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云浮县公安局局长赵光、刑警大队大队长马海因为古月在会见律师时昏厥的事情找席子谈话后的第六天,席子接到了工作调动的命令:调离看守所,到县交警大队任调研员。
到看守所送达调令和找席子谈话的是县委组织部主管公安口子的副部长齐林。按照道理来讲,对于一名科级干部的调动,用不着一个副部长出面,一个普通的科员就可以完成任务。再说了,从看守所这样半死不活的单位调入交警大队本来就是一件好事,也用不着他这个副部长做工作。但齐林是席子的朋友,平时关系非常不错,再加上这次席子的突然调动给他造成的不解和疑惑,所以,他自己开着车,拿着调令来到了席子的办公室。
听齐林念完调令内容,席子会心的一笑,然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看着一脸迷惑的齐林。
“怎么了席大调研员?从你的表情来看,好像对调整的岗位不怎么感兴趣啊?你呀,这看守所有什么好呆的,在你们公安系统,把看守所比作疗养院、退休站,你席大调研员刚刚四十多岁,公安系统工作经验丰富,智慧超群,是咱们云浮县公安部门难得的干将,难道你还愿意在这样的部门呆到退休啊?再说了,县里把你调到交警大队,调研员只是个临时性的安排,过不了多长时间就会给你安排一个实职,你大展宏图的时间还在后面呢!瞧你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好像是组织上把你推进火坑似得!”由于平时关系较为密切,齐林跟席子说话没有了政府官员之间的客套,而是边逗趣边说事,气氛相当的轻松。
席子拿出香烟,递给齐林一支,然后替他点着火,一边悠然的吸着香烟,一边对齐林说:“老兄,你就不要拿我开涮了,我自己什么情况我还不清楚啊?说实话,自从得罪了赵光,我对自己的未来就没有了奢望,现在只是在熬,熬到退休为止。所以,对于调到哪个单位、有没有实权或者是干什么工作都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但是,你有没有觉得我这次调动是不是很突然?是不是有不为人知的原因呢?你是领导,但这只是工作上的。在生活中,我席子可没有把你当做领导看,只是把你作为铁哥们看待的。你是有着多年组织工作经验的老领导了,难道看不出端倪吗?”
齐林一边吸烟一边看着席子:“说实话,我今天来就是带着疑问来的。把你从看守所调到交警大队,是公安局党委打的报告,理由有两个:第一,你在看守所工作三年的时间里,工作勤奋,成绩优异,是提拔潜力很大的基层领导干部;第二,交警大队目前存在的问题很多,需要一个有魄力、工作经验丰富的领导去调整和加强。在组织部党委研究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出现了不同意见:现在交警大队干部满员,一个萝卜一个坑,把你一个科级干部调过去安排什么职位?第二,如果按照公安局党委对你工作成绩的肯定,你的本次调动属于提拔,现在看守所一直没有正职,如果提拔,就地提报不是很好嘛,为什么要选择交警大队呢?”
“那你们组织部最后还不是同意把我调走了吗?”席子一边笑,一边打断了齐林的话。
“研究过后,部长把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基于党委会讨论的情况,我跟你们公安局局长赵光进行了沟通,建议他们把你提任云浮县公安局看守所所长!”
“不用问,赵光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你猜错了。赵光对我的建议很认可,并答应重新上党委会研究。但这件事情过去了没有两天,县委徐书记突然把我电话打到我的办公室,明确指示:席子就地提拔为看守所所长不合适,还是安排到交警大队。如果没有空缺职位,可以临时安排为调研员,等以后职位空缺的时候再调整!”
“是徐志给你打的电话?”
“是的。当时我也觉得奇怪:一个科级干部的调动,值得惊动一个县委书记亲自安排吗?当时我就把情况报告给了部长。部长听完我的汇报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让我按照徐书记的指示办。就这样,你老人家就成了云浮县公安交警大队的调研员了!”
