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潇潇,车辚辚。行商失望的离开这个人们纷纷背离,早已所剩无几的村庄。
那是几个行商,他们没有土地,失去了宗族庇佑,他们走南闯北风尘仆仆,几代人才积累了一点小钱。
“硕生。”一个年轻人朝后边的商人说道,“去王都吧!”
“好呀。”硕生温柔抚着男童的头,不太在意的答道。
即使还没有进入晚秋,四周的田地里疯长的野草被风吹得像是被人用巨石砸过一样,无法像过去一样再坚韧挺拔的直立着,泱泱的跪倒一片。那些草的根茎还没有完全黄掉,却早早的透露出一股衰败的气息。
硕生就像这野草,虽然在人群里依旧高大而引人注目,但是每一个见过他的人,都会觉得他老了。不是因为风霜摧残过的沧桑面容,或是严肃时撇下的嘴角,也不是因为微弓起来的背,那是一种上了年纪,经历了许多的人的心灰意懒。
硕生又对男童补充道:“阿岀以后要叫我父亲。”
阿出的眼神懵懂,定定的看着硕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因为十分的瘦弱萎靡,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年纪,在高大的硕生的身边显得更小了,过于孱弱的身躯给人不健康的感觉。
被阿出呆呆的眼神给逗乐的硕生有些无奈道:“怎么买了个笨娃娃。”
被嫌弃笨的阿出害怕的更不敢说话。
一而再再而三的没有回答,硕生失了许多先前刚买下孩子的兴趣,感到被妇人欺骗失望之余,后知后觉想到带孩子可能会有的麻烦,他有些暗恨自己总是恣意妄为的性子了,一拍脑袋头脑一热就买下孩子。毕竟养活一个才七岁的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喂!硕生。”另一个穿着灰扑扑衣服的汉子说,“买一个奶娃娃有什么意思,找个婆娘给你生不是更好吗?”
硕生看了眼灰衣男子,道:“哪有什么钱找婆娘。”
“嘁。”灰衣男子嗤笑一声,“花楼姑娘到是找的紧。”
“噗。”先前的年轻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硕生瞪了他们一眼,道:“你们懂什么!”
灰衣男子道:“驺不懂,可不代表我不懂。”
“淳你太坏了。”驺不满道。
“小雏鸡回头你让你硕生叔叔带你去王都见识见识。”淳指了指硕生,“硕生叔叔懂的可多了呢。”说完,又暧昧的笑了笑。
硕生不甘示弱的示意阿出:“喊淳叔叔。”
被硕生突然拉进对话的阿出更加迷茫,阿出偷偷打量一下淳,发现他正侧头饶有兴趣的看着他,年轻人也是十分好奇的回头。
阿出一下子紧张地攥紧了硕生的手,抬起自己小脑袋,怯怯的又异常乖觉的喊了声父亲。
“哈哈哈。”大家都发出了善意的笑声。逆着光的硕生似乎温柔了,阿出仰头担心的想着。
“真是硕生的乖儿子啊!”看他们其乐融融,淳忍不住感叹道,“要是我家臭小子也有这么乖巧就好了。”
“哼。”硕生冷哼一声,伸手随意的扶了扶驴背上的货物。
淳完全不搭理他的冷淡,长久又无趣的旅途也挡不住他突如而来的兴致,他忍不住和走在前边的驺聊了起来:“去过良陇吗?我家现在就在那里,如今也有一年没有回……”
“良陇?玧?”驺忍不住插嘴道,“听说良陇多美玉……”
淳脸上的骄傲怎么也挡不住:“岂止如此!我做行商时到了那里,那里多的是美丽的女人,可惜我一眼就看见茹,看见她我就走不动啦!”
