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清悲戚福宁宫内,瘫坐在椅子上的刘太后无力地环视四周,心中悲凉。偌大的宫殿,前门只有两个老得掉牙的太监把门,自己身边也仅剩下三个宫女伺候。远远望去,这哪里是太后的居所?简直连失宠嫔妃的冷宫都比不上。
膳食也是差得不能再差。堂堂午膳,竟然只是两个冰凉的窝头和一碟咸菜。含泪看着盘子里那两个黄硬疙瘩,刘太后勉强吃了几口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见她把碗筷一推,身旁的宫女赶忙上前收拾起来。
“太子驾到!襄王驾到!”
门外一声太监的尖喝让刘太后心头一沉。目光向门外扫去,她只见中元身穿杏黄色的衣袍,精神焕发,脚步沉稳地走进自己的寝宫。身后的中秋则是一身甲胄,佩剑而入。
二人进屋,中元面露凶光,冒火的双眼直直地盯着刘太后。想起香消玉殒的金小姐,他杀心顿起:当初若不是你把玲妹妹指给刘伯岑,我和她怎会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冤有头,债有主,你兄弟儿子谋反,今日这国仇家恨就一并报了。
刘太后见速来温和的太子神情有异,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拼命忍住心中的慌乱,她的声音还是显得那么颤抖:“元儿……”
还未等她说完,中秋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得她从椅子上跌落在地。
“老淫妇!太子殿下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吗?”中秋怒目而视。
刘太后被这一巴掌打得脑袋嗡嗡作响。昏沉片刻,她勉强镇定下来:“我是太后!你们怎敢无礼?”
慢悠悠来到她身边,中元冷冷地说道:“已经不是了。”
微怔了一下,刘太后双眼垂泪。虽然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可她还是不甘心失去早已习惯的尊荣。
“先帝刚刚殡天一年,你们就违背他的遗旨!”犹如泼妇一般在地上打着滚,她大声哭闹,“哀家要颁发懿旨,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皇上是个不忠不孝的伪君子!”
见她诋毁父皇,中元再难压抑心头的怒火。伸手把刘太后从地上拎起,他咆哮道:“你还有脸提先帝!先帝厚待你们刘氏一族,对你恩宠有加,可到头来你们是怎么对待大越,对待我父皇的?唐保良结党谋反,刘郁炳公然和朝廷兵戎相见!若先帝泉下有知,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可哀家又做错了什么?”
“你错不该魅惑先帝,错不该生了乱臣贼子,错不该把本宫最心爱的人指给你的侄子!”
看着面露狰狞的中元,刘太后幡然醒悟:无论自己的兄弟和儿子谋反与否,大越的皇族都是容不下自己的。仇恨的种子早在不知不觉中就已埋下。
冷笑一声,中元两眼射出杀气:“你的饮食已被下了金蝉蛊。接下来的日子里你身上会奇痒无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自尽,少受些痛苦;要么等药性发作,强忍折磨,最后窒息而死。你看着办吧。”
说完,他蓦地松开手,和中秋转身离去。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刘太后瘫倒在地上,惊悚万分。
当初要是走在先帝前面该多好!无论天下变成什么样子,自己也不失尊崇。
心中尚存的一丝侥幸让她不认为皇帝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然而,残酷的现实使得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是夜,一阵阵瘙痒让她难受至极,用手去抓痒处,可是越抓越痒,痒处也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全身无一处不痒。捱到次日天明,她对着镜子一看,自己的面部、手臂、小腹等处已全被抓破。慌忙想要命人传太医,可是她的身边已空无一人,就连那两个老太监和三个宫女也不知去向。
偌大的福宁宫只剩下她一个人了。又挨了一日,她身上已到处都是血印,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看了看冷如冰窟的福宁宫,她自知在劫难逃,便把床单连在一起,悬梁自尽。
得知刘太后已死,延兴帝大喜,连忙命人把尸首草草下葬,又叫内侍伪造遗书,称太后因兄弟子女谋反,自觉愧对先帝,无颜苟活人世,遂自尽以谢天下。
刑部天牢,阴暗潮湿。空气中到处充斥着刺鼻难闻的气味。冰冷的牢房里连块床板都没有,墙角的稻草就是这里犯人们的栖身床铺。
