我问过林毅到底为什么打架。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讲了。其实,打架这件事情应该处罚的是他林毅,而不是这个什么孙明明。就是担心你们在处理这个问题上看在我的面子上处理起来可能有偏差,所以我才跟着来到了你们监区。现在就命令狱警把那个什么孙明明从禁闭室里放出来,并安排林毅当着三监区全体服刑人员的面跟孙明明赔礼道歉!现在就去办,先把那个孙明明放了!”见肖刚不说话,张师对着他命令道。
“好的,监狱长,我这就去办!”小刚说完话打开办公室的门,把正在对面办公室办事的唐警官叫到面前:“把孙明明放回宿舍吧,派个人看着点,别出什么意外!”。
安排完事情,肖刚重新坐回到椅子上。
“我和林毅的舅舅是战友,在部队上的时候,他是我的班长。这次林毅犯事以后,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让我好好关照一下。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干的就是这种事情。一个犯人犯了罪,作为家属,不但不好好教育,引以为戒,反而托关系,走后门,想着法的为他们解脱,你说这是什么事情?这样的话,犯人能改造好吗?如果改造不好回归社会,说不定还会干什么坏事呢!你说是不是?”张师一边说话,一边用征询的目光看着肖刚。
肖刚憨厚的笑笑,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但是,既然是老班长发话了,我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所以,在林毅结束入监教育,要分到下面监区进行劳动改造的时候,我就跟教育科的李科长打了个招呼,把他分到了监狱的小报编辑组。可是过了没有几天,李科长就向我汇报,说这个林毅文化水平太低,不适合小报编辑组的工作,需要调整岗位。我也没有拿这件事情当回事,所以就没有管。后来听说你把他安排在了三监区的服刑人员教研室,让他教文盲学文化。这不是挺好的事情吗?可这个家伙却不知道好歹,还是照样惹事。你说,我能不生气吗?”张师一边端起茶杯喝水,一边气哼哼的说道。
“监狱长,您也不要生气。其实,这件事情我们的狱警也有很大的责任。如果不是他擅离职守,这件事情是不会发生的。再说了,现在像您这样知道基层的难处、心胸如此开阔的领导也少了。监狱长你应该知道,现在,我们监狱里的很多服刑人员确实不好管理。思想越来越复杂,心理变化越来越曲折,再加上有很多人与我们的狱警或是亲戚或是朋友,有些时候脾气比我们的狱警还大。不管不行,管了,得罪的不仅仅是服刑人员甚至还会让我们的狱警乃至一些领导不高兴。监狱长,我们的工作也难啊!”坐在张师面前,肖刚一脸愁容的看着张师,倒着心里的苦水。
“这些事情我们监狱领导是知道的,正在想办法遏制这样的现象发生。放心吧,这样的现象,在我们执法机关不可能长期存在,也不允许长期存在!”张师看着肖刚,第一次露出笑容。
“报告监区长,大院里值班的民警让我转告你,让你赶快到监区里面去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处理!”正在与张师聊得起劲的时候,唐警官走了进来,先是微笑着冲着张师点点头,然后悄声对肖刚说道。
“好吧,你们忙吧,我要回监狱了。小肖,从明天开始,你把那个林毅安排到劳动分队,让他参加正常的劳动改造。如果他闹情绪,你就把他关到禁闭室。这是我安排的,你必须办!”张师站起身来,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对着肖刚命令道。
“没必要吧监狱长,这......”
“服从命令就是了。如果你敢不按照我的命令执行,我会好好的收拾你的!”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肖刚的办公室。
肖刚则赶快往监区赶。他知道,院子里肯定发生什么大事了,否则,值班民警不可能让他亲自前去处理的。
还没有等肖刚走进监区大门,负责管理罪犯食堂的马警官已经气喘吁吁的跑了出来。见肖刚疾步往监区里面走,他快步走上前去拉住肖刚:“监区长,听说监狱的张副监狱长来了,他走了没有?”
“刚走,怎么了?监区大院里出什么事情了吗?”见马警官一副急火攻心、慌里慌张的样子,肖刚皱着眉头问道。
日常工作中,肖刚最讨厌自己的手下遇事不淡定,慌里慌张的样子。在他的心目中,警察就应该是勇猛刚强、遇事不慌,否则,像个娘们儿似的,一遇到事情就哭天喊地的稳不住,哪能有什么出息?为了这些事情,三监区的民警们没有少挨肖刚的骂。
“李庆文喝醉了,正在监舍里发酒疯呢!”看着肖刚阴沉着脸,马警官小心翼翼的说道。
虽然马警官说话的声音很小,但还是把肖刚吓了一跳:“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畜牧分队那个放羊的服刑人员李庆文喝醉酒了。收工回到监舍后大发酒疯,见人就打,见人就骂。现在我们已经将他制服,铐在了监舍的床头上。”见肖刚瞬间变得蜡黄的脸色,马警官也有点害怕了。
听完马警官的话,肖刚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在监狱,酒这种东西是严厉禁止服刑人员喝的。肖刚当狱警快二十年了,还从来没有听说过一个服刑人员在监狱喝醉酒的。这要是让监狱领导知道了,还不拔掉他肖刚一层皮啊?