说完话,齐林把抽剩的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目不转睛的看着席子。
“所以说,我这次看似很正常的工作调动其实背后有很多鲜为人知的东西。”席子同样看着齐林,面色凝重的说。
“哦?说说看!我想咱们老哥俩之间没有不能说的话吧?”齐林笑着看看席子。
“哪里的话。我们两个这样的关系有什么不好说的?”席子一边笑着说话,一边端起身边的开水壶给齐林的茶杯里补水。
“其实,他们这一次把我从看守所调出去,赵光等人在给你们组织部的报告中所陈述的理由都是一个借口。他们针对的不是我,而是古月。”
“古月?就是原来云浮铁源矿业集团的董事长古月吗?他们针对古月,为什么会把你调走?你跟古月有联系吗?”齐林吃惊的看着席子。
“我认识古月还是在他与魏新光之间的纠纷还没有发生之前,那个时候,古月还是云浮铁源矿业集团的董事长。当他涉嫌犯罪被县公安局抓获并送到看守所来的时候,作为朋友,我是给了他一些关照。看守所是监管机关,不是侦查机关,一个人是否犯罪、犯的什么罪与我们关系不大,我们的任务就是保证这些人在看守所期间不要出什么事情,仅此而已。而对于古月的照顾,我也完全是出于原来认识、是朋友的份上。但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与古月接触的机会增多,我了解到了这件案子背后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情甚至是黑幕。这些事情让我感到震惊。于是,照顾古月的原因也由原来的同情变成了支持。前几天,古月的律师要求见古月,在没有征得赵光等人同意的情况下,我通过检察院的李淼检察官获得了同意古月会见律师的申请,并安排古月见了律师。不知为什么,在接见的过程中,古月突然昏厥,事情被赵光等人发觉。也就是通过这件事情,他们似乎知道了我与古月之间的关系。为了不影响他们整古月,所以选择把我调开看守所。这样,他们就可以为所欲为了。这才是他们坚决把我调出看守所的真正原因。知道了吧?”。
说完这些话,席子强忍着心中的愤怒,用眼睛直直的看着同样目瞪口呆的齐林。
“如果事情真的像你想象的那样,你的调走就是一件好事。古月的事情我也有所耳闻。据我所知,古月与魏新光的股权纠纷案特别是他现在这件涉嫌侵占公司财产案,从外表看似没有什么,其实背后的水很深。听说这件事情不但引起了金山地区、三江自治州领导的重视,甚至惊动了绿城省和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和公安部。看来这是一趟浑水,双方当事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席子离开这个旋涡不是好事吗?”齐林接过席子递过来的香烟,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烟,一边认真的对席子说。
“按照常例,躲开这个是非之地、离开古月这个麻烦,对于我来讲是件好事。但是,老林,我们是共产党员,是党的干部,难道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无辜的人被这样冤枉、折磨而熟视无睹吗?我的良心上过不去啊!”说到这里,席子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唉,老席啊,你要明确自己的身份。你是谁啊?凭借你一个人的力量能帮古月多少?到时候,你非但帮不上古月,说不定连自己都会搭进去,划得来吗?在云浮县,看不惯这件事情的人多了去了,又有什么用呢?”看着脸红脖子粗的席子,齐林耐心的劝说着。
“是啊,胳膊拧不过大腿。我们这些人在这些大是大非面前只能发个牢骚,也办不成什么大事。哦,对了。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一个人会遭遇与我差不多的事情!”这个时候,席子突然想起了什么。
“哦?还有一个人?谁啊,我咋不知道?”齐林莫名其妙的看着席子。
“检察院的李淼李检察官,就是现在负责古月刑事案件的那位检察官。说不定啊,他的领导现在正在找他谈话呢!”席子苦笑着回答道。
席子测猜测是正确的。
此时此刻,李淼正坐在检察院党组书记马云龙的办公室里。
“在今天的院党委会议上,主要的议题就是把你从古月刑事案件上换下来,让你去接手一个更重要的案件。对于这件事情我是有不同意见的。但是,七个常委,有六个人同意,我一个人的力量能干什么?所以,你要理解我的难处,我也是没有办法呀!”马云龙看着低着头一直不吭气的李淼,诚恳的说道。
“马书记,我是咱们云浮县检察院的一名普通的检察官,调来院里工作时间不长。按理说,院党委把一件比古月的案件更重要的案子交给我,我应该感到高兴和自豪。但是,马书记,你没有发现这件事情背后的某些不正常的东西吗?”李淼皱着眉头看着马云龙,情绪激动地说道。
“哦?什么不正常?讲给我听听!”马云龙把身子往椅子后面靠了靠,认真的看着面前这个自己特别喜欢的干将。
“在云浮县法院的时候,我是古月与魏新光借款纠纷案的主审法官。在整个案件调查过程中,我发现了这件案子本身存在的诸多疑点,并多次在案件分析会上提出自己的质疑和观点。但我的意见非但没有引起院领导的重视,反而中途换将,把我从这件案子上拿了下来。离开这件案子之后,我并没有放弃,从多个方面进行了调查。随着调查的深入,我感到十分的吃惊:在这件看似平常的借款纠纷案中,竟然藏了这么多的玄机,有这么多人怀揣着各自不同的目的干预着案件的侦破,甚至在案件尚在进行审理的过程中就提前给案子确定了判决标准。当然,我的行踪还是被人告密甚至直接到了地区中级法院富强院长那里,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不得不离开法院,来到了检察院。”说完话,李淼端起面前的水杯一饮而尽。
“以前的事情不说了,就说当前吧,在古月涉嫌利用职权侵占公司财产的案件上,你发现了什么问题?”马云龙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神情严肃的看着李淼。
“首先是证据不足的问题。云浮县公安部门确认古月利用职权侵占公司财产的证据就是十万元旅游经费的事情,证明古月罪名的就是胡月伪造基础建设施工合同,用这样的方法在公司财务上报销了十万元的旅游经费。根据公安部门调查的情况,他们认为,古月一家与魏新光一家到广州旅游的十万元经费是魏新光出的。证据是魏新光妻子提供的本次旅游的所有发票以及他们旅游出发当天在云浮县农业银行提取十万元现金的凭证。”李淼接过马云龙递过来的香烟,一边点火,一边看着马云龙。
“魏新光及妻子既然知道并参与了这次旅游,说明旅游的事情真实存在。问题的关键是这十万元到底是谁出的?凭借魏新光妻子提供的发票不能说明这个问题。发票在谁手里就是谁出的钱吗?这个理由不成立;魏新光提供的旅游出发当天在农业银行的提款凭证也不能证明这个问题,因为没有证据显示这十万元钱就是用在了这次旅游上。既然古月说这十万元钱是他出的,他有没有提供相关的证据呢?”马云龙看着李淼,认真的分析道。
“在对古月提审的过程中,据古月向反映,在他们去广州旅游之前,他正在龙海市办事,这十万元旅游经费是他让公司的财务总监夏湘送到龙海去的,而且他还给夏湘出具了一张收据并特别注明了钱的用途。现在夏湘也同样在云浮县公安局关押着,为了求证这件事情,我们还专门找了夏湘,夏湘承认,古月给她写过一张收据,并且注明这十万元钱是用于古月与魏新光一家去广州旅游的费用。但是,这张收据被公安局搜查的时候拿走了。”李淼表情复杂的看看马云龙,故意中断了话题。
“那你们去公安局查过没有,到底有没有这张收据?如果有,这件事情就好办了!”听完李淼的话,马云龙有些兴奋的说。
“我们去了公安局,但他们说没有这样一张收据。说起公安局,马书记,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你汇报!”
