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春光明媚,蓝天白云如同一块青布上绣着盛开的梨花,远远望去,醉人心扉。
汴临城南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路旁的一间小屋略显低矮,与两边的高大酒楼客栈相比有些格格不入。屋檐下挂着一副黑底牌匾,上面“秋醒斋”三个金字倒是透着苍劲有力。
这日用罢早膳,中元独自一人走进秋醒斋。甫踏进房中,只见里面画柜林立,成百上千幅画卷恨不得堆满了画斋的每一个角落。环视片刻,他随手捡起一幅,徐徐展开,一方山水旋即呈现在眼前。
此作画功有些粗糙,与宫廷画师的杰作相比,更是一文不值。整个汴临城像秋醒斋这样的画斋不知有多少家。这些画斋里的画多是上不得大台面的。虽说高门大户绝不会来买,可这里倒是很得一些低级的妓馆青睐。因而这些浅陋的拙作大半都流入了烟花巷。
中元把画卷卷起,轻声来到画案前,但见案后有一老者,不到六十岁的年纪,正佝偻着身子伏案作画。
“客官喜欢什么随意挑。”虽未抬头,可老者还是知道有人来访。
“黄师傅。”
听到来人唤自己,老者便放下笔,抬眼打量着来人:“公子认识我?”
微点着头,中元并未回答,转而问道“雯在吗?”
黄画匠一愣:“找她做什么?”
“有人托我把一样东西转交给她。”
“哦。,这样啊。”黄画匠一皱眉,伸手指了指里间,“在里面。”
顺着黄画匠手指的方向走去,中元发现这画斋里还有间内室,举目而望,但见内室里光线幽幽,只有两盏油灯苦苦地与黑暗对抗。
一女子正半蹲在地上整理散落的画纸。油灯扑扑地跳动,在墙角留下了她娉娉婷婷的玉影。
“雯。”
女子似乎没听见身后传来的轻唤,依旧神情专注地在那儿忙碌。
“黄雯!”见女子未动,中元便提高了嗓音。
这回女子听见了。忙一回头,看见一陌生男子站在自己身后,她的脸上蓦然露出惊讶的神情。
中元恐她害怕,便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没吓到你吧?”
转身站好,黄雯还是愣着:“你……认识我?”
“哦,不认识。”想到此行的目的,中元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我是无双的兄弟。”
“钟离无双?他回来了吗?”听到无双的名字,黄雯的眼神不由拂过一抹期待。
“呃……这……”看着黄雯长长的眼睛,中元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告诉她钟离无双的阵亡的消息。
昏黄的灯光难掩黄雯美丽的面容。眨着一双如溪水般清澈的双眸,她期盼着眼前的这个人能给自己带来好消息。
沉默着把头扭向一边,中元极不情愿地从怀中掏出钟离无双交自己的玉佩,轻轻递给黄雯。他知道,只要一见到这枚玉佩,自己不须多言,黄雯便会知晓钟离无双阵亡的噩耗。
缓缓接过玉佩放置掌心,钟离无双的笑容立刻浮现在黄雯的眼前。多少次,自己都依偎在他那看似弱不禁风的身躯里,感受那火热的胸膛带来的无比的安心。
“雯。”亲吻着自己的长发,钟离无双的声音满是温馨,“我好喜欢你。”
“答应我,活着回来。”掏出一枚玉佩交到他的手中,自己的眼圈竟有些湿润。
神情坚定地把玉佩揣好,他又紧紧搂着住自己:“雯,如果有人把这块玉佩还给你,那就说明我已经……”
自己赶紧捂住他的嘴:“不许你胡说!”
拿开自己的手,他轻轻地吻了过来:“雯, 我舍不得你。等我建功立业,回来就娶你。”
此情此景历历在目。从他走得那一刻,自己就在等,既害怕前方传来消息,又害怕没有消息。这样坐卧不安地等了半年,得到的竟是与他天人永隔的结局。
伤心的泪珠一颗一颗地夺眶而出,黄雯一声声压抑的、悲伤的唏嘘,仿佛是从那内心的深处痛苦地抽丝剥茧般,四下散开,织出一幅幽暗的悲哀, 就连忽闪的灯光也变得更加迷离了。
此时的中元觉得自己就是个混蛋,是自己一手造成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悲剧。不忍看黄雯那梨花带泪的娇颜,他转身走出内室。
外屋的黄画匠已经停了笔。看着案上的画纸,他眉头紧锁,似乎对自己的作品不太满意。
“黄师傅。”将案上的画纸拿起,中元粗略地看了看,“这里的画多少钱一幅?”
把案上的笔墨纸砚收拾在一旁,黄画匠不禁叹了口气:“老夫学艺不精,画功拙陋,年纪大了,也画不动了,有很多都是雯画的,画得不好,一幅也就十来个小钱。”
环视画斋,中元暗自算了算:这里的画就算有上千幅,全卖出去也不过十两银子,还不及一些达官显贵一顿饭的钱。
掏出一张银票递到黄画匠手上,他淡然一笑:“黄师傅,你的画我一两银子一个,全包了。”
睁大了干涩的双眼看着手中的银票,黄画匠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两银子一幅全部买下,那岂不是要赚上好几百两?自己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的钱。
双手有些颤抖地摸了摸银票,他又推辞道:“公子,老夫的画值不了这么多的钱……”
“黄师傅过谦了。我刚才仔细看过了你的作品,非常地喜欢,因此决定全部买下。不仅如此,这间画斋你也不要开了。”
听中元这般说,黄画匠不由一怔:画斋不开了?那我怎么谋生呢?
见他愣神,中元知道他心生狐疑,便又是一笑:“我和宫廷画院的人很熟,你画功非凡,以后就和雯在那里作画吧。”
忽地犹如做梦一般,黄画匠顿时觉得自己的画功了得,仿佛这一生的不得志都是苍天的不公。
挥手把门外的一个随从召了进来,中元沉声道:“去和霍大人说,黄师傅是我的忘年交,以后就在画院当差吧。”
对着中元千恩万谢,黄画匠简直感激涕零。
告辞出了秋醒斋来到街上,看着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场面,中元长叹一声。黄雯的眼泪和处境让他无比难过。本来功成名就的钟离无双可以衣锦还乡,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做妻子,可如今天人永隔,她也只能守着玉佩整日垂泪了。平心而论,黄画匠的画功不怎么样,但是自己将秋醒斋里的画全部买下,又把他和黄雯安排到宫廷画院当差,就是为了能让他们后半生衣食无忧,如此自己才会觉得心安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