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肖刚一溜小跑赶到监区会议室的时候,张庆正站在会议室的中央进行着“激情演讲”。
“按照常理来说,金山地区中级法院能够对我与魏新光之间的借款纠纷案依法再审,并纠正了此前的错误判决,从法律上归还了我被魏新光非法侵占的部分财产,对此,我应该感到高兴。但此时此刻,我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造成金山地区法院错误判决的原因在哪里?这件事情你们金山地区法院的法官最清楚不过,这是一起执法犯法、人为的制造的一起冤假错案,包括我所谓的职务侵占公司资产的刑事案件。你们的一纸判决,让我的合法财产灰飞烟灭,在近三年的时间里损失了近亿元;你们的一句话,让我这个遵纪守法、为你们金山地区的经济发展做出了贡献的合法公民变成了一个失去了人身自由的囚犯。是,你们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纠正了你们自己做出的错误判决,可就这样就算完了吗?制造我冤假错案的背后黑手呢?抢夺霸占我财产的魏新光呢?你们看看我身上的这件囚服,这是我应该穿的吗?对于这件事情你们怎么说?你们是法官啊,是掌握着国家法律的法官,面对此情此景,你们作何感想?说啊!”
站在会议室的中央,张庆对着坐成一排的法院的法官们近乎怒吼的吼叫着,自己,则声泪俱下。
几十个人的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说话。
站在门口的肖刚似乎被张庆的“演讲”感染了。看着声泪俱下、满脸痛苦的张庆,肖刚的眼窝有些潮湿。
这时候,监狱长雷元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肖刚,着急的冲着他招招手。
肖刚赶紧走进会议室,坐到雷元身旁。
雷元附在肖刚的耳朵上,耳语了几句。
肖刚站起身来,看看站在会议室里气的来回转圈的张庆,说道:“张庆,你控制一下情绪。刚才,金山地区中级法院的法官已经宣读了纠错裁定,也代表法院向你道歉了,不要得理不让人好不好?你的案子判错了,法院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并做出了纠正,这本来就是一种进步,你应该感到知足。至于你所说的其他事情,政府不可能坐视不管,对于相关责任人也一定会依法查处。至于你的刑事案件,在法院没有做出改判之前,你还是一个服刑人员。一定要明确自己的身份,知道吗?”
张庆转过头来看看肖刚,从他包含着诸多含义的目光中似乎明白了什么。他稳定了一下情绪,转身回到刚才坐着的椅子面前,重新坐了下来。
“张庆,我们是绿城省高级法院执行局的办案人员,我是法官赵林。现在,我代表省高级法院向你送达绿城省高级人民法院(2006)绿执监字第221号民事裁定书。你听清楚了吗?”
张庆刚刚坐到椅子上,另外一名法官站起身来,看着张庆问道。
张庆没有回答“是”或者“不是”,只是木然的点点头。在金山地区中级法院宣读完裁定后,绿城省高级法院肯定还有一份裁。因为在前期执行的过程中,云浮县还有三个错误裁定,就是将他和夏湘、谢良三人在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的股份错误执行给魏新光等人的那个裁定。既然金山地区中级法院的裁定是错误的,云浮县法院的裁定九更不用提了。所以,在省法院的赵林对他讲有一份裁定要送达给他的时候,他的心里出奇的平静。
“绿城省高级人民法院(2006)新执监字第221号民事裁定书。申请执行人魏新光,男,汉族,51岁,住所地............”听着赵林照本宣科的念着判决书上的内容,张庆心里烦的要命:直接把判决结果告诉我不就行了吗?这么啰嗦干嘛呢?
“经查,2001年11月,魏新光分别将张庆、夏湘、谢良以借款纠纷诉之云浮县法院,经一、二审审理,分别判令张庆偿还魏新光487547.85元,谢良偿还魏新光111000元,夏湘偿还魏新光222000元。该案诉讼期间,张庆、夏湘、谢良三人与2001年12月以股权纠纷将魏新光诉之绿城人高级人民法院三江自治州分院,并提出财产保全申请。三江自治州分院作出‘(2002)三州民初字第2号保全裁定书’,并于2002年3月20日致函云浮县工商局,‘该院审理期间遇本案当事人申请变更或注销该公司事宜,暂不予办理’”。
“既然你们知道事情的真实原因,也知道是违法行为,可为什么要这么判决?既然三江自治州分院已经给云浮县工商局下了函件,云浮县工商局为什么不依法办案,违法帮助魏新光将我的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非法变更为现在的云浮金宝矿业有限责任公司?你们为什么不依法追究这些国家工作人员的责任呢?”没等赵林把裁定念完,张正实在忍不住了,便站起身来对着赵林质问道。
“张庆,你给我坐下,能不能听法官把裁定读完再说话?”见张庆打断了法官,肖刚有些生气的对着张庆命令道。
张庆看看肖刚,重新坐到椅子上,再也没有说话。
赵林看看张庆,微笑着摇摇头,拿着手中的裁定继续念道:“云浮县人民法院在执行的上述被执行人的过程中,以被执行人无其他财产可供执行,同时认为三江自治州分院只查封了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资产并未查封股权,遂于2002年5月17日以委托三江鲲鹏有限责任会计师事务所对被执行人名下股权进行评估。同年5月25日作出评估报告。云浮县人民法院即于2002年5月27日以(2002)云法执字第122—2/123—2/124—2号民事裁定书将被执行人张庆、夏湘、谢良持有的云浮铁源选冶有限责任公司的股权过户与申请执行人魏新光。本院认为,云浮县人民法院在执行中,对被执行人的股权作出评估报告后,未送达相关当事人。也未征询其他股东意见直接裁定过户给申请执行人魏新光。本院认为,根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人民法院执行工作若干问题的规定》第五十四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司法》第三十五条、三十六条的规定裁定如下:第一,撤销云浮县人民法院(2002)云法执字第122—2/123—2/124—2号民事裁定书;第二,恢复被执行人张庆、夏湘、谢良股权。本裁定送达后立即生效!”