想到这里,肖刚来不及回答马警官的话,一溜小跑进了监区大院,然后,在值班民警的带领下来到了畜牧分队李庆文的监舍。
此时,正是服刑人员吃完晚饭休息的时刻,所有的服刑人员都被关在监舍里,有的看电视,有的在聊天,整个监区大院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
但李庆文的监舍里就不一样了。整个监舍十几名服刑人员围在被铐在床头的李庆文身边起哄,有的问李庆文喝酒舒不舒服,有的问李庆文酒是从哪里来的,有的则有一句没一句的和李庆文开着玩笑。而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的李庆文则紧闭着眼睛,哼哼唧唧的回应着。
嘭的一声,肖刚一脚踹开监舍的门,气呼呼的走了进来。
见肖刚一副要杀人的模样闯进了监舍,所有的服刑人员吓得毛骨悚然,哗的一声散开,身子笔直的站在自己自己的床边。那个全监区闻名的胆小鬼“小四川”竟然吓得两条腿瑟瑟发抖,大有吓得马上就要尿裤子的样子。
一脸怒容的看着眯缝着双眼,裤子已经尿的混湿、哼哼唧唧的李庆文,肖刚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一会儿,他转过头来对身后的马警官说:“马警官!”
“到!”
“把这个监舍所有的服刑人员暂时带到其他监舍去,把小报编辑组的管事犯林正疆给我叫过来!”
“是!”马警官一边回答肖刚的话,一边冲着监舍里的其他服刑人员挥挥手。
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监舍里只剩下了肖刚和被铐在床头上的李庆文。
几分钟过后,林正疆一溜小跑的来到肖刚面前。看看肖刚气的发紫的脸色和被铐在床上的李庆文,林正疆惊讶的合不拢嘴:“监区长,这是咋回事啊?这房子里咋这么大的酒气呢?”
肖刚没有回头,直接对林正疆说:“到大食堂拿一只水桶,然后弄满满的一桶水。快一点!”
“您稍等,马上就来!”林正疆一边回答肖刚的话,一边往大食堂跑去。不一会儿,满满一桶凉水摆到肖刚面前。
“是不是需要我自己动手啊?”肖刚翻翻眼睛,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林正疆。
“不是,监区长,您这是要干什么啊?我不明白您的意思怎么知道要干什么呢?”林正疆一脸迷茫的看看肖刚,不知所措的搓着手。
“他喝醉了,我想让他清醒一下,你看应该怎么办?”看着林正疆手脚无措的样子,肖刚忍不住笑了。
“啊?监区长你不要逗我了,一个在监狱服刑的罪犯,怎么可能有酒喝?还喝醉了!监区长,你讲的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看着肖刚一本正经的样子,林正疆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灵活。
“不信啊?上去闻一闻再说!”肖刚再一次被林正疆的表情逗笑了。他指了指瘫坐在地上的李庆文,对林正疆说道。
林正疆稍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走到李庆文身边,凑到他面前嗅了嗅,然后逃也似的躲在了一旁:“哎吆,还真的是喝酒了。今天我也是长见识了。我就奇了怪了,这小子从哪里弄来的酒呢?”
