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殿。
邢刚身着朝服,头戴朝冠,举步迈上乾坤殿前的玉阶。他身后近百名方士左右罗列,身着道袍,走步似有云雾伴其升腾。方士跟在邢刚身后,依次步上玉阶。
邢刚在乾坤殿殿门前停下,带着身后的方士对着端坐在正中龙椅上的梁帝下跪俯首遥遥行礼。此时正是大梁早朝的时间,群臣皆是注视着这近百名方士与梁帝的脸色,不时有窃窃私语响起。只是碍于梁帝的权威,此时竟无一人敢多言半句。
自己这一次的使命终于是完成了,带着无可奈何的心情,邢刚对自己这一次的任务做最后的总结:“启禀陛下,微臣出使肃州,得天命眷顾,幸而不辱使命。肃州王感念陛下皇恩浩荡,特命臣送八十一名方士入宫,请陛下赐命。”
屈淮直到这个时候才睁开眼睛看着梁帝。自从新年国宴,邢刚的消息传到长安城之后,梁帝就命令他每日照常列朝。但是以他那种最算不上京官的京官的官职性质,屈淮列不列朝可能对于每天早朝要处理的事情没有多大影响——毕竟他一年到头基本上没有多久是安安分分一直待在长安城的。所以现在屈淮虽然复朝,但是要睡照样睡,该不听照样不听。梁帝早就习惯了自己这个权臣对于朝政的不热衷——虽然也许只是看起来的不热衷。而且不可否认,掌握军权的元帅不热衷朝政,还是让梁帝很是满意放心的。
如此,屈淮当然是怎么随心所欲怎么来。只要满足了梁帝坐在高位上那种心理的需要,梁帝也不会找他麻烦。除了适当的讨好一下梁帝,屈淮在早朝上就起一个象征性作用。而在已经得到了邢刚出使肃州得胜归来的消息之后,群臣自然也明白再怎么为难屈淮也基本上没有什么用处了,五州州王原本安排的那些人也按着风向停了动作,屈淮自然是过得更加惬意。
但是邢刚既然回来了,那么屈淮就很清楚,自己这么安生的日子是没有了。梁帝朝着旁边看了一眼,原本应该站在他身后的高安已经换了人,现在站在那里的是屈淮这种人不用心打听就绝对不会知道的一个不知名的小太监。小太监明显体会不到梁帝目光的深意,无辜的看着梁帝。梁帝皱皱眉头,坐正身子提高声音对着还在门外站着的邢刚说道:“爱卿辛苦,平身。”
邢刚从地上站起,他身后的八十一名方士跟在他身后依次起身。梁帝的目光越过邢刚看向他身后的八十一名方士。邢刚不敢在这个时候去看梁帝的神色——那必然会再度给他狠狠一击。屈淮也漫不经心的看看那一个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方士,嘴角在梁帝看不到的地方牵起一抹嘲讽的笑容。
梁帝......
梁帝观察完八十一名方士,命站在最前方的两人出列讲解方术。邢刚乖乖的站在两位方士身后,面无表情的听着两位方士夸夸其谈着那无人能够确定真假的方士之术。礼部尚书顾远泽与户部尚书秦全兑换了眼神,顾远泽苦笑,秦全嘲笑。
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这其中的原因,只怕穆王自己也不能彻底明白。
生老病死,乃是人生之常理。无论你是王侯将相、贩夫走卒,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人,对于生死,所能够做到了最大限度的努力,就是尽人事,听天命。梁帝想要逆天而行,却也不仔细想想,他可有那逆天改命的能力?看着梁帝痴迷憧憬的眼神,秦全眼底尽是讽刺。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名方士才一唱一和的讲解完了长生之术。梁帝清清嗓子道:“肃州王苦心,各位道长远道而来,还请前往蓬莱阁稍事休息。秦全、恋——”
听见梁帝拉长了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秦全才收了自己眼底的嘲讽之色,慢悠悠的朝着中央的地方走去。他上了年纪,梁帝也不好说他什么。秦全倚老卖老,更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同样被叫到名字的工部尚书李安就没有了秦全这份悠闲的感觉,诚惶诚恐的走上前去,额头上甚至还有几滴细汗。
秦全和李安走到中央,对着梁帝行礼,梁帝问道:“秦全、李安,朕命你们二人筹建的蓬莱阁,可能让诸位道长久居长安、乐不思蜀吗?”