宣读完裁定,法官赵林看了一眼张庆,坐到椅子上。
张庆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
“张庆,现在两级法院就你与魏新光的股权纠纷案的再审判决已经生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没有?”见张庆低着头不说话,坐在监狱民警一方的驻监监察室的一名检察官问道。
张庆抬起头来看看眼前这位检察官,心中的感激之情油然而生。就是这位检察官,把他的申诉材料递到了北京,引起了最高人民检察院的高度重视。也正是因为有了北京的重视,自己的案子才会有平反的这一天。如果没有这位检察官的帮助,自己的案子要等到哪一天重见天日还是个未知数。而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这位检察官的名字。
再回头看看正在微笑着看着他的监区长肖刚,心中不由得一热:由于不能认罪服法,自己在长达四年的改造中给监狱找了不少麻烦。但肖监区长并没有歧视他,更没有因此“收拾”他,而是耐心的教育他、劝说他,并给他的上诉创造了有利条件。特别是在前段时间处理张医生给他吃假药这个问题上,他上监狱,找纪检,协助上级认认真真的调查,终于使问题水落石出,如果没有他的帮助,自己现在还能不能活着都是个问题啊!
想到这里,张庆不由得老泪纵横,在十几位警官和法官面前哭的像个孩子。
没有人劝说他,更没有人阻止他。因为在座的所有人知道,一个大名鼎鼎的企业家,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多么的凄惨。哭一会儿,释放一下,心里也许会舒服一些。
十几分钟过后,张庆停止了哭泣。他接过唐警官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然后站了起来:“五年了,我从一个身价数亿元的民营企业家变得身无分文,倾家荡产。然后,又从一个遵纪守法的公民变成了一个失去自由的服刑人员。这一切都是拜魏新光所赐,拜魏新光身后那些贪官污吏所赐。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共产党员,长期以来,我对党、对党的事业可以用无限忠诚来形容。但自从发生了这一系列的事情之后,我的思想有了变化,特别是对于法律的公正性产生了怀疑。法律是神圣的,是不可侵犯的,是用来惩治犯罪、保护国家利益和公民权利不受损害的。但是,为什么一旦到了一些贪官污吏身上就变了味道,成了他们打击异己、受贿敛财的工具?难道我们的党和政府就这样眼看着这些人执法犯法、助纣为虐而无计可施吗?我想,这不可能。”张庆咳嗦了一声,接过马警官递过来的一次性水杯喝了一口,然后继续他的“演讲”。
坐在下面的肖刚用欣慰的眼光看着张庆。在他的印象里,张庆是个内向、严肃、因受到巨大打击而变得有些神经质的人。但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平时木纳、一天也说不出三句话的张庆竟然有如此好的语言表达能力。
而下面坐着的所有人几乎把所有的目光齐刷刷的投向张庆。特别是包括监狱长雷元在内的狱警们听得格外认真。一个人的经济案件能够在服刑期间得到纠错,在监狱还是非常少见的。在这样的情况下,服刑人员心里的想法对于他们今后的罪犯管理教育工作相当重要。所以,他们听得格外认真。
“经过监狱民警和驻监监察室领导的大力帮助,我的冤案在今天获得平反,对此,我的心情格外复杂。被魏新光抢夺霸占的属于我的财产用法律手段重新发还给我,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从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了时代的进步,也体现了法律的尊严和神圣。但是,经济案件纠错了,我的所谓的刑事案件怎么办?云浮县法院和金山地区中级法院枉法裁决,错误执行,为魏新光抢夺霸占的我的财产披上了合法化的外衣,现在,这层外衣被揭掉了,以前所遮掩的东西大白于天下。他们利用诬告陷害的手段陷害我含冤入狱的事实就摆在大家面前。为此,我恳请法院依法对我所谓的刑事案件依法再审,还给我一个清白,并把魏新光以及隐藏在魏新光身后的那些贪官污吏绳之以法,还我一个公道,还法律一个尊严!”。
说到这里,张庆又忍不住抽泣起来,并出人意料的噗通一声跪在坐成一排的法官们面前。
一名年纪稍大、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法官赶紧站起身来走到张庆面前,扶起张庆:“张庆,你所说的情况我们已经知道了。告诉你一个本来不应该告诉你的消息:现在,省高院正在对你利用职务侵占公司十万元财产的刑事案件重新审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有明确的答案。请你相信党和政府,相信法律。如果你有罪,必然会承担因为犯罪带来的后果。如果你没罪,法律也一定会还你清白。请你耐心等待!”
当所有的法官、狱警往会议室外走的时候,张庆突然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面色憔悴的妻子和脸上露着笑容的律师张正。他拿着手中的两份裁定快步冲到妻子面前,与妻子紧紧的拥抱在一起,两个人泣不成声。
肖刚赶紧转过身去,他实在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在监狱工作多年了,按道理说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悲欢离合的场面,但他不行。每每看到这样的场景,他都会忍不住的落泪,有些时候甚至比这些当事人更伤心。
也许是性格使然吧?肖刚心里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