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瞎又聋还哑,这些苦难之一落到某人身上便足以毁其一生,根本无法想象遭受三大不幸的人可以奏响感天动地、直击心灵的乐章。
峰怜不愿相信妧嬣所讲的每一个字。她瞪大眼盯着好朋友,希望妧嬣承认自己是在开玩笑,可她没有。峰怜木然转向那个晚风中独坐的单薄身影,撕心裂肺的痛楚席卷而来。
“别看了,把你的表情收起来吧。”
“这……你……你刚才说的,真是真的吗?”
“我没必要骗你。五行族知道乐圣行踪、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你又怎会知道?”
“我是医官,曾参与木青大长老对仙音的诊治。而且我爹是伴山氏族长,消息总归要灵通一些。”
“治疗失败了?还是部分成功了?仙音是怎么演奏的呢?是治疗以后获得音乐能力的吗?”
“哎呀~你的问题太多了!我看我要不解释清楚是没法安生了。”妧嬣无奈道:“好吧。治疗毫无作用。令空气震荡发声是扶风氏的本能,但唯独仙音可以单靠乐声影响其他生命,没人知道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又毫无灵力的她,为什么天生有这种才能。”
“也许连上天都自认对她太不公平了……”
两人忽然瞥见仙音起身,转过脸来。她嘴角挂一抹浅笑,似乎为刚刚度过的美好一天欣喜。远远看她,就像汇聚月光勾勒出的银影。若非事前知道仙音身体的缺陷,很难察觉她眼中并无焦点。而那不疾不徐朝林中一处竹屋走去的步伐,几乎看不出与常人的区别。
峰怜不放弃地又问妧嬣:“仙音她真的……”
“真的~~虽然无法相信她这样的女孩子会如此不幸,但我们反复测试的结果表明:她确实只是靠控制步幅、步数,才表现得如此从容。换了新地方就必须摸索适应很长时间。”
“那她平时生活总要靠人采买什么的吧?”
“都是戗锋照顾。”
“我们能帮帮忙吗?”
“拜师之类的就此打住!而且戗锋总是对妹妹以外的女子态度恶劣。”
“我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戗锋是因为下意识的对比,更替自己妹妹遭遇的不幸心疼和不平……”
气氛一直有些沉重,妧嬣忽然摆出一脸坏笑,“哟~看不出来,你对那个挖鼻男还蛮中意的。我们的峰怜大小姐心动了~哎呀~我要是戗锋,非得感动死!”
“讨厌!看你胡说!”
两人一阵掐闹,听到仙音闭门声才住手。
“喂~作为朋友我可再次提醒你!戗锋最不喜欢别人知道他妹妹的事,我可不想给自己惹麻烦。”妧嬣做了个心有余悸的动作。“刚才好险!戗锋差点听到我说漏嘴。别看他表面上嘻嘻哈哈,其实既护短又无礼还记仇,只要是背后讲仙音不好的人他肯定不放过。”
“可我们刚才议论仙音时,戗锋恐怕都听见了,土诚那会还说了些不合适的话……”
“糟!”妧嬣一下蹦起来!
她们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出了惊慌,偏偏这时听见了土诚的呼喊!循着声音以最快速度赶过去,两人都因为眼前情景一滞——不是戗锋背地里报复土诚,而是一群怪模怪样的生物围住了他们。
那些生物粗看像是介乎伴山氏与水源氏之间的五行族,但一个个神志不清,如同浑浑噩噩的僵尸。土诚正被几个怪物围攻!一只手臂不正常的垂着,明显是受了伤!
峰怜、妧嬣想立刻去帮土诚,忽听戗锋喝止:“一个没有魂器的魂炼师,一个土族医官,最好别来添乱!”
怪物戗锋的声音吸引,他不慌不忙,冷不丁来了一句:“峰怜,看好!”
只见戗锋右手向上轻轻一招,一杆长枪凭空出现。他握枪在手拧身横扫逼退一圈怪物,再拔地而起,半空中把枪一掷。枪尖向上悬空挺立,戗锋浮空虚坐,闭目聚魂。峰怜三人立时觉得自己像被一团能量包裹,四周狂风乍起,所有怪物仿佛都没了重量,不由自主朝枪尖飘飞。
这好像是……匡天戟的能力?
似乎在回答峰怜的疑问,戗锋主动报出各招大名:“戗锋七式!一式·风弃!二式·金残!三式·火离!四式·崩山!五式·削浪!六式·朽木!七世·永音!”