“说!”
“在县公安局转给我们的案件材料中有一份他们提审古月时的笔录。有一次我们去看守所提审古月,向他出示了这份笔录,但古月却拒不承认笔录上的签名是他签的。得知这一情况后,我们觉得很重要,回来后对签字进行了司法鉴定,鉴定结果显示,古月的说法是正确的,这份笔录上的签名并非是古月本人所为,是有人故意伪造的!”
“啊?真的?”听完李淼的话,马云龙腾地一声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瞪着一双大眼睛吃惊的看着李淼。
李淼附下身子,从自己的公文包里拿出那份鉴定书,双手交给马云龙。
马云龙着急的接了过来并快速的看完了内容,然后问李淼:“这件事情你与公安局交流过没有?”
“在公安局出现这样的事情确实让我很吃惊。这就充分说明,在我们执法机关最起码在公安局内部,有人在干预古月这个案件,而且这种干预十分的不正常。因为事态严重,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暂时没有跟公安局沟通这件事。但是,我想他们是知道了,也认识到了这件事情的后果。所以,才会想办法把我从这个案子上拿走,防止我继续追下去。”李淼神色坚定的看着马云龙说道。
手里拿着那份鉴定报告,马云龙眉头紧锁,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院党委开会研究调换古月一案的主办检察官的时候,马云龙坚决不同意。他知道,古月涉嫌侵占公司资产案看似简单,但背景复杂,背后牵涉到很多人也有很多事情说不清楚。所以,必须有一个政治思想坚定、业务能力强、一身正气的检察官作为主办人员。因此,他认为李淼绝对合适。但不知什么原因,在集体表决这件事情的时候,七名常委有六名支持换掉李淼,只有他一个人坚持不换。根据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院党委同意了撤换李淼的决定。为此,马云龙非常的郁闷。
会议结束以后,检察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并且告诉他:省检察院的赵副检察长亲自给他打过电话:李淼与案件当事人古月是老乡,而且关系密切,不宜担当古月涉嫌利用职务侵占公司财产一案的主办检察官。为了保证公正,必须换人。
“更换一个案件的主办检察官,省检察院的副检察长竟然亲自出面,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听了检察长的话,马云龙心里很是疑惑。今天又听了李淼汇报的这个重要情况,马云龙的后背禁不住一阵发凉。
“这样吧,按照院里的决定,你把古月这个案子交给张检察官,然后接手新案子。关于提审笔录伪造签名的事情千万不要向任何人透露。我要把这件事情汇报给检察长,如果有必要,我要去一趟省里。李淼,古月这个案子很简单,但背后的事情相当复杂,干涉这件案子的人从云浮县到金山地区,从三江自治州到绿城省,甚至连中央领导也有过问。其中有为魏新光说情的,有帮古月喊冤的,双方势均力敌,难分伯仲。所以,你调离这个案子,从某些方面来说并不完全是坏事。你好年轻,前途光明,因为这件事情毁了前途就得不偿失了!”马云龙走到李淼身旁,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的说道。
“好吧,我服从组织安排。可是,马书记,古月这件案子太让人搞不懂了,我......”
“你在想什么我知道。放心吧,我绝不会坐视不管!”马云龙再次拍拍李淼的肩膀,把他送出了办公室。
送走李淼之后,马云龙马不停蹄赶到检察长办公室,把李淼汇报的情况作了汇报。
当天晚上,他又通过电话,把这件事情报告给了他的同班同学、省检察院的欧阳检察长。
让马云龙万万想不到的是,半个月后,他突然接到了省检察院的调令:回省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任局长。
当单位的同事和身边的朋友通过各种方式向他表示祝贺的时候,马云龙非但没有多么高兴,心里却有了些许担心:绿城要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