虽然条件极其恶劣,但并不是所有的犯人都会享有如此“殊荣”。只有那些原来身为重臣高官且犯了不赦之罪的才会被关押于此。刘郁炳有幸算是其中一个,能在这暗无天日的牢房度过人生中最后的时光。
在那场决战中,棋留一招的他有些轻敌。面对百余残兵,他本可以坐镇后方,指挥大军碾压黄承业,可是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命殒疆场,报仇心切的他竟亲自拍马至军前搏斗。不想殊死一搏的黄承业在生命的最后关头竟然把他的一只手活生生地砍了下来。难以承受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已被部下抬进金昌城。黄承业虽死,但自己这一伤,再也不能率兵援救刘伯岑,武威早晚必陷。
这边败报刚到,城外便杀声震天。睿王和汪东升已率军攻城。三州已丢其二,谋士战将全部殒命,自己也成了残废。金昌城小,守军不过两千余人,断无久持之理。
大势已去。
他叫来马夫人,让部下带着她赶紧突围。
“我不走!”守着床榻,马夫人眼含热泪,“我伺候老爷这么多年,今日死也死在一块。”
颤抖着用仅剩的那只手摸了摸马夫人的脸颊,刘郁炳不再说什么了。不走就不走吧。即便突围了还能到哪里去?府郡州县都已陷落,西边千里大漠,绝无生还之路。
杀喊之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小。他知道越军已破城,巷战打不了多久就会结束。自己在西镇这十余年基业即将毁于一旦。
汪东升率兵冲进府衙。几百名部下殊死一搏,做着最后的抵抗。
一支箭矢破窗而入,钉在了他的床头。马夫人一声惊呼,瘫坐在地上。强忍着疼痛站起身,刘郁炳拉出宝剑朝门外走去。
外面早已血流成河。越军又击杀了几名部下后,向他奔来。
一切都完了。
他抬头仰望,还是风沙漫天,正如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一般。
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刘郁炳无力地看向牢门外。旋即,一个挺拔的身影矗立在他的面前。
是皇帝。
此时的刘郁炳早已是舍得一身剐。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皇帝看了一会,又把眼皮垂下去。
嘴角微微抽搐,一身便装的延兴帝先开口:“大越待你们刘家不薄,可你们却恩将仇报,与朕为仇作对,然而到头来又能怎样呢?还不是成了阶下之囚!”
“哼!”轻轻哼了一声,刘郁炳张嘴吐了一口血痰,“三外甥,我输就输在没有你阴险狡诈。你貌似忠厚,其实是个伪君子。黄承业不就是你害死的么?”
知道自己左右不得好死,刘郁炳也豁出去了,竟然称呼皇帝为外甥。
轻轻一笑,延兴帝倒也不恼。看了一眼刘郁炳吐在地上的痰,他眉头一皱,倏然感到有些反胃,便忙掏出手帕捂着嘴:“逆贼,死到临头还血口喷人!”
“我血口喷人?我早知道你的五千御林军隔岸观火,只等我和黄承业两败俱伤,你才坐收渔利。”
“那又怎样?成大业者,不择手段。如今藩镇俱除,大越又归一统。朕无愧于列祖列宗。”
“呵呵。”忽地冷笑一声,刘郁炳满是伤痕的脸上蓦然拂过一丝神秘,“即便如此,你又何必如此得意忘形呢?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你自以为机关算尽,殊不知也有人算计你。你丧尽天良,黄承业的后人必会找你寻仇的。”
黄承业的后人?笑话!整个东镇都没了,黄承业所剩一子一女全都在朕的掌握中,如何寻仇?
只当刘郁炳死到临头逞口舌之快,延兴帝并未深究。看了看满地老鼠屎的牢房,他幽幽地说道:“太后对你和唐保良的所作所为深感不齿,羞愧难当,已经悬梁自尽了。”
刘郁炳深知胞姐是不会自尽的,这必是被皇帝所害。深感自己的无能连累了姐姐,他不禁放声痛哭。
“哈哈哈!谁敢与朕为敌,朕就让他家破人亡,不得好死。逆我者,不可活!”
延兴帝的笑如同鬼魅之声,徘徊在阴暗的天牢里,久久不散。
次日清早,刘郁炳夫妇和唐英帆一家被绑缚法场,开刀问斩。刑台之上,刘郁炳怒视着台下曾经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大臣们,心里生出一丝鄙夷。看着刽子手端到自己面前的上路酒,他一饮而尽。
三声炮响,监斩官中秋见时辰已到,便将火签令掷于地下。
刀明斧快,人头落地,风中尽是一阵阵血腥之气。
藩镇不在,反贼尽诛。延兴帝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做皇帝了。收缴上来的东西二镇的财富使得国库充盈,钱粮无数。他下诏赈济灾民,重建战乱地区,又恢复朝臣的俸禄。一时间官民一心,朝政清明,大越中兴之势隐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