虽然一路走来行途荒败,还有许多的田地被弃置,甚至达到了十里无人烟。然而说起故乡说起家,任何荒芜的景象都阻挡不了不合时宜的浪漫幻想。
听着淳又要开始显摆早就嚼了不知道多少遍了的成家史,就像每个有了功绩的王喋喋不休的夸耀自己一样。
硕生不满的大声道:“老家伙有了婆娘就吵吵着和我散伙,钱都不想挣。”又煞有介事的对阿出教育道:“阿出有了妻子可一定别忘了我!”阿出又是懵懂的点点头。
“钱能挣的完?你做了一辈子商人还不是娶不到一个妻子?”淳看着已经开始老去的仍然固执的朋友,不客气道,“大把年纪的人,也没个可心人给你端水送饭。”
“咳咳。”硕生被淳堵的哑然,一会儿又辩解的说了句,“我现在已经有小孩,他叫做阿出。你会孝顺我,给我端茶送水照顾我,是不是?阿出。”
硕生直直看过来的目光让阿出心里惴惴,他慌慌的点了个头。
“阿出懂什么。”淳见孩子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对硕生转移话题感到有些不满。
驺说:“是呀,阿出也太小了。”
“是吗?”硕生摸着下巴,又仔细地端详起阿出来。
阿出被硕生细细打量只觉得如芒在背。而淳和驺则是被硕生这有一出是一出的转移话题的本事弄得不知道说什么。
眼看硕生又要逃过这个话题,淳颇为不甘心,作为多年的朋友他当然知道硕生为什么至今不娶。
他们这些做行商的人,几乎算的上是无根之人,虽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但大多数人还是生死由命,富贵在天。而他们辛辛苦苦积攒起来的钱货又常常被人抢走,只是这些年行商们学军营结成联盟,能够存蓄的住钱,他们才一改过去有钱就青楼楚馆茶楼酒肆,没钱街头巷尾破庙烂房的习惯。
淳正是尝到行商联盟的甜头的一批人之一,他辛辛苦苦积累了一笔钱才能娶妻生子,虽然宗室注定回不去了,但是总算后继有人,未来的日子算是十分有希望的。
攒钱娶老婆养孩子,要是有幸成为一方富豪,再开宗室也不是不可以。可惜这个人人都明白的浅显道理,他这个固执的朋友十分不愿意遵从,攒钱生子妻儿环绕的生活他好像一点都不向往,甚至把好不容易攒的钱买了个没什么用的孩子。
“等我攒够钱,也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共结连理。生一个乖乖崽。”听到驺的话,淳心道这才是正常人才对,他对硕生的娶妻无用论很是头痛。
“哈哈哈,还真是小雏鸡的愿望呢。到王都,我必定要教你怎么成为正真的大丈夫。”硕生将为他伤神头痛的淳抛在一边,毫不留情的耻笑驺。他兴致勃勃的对阿出问道:“去过王都吗?”
硕生料定他没有去过,又自然的自己接上话:“王都有很多孩子呢,你可以和他们一起戏耍。”
“还有许许多多的吃食,小玩意儿,等我有时间带你去。”驺有些郁闷的说。
硕生低头对阿出说:“是呀,父亲在王都也认识许多人。”又向淳说,“说起来江筠也在那里,希望他还没有忘记我这个老朋友。”
“那我们就快点去王都。”淳说道,他不想再顾硕生的事了。
“等等,江筠是谁啊。”
……
他们一路已经卖的差不多,身边已经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三人为了躲避官道的货物税,一致决定继续沿着小路前进。
硕生因为手上出汗放开了他的手,认为一个七岁得到孩子,并不需要有人时时照看。
然而阿出虽然吃的了苦,但是对于他们明显加大的步伐他跟的相当吃力,对于这么一帮见过没多久的陌生人,他不敢多嘴,只好暗暗跟着他们努力的快步跟上。
去王都的小道弯弯曲曲,崎岖不平。阿出走的七扭八拐很是辛苦。这些小路就是这样,偶尔隐匿在间或斜伸过来的草丛里,或者不经意的断了路线。
这一路,他们走了很久,花费了五天才抵达王都。当人烟开始逐渐兴盛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入济的外郭,并且正在接近济。
已经是暮色四合,济四周的田地里还有许多农人还在辛勤的做着农事。等到王都济的城门已近在眼前,大家舒心的吐了口气,不约而同的露出了微笑。
“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行与子还兮……”驺忍不住快活的唱出声来,“行与子还兮……子还兮……”(引诗经)
“咳咳。”硕生假咳一声,忍俊不禁道,“快进去吧。要是城门关了,又是麻烦。”
看着远处淹没在夕阳里的格外高大的城门,阿岀触景生情,想起村子里的玩的很好的朋友,在期待之余又有些难过失去的为数不多的朋友。
这些天来,他已经把硕生当做天上地下第一大好人,当然硕生也开始觉得阿出是个惹人怜爱的好孩子。
王都的人也像硕生他们那么好吗?阿出有些烦恼的想着,犹豫的看着喜气洋洋的硕生三人,“王都的人和你一样吗?”
硕生哈哈大笑,弓着腰,粗糙的大手捏捏阿出的小脸。“硕生的力气好大。”他有些吃痛的想着。
“我阿出在想什么?阿父猜猜!”硕生笑眯眯的看着阿出,又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