自从知道了肃州王要送这么一批方士入长安,梁帝就命令工部修建蓬莱阁,也让掌管钱粮的户部放开手脚,一定要给这批方士最高规格的享受。秦全对于这种事情一向不报多大关注投注多少心思,反正户部也只是协助,他身上没有多重的担子。除了心痛一下大梁日渐空虚或者说已经很久没有充实过的国库之外,秦全别无所为。
秦全撇的干净,工部这个冤大头就不一样了,邢刚从肃州到长安就算是再磨蹭一个月也足够了。要工部在一个月之内建造出金碧辉煌符合梁帝要求的蓬莱阁,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工部上上下下左思右想,终于是想起了翻新这个办法。反正梁帝的本意也是要让这批方士住在宫中以便随时传召,对于李安翻新宫殿建筑蓬莱阁的想法也没有多少异议。所以宫中一个已经空置了很久的宫殿,就成了这批方士即将要入住的蓬莱阁。
秦全道:“陛下,老臣只负责提供钱粮,至于宫殿修建并不是老臣分内的职责,老臣一概不知。”
杨定平神色复杂的看着梁帝,刚想走上前去说什么,就被屈淮拉住。
“别去,你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平白牺牲自己的能量。”
梁帝此时正看着秦全和李安,对于杨定平和屈淮这里并没有投注什么关注。杨定平想了想,处于对局势的分析和对屈淮的信任,他最终还是放弃。屈淮看了看他的神色,松开手又闭目养神去了。梁帝会处置他,但不会是这一刻。屈淮知道,一会,还有更劳心费力的事情在等着他。
听到秦全的说法,梁帝不悦的皱眉,又向一边战战兢兢的李安问道:“李安,工部做得如何?”
李安听到梁帝问话,急忙回答道:“回避下的话,蓬莱阁已经修建妥当,诸位道长随时可以入住。”
梁帝本来也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过度纠缠,李安回了一句,他便要把这件事情带过:“既然如此,诸位道长远道而来必然辛苦,就请先去蓬莱阁休息吧。克值,带各位道长下去,朕来日再与各位道长论道。”
克值,是梁帝身边哪位新面孔的小公公的名字。
全忠、高安、克值......
邢刚入殿,梁帝对着邢刚说道:“爱卿此次劳苦功高,不知想要何等赏赐?”
邢刚心里一动,便要辞官,却看见刚刚还不在状态的杨定平此时用无比犀利的眼光回头看着自己,心下又是一惊。屈淮也回过头来看着邢刚,对着邢刚做出口型。邢刚看明白了,那是“量力而为。”
电光火石之间,邢刚已经有了思量,压下了心里的想法,对着梁帝谢恩道:“陛下圣恩,臣无以为报。此臣分内之事,不敢与陛下讨赏。惟愿陛下心系天下黎民,此臣粉身碎骨无以为报者也。”
梁帝漫不经心的听完邢刚的废话,对着众臣说道:“众卿且退下吧,邢刚,屈淮,你二人随朕来。”
杨定平挂心的看着屈淮,屈淮示意他不用多想,转身和邢刚一起跟着梁帝走出乾坤殿。屈淮知道,这个时候,才是梁帝决定要如何处理他的时候。可惜的是,他对于梁帝,依旧有用,所以可想而知,乾州王,应该会无比的失望。
司天监。
曲容有生以来,这是第一次踏入这里。今日她入宫拜见皇后顺便探望顾淑妃,向皇后说了自己身体不适,请求来司天监问道。皇后顾念着她现在的身份与以往不同,司天监又不是什么禁地,便让曲容来了司天监。
司天监,这个地方,有些时候就是一个看起来漂亮的花瓶,只能够当做摆设,而在有些时候,却又好比天神手中的利剑,轻而易举就能翻天覆地。
方式之术,夺天地之气,用之以长生......她那么容易的就让这批方士进入了长安,却不能让这些方士继续容易下去了。
巨大的星盘进入曲容的视线之中,她看不懂上面所书是些什么。穿着粗布麻衣的老人自星盘后站起来:“长公主。”
曲容有些意外:“木天师认识本宫?”
耄耋之年的老人笑笑:“若不是还认得长公主,八年前,老朽就该和郡主一起走了,哪里还用继续在这梁宫之中停留这么多年。”
曲容道:“昔日穆宁王府之中的誓言,天师可还记得?”
木天师声音沙哑:“自然记得,王府的恩情,老朽没齿难忘。当年老朽遵从王爷的命令入宫,暗中助郡主一臂之力。不想郡主红颜早逝,香消玉殒,好在郡主留下了长公主,才让老朽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
曲容伸手抚摸上面前的星盘:“天师追求天道追求了一辈子,就甘心为本宫所用吗?”
木天师下跪,对着曲容说道:“老朽是一愚人,百年难破心中痴念,天道岂会眷顾。老朽自知此生再难有所寸进,早不强求。只是王府的大恩未报,所以老朽才一直苟延残喘。今日长公主既然有需要老朽之处,老朽万万不敢推辞。”
“既如此,天师请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