保护峰怜、妧嬣、土诚的那股能量不断在黑蓝绿红黄紫白七色中撕扯变形,当戗锋七式打完,这些能量像泡泡似的随一声轻响化为扭曲空气。三人跌落于地,只见白天还一片祥和的天歌岭,这会被狂风洪水、飞火崩石摧残一遍,弄得狼藉不堪。刚才还张牙舞爪的怪物,以及全力出手的戗锋都已不知所踪,空余泥泞、飞灰、断木……
两女子把土诚扶到别处,妧嬣帮他接好手臂,再仔细检查一番,确定并无大碍,才安心让土诚自行恢复。峰怜并不懂五行族医术,帮不上忙。她在一旁看着妧嬣忙活,不一会就走了神。
戗锋七式应该就是修远镖军总教头创制的战阵。来立木台一年有余,峰怜已能透过阵法读懂它的发明者,不如此也无法领会其中精髓。与她在立木台见识过的其他阵法相比,戗锋七式几乎都在发泄破坏的欲望,而且明确传递出一种情绪:与同族的隔膜,绝望中的孤独坚守。
为什么初见时吊儿郎当的戗锋会发明这样的战阵?为什么第一式看起来跟父亲峰凯使用匡天戟的手法颇为相似?以峰怜对父亲和匡天戟的了解,她自信绝不会看错。立木台势力最盛的扶风氏派戗锋来迎接峰怜一行的动机好像颇为复杂,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土诚,刚才戗锋拉你去干什么了?怎么引出那么多残金怪?”
“戗锋教头喊我一起去准备些食材,准备给峰怜接风。结果,我搞砸了,一脚闯进了残金怪的老巢……”
妧嬣皱眉撇嘴地想:你个呆子!恐怕是戗锋故意整你的吧?他在天歌岭呆了这么久,会不知道哪有残金怪出没?
“残金怪是什么?”峰怜想起那群怪物,插话问。
“这可说来话长了。从哪说起呢?”妧嬣略一思考,“据我所知㞭㟶魂炼术跟五行族阵法基础原理相同。峰怜你既然精通魂炼术,肯定明白五种能量生克关系。那你来了立木台这么久,不觉得扶风氏的存在有些奇怪吗?”
“经你这么一提醒……你是说青奇界原是金族地盘?”
“确实如此。听我爹讲:五行族曾经人数众多,遍布原始古陆。而立木台的擎天木成长于借龙战争时期,扶风氏也是那会崛起。原本占据青奇界区域的金族,一部分迁徙并在大陆分裂后变成了一群嗜血好战的凶残家伙,留下的慢慢退化为人性全无的残金怪。至于原因,我就不清楚了。”
“真不知道龙族当年都干了些什么?让好端端一个大陆碎成七块,还留下这么多谜案。”
“千年前的事,经历过的人不肯讲,我们瞎猜也没用。别想了。今天发生这么多事,倦了,早睡吧。”妧嬣手一挥弄出个圆咕隆咚的石屋,就要钻进去休息。
“喂!等等!万一残金怪来了怎么办?”
“留阿呆放哨好了。”妧嬣冲土诚摆摆手。
峰怜不好让伤员守夜,于是自己去布置几道阵法才安心入帐就寝。躺下后却辗转反侧,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许多往事片段。从初到炼山,直至今天与戗锋、仙音兄妹相遇。一晃九年过去,蜃沙海走出的小乞丐已是五行族座上贵宾。可两年过去了,告别㞭㟶峪去宝山集,再到立木台,自己为之奔来忙去的事情几乎毫无进展。难道真像炀无师父所说:“你必须完全掌握五联木央阵,才能帮你父亲重塑躯体。”她忽然有种被五行族利用,牵着鼻子走的别扭感。
天快放亮,峰怜才沉沉睡去。隐隐约约有东西牵引着她,轻柔托举着她,在柔软的梦中飞翔。峰怜追随这份温柔升腾,飘在云端俯瞰。天歌岭青草坡之巅,那道窈窕身影独坐清晨霞雾中,以徐徐凉风为弦迎接新一天的第一缕曙光……心如止水,循音远眺。峰怜才发现——她有多久没有注意到天是这样高远,蓝得如此醉人心脾……高天之上的那一团光晕是如此的迷幻灿烂,伸手触碰,折散出点点彩虹……
她何曾注意过?为了生存,为了其他,她总是专注于手边可做之事。这个世界如此之大,她的手又能触碰到多远的距离?但那个看不见、听不见、无言语的女子,却似乎可以用翩翩乐音创造出属于她的世界,让每个走进她世界的人沉静其中、流连忘返……
可惜!美与丑、光与影、白与黑总是纠缠一起,就好像仙音与戗锋偏偏是一对兄妹。不合时宜的声音把峰怜踹下云端,跌出美梦。触手可及的是黑乎乎的泥土,淡淡的腥味让刚刚经历过另一世界极端美妙的峰怜满心厌恶。梦眼朦胧的她努力听清周围的声音,又不舍得撒开那一点点不真切的留恋。
“醒醒,给我醒醒。”
哗~
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峰怜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凶手斜靠树上,毫无负罪感地继续道:“从今天起,我醒的时候必须看到你在晨练……”
然后是一大堆精确到分的作息计划,每天的每段时间都替峰怜安排的“井井有条”。换言之,她的时间不归她管了。
“那么,现在给我行动起来!”戗锋说完了,峰怜头发上哩哩啦啦的冷水还没滴答完。
大早晨被人从美梦中揪出来,浑身上下浇的尽湿,谁心里都会蹿火。峰怜很克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
他把小指头从鼻孔里拽出来,弹弄两下。
“为什么?好,这次我告诉你。不过你最好长个记性——以后不许再问为什么。”
戗锋一脚踢开木盆,走到峰怜面前,弯腰盯着她的眼睛说道:“因为,当年有个㞭㟶男人就是这么要求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