“我也想问一下这个家伙。所以把你叫来,你想办法把他给我弄醒!”肖刚笑笑,看着林正疆。
“哎呀,我还以为多大个事呢!监区长,这等小事以后不要找我,卜慌卜老师就可以干!杀鸡,焉用,牛刀!”林正疆一边说,一边提起水桶,把满满一桶冰凉的水一股脑儿倒在李庆文的头上。
“啊!”寒冬腊月,穿着一身秋衣秋裤的李庆文被突如其来的的一桶凉水激的大叫一声,一边打着摆子,一边睁开了眼睛。在他的眼前,坐着一脸怒容的肖监区长,旁边则站着一脸坏笑的林正疆。
李庆文彻底清醒了,挣扎着要站起来。但双手被手铐紧紧的铐在床头上,他挣扎了几下也没有成功,只好蔫蔫的低下头。他知道自己犯了什么事情,也知道大祸临头,所以就没有辩解什么,只等着肖监区长暴风骤雨般的训斥。
“把唐警官叫来,把他的手铐打开。”肖刚坐在椅子上没有动身,对着站在一旁的林正疆说。
林正疆转身走出监舍,没有多长时间唐警官便走了进来。他来到李庆文面前,拿出手铐钥匙,为李庆文打开手铐,然后用手在他的额头上点了点,无奈的摇摇头走了出去。
一摇三晃的站起身来,李庆文浑身哆嗦的站在床边上,低着头,一声不吭。
“李庆文,你好厉害呀,创造了我们海福监狱的历史了。我们海福监狱成立几十年了,无论是在监管不严的过去还是在监管手段和措施不断完善的今天,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服刑人员在监狱喝醉酒的。你文化程度不高,相貌平平,但没有想到你是个能干大事的人啊。现在流行‘网红’,你也一下子成了‘监红’了。怎么样,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很好啊?”看着李庆文,肖刚冷笑了几声。
李庆文没有说话,头低的更低了。
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林正疆禁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见肖刚回头看了他一眼,赶紧闭上了嘴。
“说说吧,你是在哪里得到的酒?用什么手段得到的酒?还有,平白无故的你为什么要喝酒而且还醉成这个样子?”看着一言不吭的李庆文,肖刚提高了嗓门,严厉的问道。
李庆文非常不自在的动了动身子,然后抬起头看看肖刚,又赶紧低下了头。肖刚的两道目光就像两把钢刀,刺的他一阵胆寒。在三监区呆了三年了,从入监教育监区开始,他就知道肖刚的脾气。在这个时候,他必须如实的把情况告诉给肖刚,否则,这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善罢甘休的,到了那个时候,吃苦头的只有他自己。
“今天上午,我赶着羊群出去放羊。原来的时候有警官带着我们,但今天管我的张警官病了,分队长就安排我自己去,但不能离开监区五公里的范围。当我正在已经收割完了的玉米地里看着羊吃草的时候,一个骑着马的哈萨克族牧民走了过来。由于平时经常在一起放羊,所以我跟他很熟悉。他下了马之后,从怀里掏出一瓶酒和一些煮熟的羊肉,并告诉,昨天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他心里很高兴,所以就拿了一瓶酒和肉给我,庆祝一下。”由于过于紧张,李庆文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吐字还算清楚。
“你是在监狱呆了三年的老犯人了,难道不知道监狱是严禁服刑人员喝酒的吗?人家生了个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给你酒你就喝呀?他要是给你一瓶农药你喝不喝?”肖刚一生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李庆文的鼻子骂道。
“监狱的制度我当然知道。但是,看着眼前摆着的一大堆羊肉和那瓶白酒,我还是没有坚持住,所以就吃了。由于好几年没有喝酒了,猛地一喝,三下五除二就醉了。但我还是坚持着把羊一只不差的赶了回来。监区长,我是初犯,青你原谅我一次,给我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好吗?”说到最后,李庆文然不住哭出声来。他心里清楚的知道,如果监狱按照制度处罚他的话,关禁闭、调整劳动岗位都已经算是小事了,说不定会把他年底就要到手的减刑拿掉。如果真的那样,就等于无形之中给自己加了一年多的刑期。这个后果是他不敢想的。
肖刚没有说话,站起身来在监舍里来回踱着步子。一个民警请假,分队干部就敢让一名服刑人员自己在没有任何监管措施的情况下出去劳动。这个李庆文还算老实,如果他借着喝醉酒的机会,脑子一热脱逃了怎么办?那可就是大的监管事故了。
想到这里,肖刚的背后一阵发凉。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李庆文的刑期应该是十二年。按照监狱的考核制度,年底你就能够减刑了。可是,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考虑过后果没有呢?记得上个月你家里人来监狱看你,是我接待的。你看看你老婆憔悴的样子和孩子们饿的皮包骨头的惨状,你心里不难受吗?在这样的情况下,你却辜负了监狱对你的信任,辜负了家人对你早日回归社会的期望,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事情。你的良心难道被狗吃了吗?”肖刚开始发威了,近乎怒吼着对着李庆文吼叫道。
不知识被肖刚的大嗓门吓得,还是肖刚的话触及到了他的痛处,李庆文原来压抑的哭声再也憋不住了,他放开嗓门,大声的哭着。
“把唐警官叫来!”肖刚头也没回,对着站在身后的林正疆说。
“监区长,我在呢!”因为太生气,肖刚没有注意,唐警官就在门口站着。
“让林正疆给李庆文把衣服穿上,先把他关到禁闭室去吧!”说完,率先走出监舍,向《育新周报》编辑组的办公室走去。
看着已经走远的肖刚,林正疆小心翼翼的问唐警官:“唐警官,监区会怎么处理李庆文啊?”
“问监区长去!”唐警官没有好气的对林正疆说。
林正疆不好意思的挠挠头,站在原地不知说什么好。心里却一个劲的嘀咕:“监狱会怎么处理李庆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