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在酒言心中平静安详的谜林盖,现在被凝重、哀伤的气氛笼罩。不败的金鬃兔女族长和百目军团在过去长久的岁月中一直都是谜林盖的骄傲,谁也想不到她们会在一场一千比一的战斗中双双折戟。
四城会议因为大量善后工作不得不中断。谜林盖的一切皆因这场失败变得混乱——大量金鬃禁卫阵亡,需要抚恤;葬礼要在金躩彻底恢复前安排妥当;伤员需要救治;而所有普通人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拼凑真相细节上。
谜根洞来访者不再出门,获胜者酒言、饭话连日来也把自己关在行宫——此处已经没有谜林盖灵兽族侍者——他们见到龙族、风雪兽都一副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的架势!
其他人无碍,但重伤在身的魔魇可耗不起!埋骨虫之王必须尽快获得大量食物。商量过后,孔石决定让何罗龟送魔魇回学城,顺便带一位六道同归,好让他通报谜林盖发生的一切,并尽力说服教习委员会调度足够粮食帮埋骨虫快速恢复。老头这么安排,也是为了保护魔魇——如果谜林盖已经把他视为心腹大患,那后续四城会议上形势将对谜根洞大为不利,到时候很难保住魔魇。为防不测,孔石必须提早准备。
几天后,行宫之中酒言房间内,鼠族灰毛族长也在场。
“这XXX打的什么烂仗!”孔石恨恨骂道。
由不得老六道不惊怒交加!鼠族族长刚讲完之前大校场一战最后的伤亡情况——比孔石所料还要严重。原本他以为通过一场较量能为自己后续计划打开局面,却变成了现在这种两败俱伤的状况!
“孔石城主用不着如此气愤,事情没你想得那么恶劣。”
事已至此,生气也没用,孔石骂完之后只得把注意力转到跟灰毛的对话上。
“老友为何这么说?兔族可是连探望金躩的机会都不给我!”
“兔族被你弄得声誉大跌,一时抹不开面子并不奇怪。况且金躩还未恢复,兔族没人敢替她拿主意。”胖老鼠边饮一口自己带来的茶水。
自打行宫内的侍从都走掉,谜根洞众人就陷入了断粮断水的窘境,多亏鼠族出手相助,才不至于让何罗龟往来两地获取补给。
灰毛慢条斯理地继续分析道:“其他几位族长以前唯金躩马首是瞻,但我这几天走访下来,探得口风是谜石寨免毒、索扎对酒言、饭话两位和那埋骨虫都极感兴趣——毕竟谜石寨才是与沙魔征战中死伤最多的地方——只要能一劳永逸解决沙魔威胁,付出多大代价他们都会考虑。孔石兄之前说的这份大礼,实际获利最丰的就是谜石寨。我倒觉得老友你该放下眼前事,想一想四城会议决定发动对沙魔大举进攻时,如何让谜根洞获取更多好处。”
“听老鼠你这么说,似乎对会议结果十拿九稳?”
“孔石城主没了一贯的冷静啊。现在姑且算上你我、谜石寨,共有五票。即便金躩反对,她也很难占多数。难道老犰狳你不这么认为?”灰毛末了反唇相讥,也拿孔石开起了玩笑,显得胸有成竹。
孔石听后,沉思片刻。
“灰毛族长以前一直醉心机巧术,不过多介入八族利益纷争,这次怎么如此勤快,竟然主动跑腿?看你心情大好,想必……”
蜃海八族之间长久以来的关系,酒言、饭话都不清楚,此时也插不上嘴,干脆闭口专心听。
“鼠族一直以来都是靠机巧、建造、出苦力才能在八族与沙魔的战争中换取活下去的资本。不瞒老友,我们鼠族因为难以限制人口,近年来生存愈发艰难。你也知道,算上地表,八族在蜃沙海真正控制的地域其实不足两成,沙魔比我们好不了多少。大部分区域都因为埋骨虫、食金蚁的存在而无法涉足。如果孔石你的计划实现,将能大大缓解鼠族的生存压力。面临同样问题的兔族,可用这个理由说服。我这是公心、私心都和盘托出了,就是不想让孔石你半途而废。”
“这个我想过。但你们两族的真正问题不在人多,而在能生。打出多大地盘,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孔石一句话点到了灰毛的痛处,胖老鼠面色有些难看,只低头不语。
“没办法!先解决眼前的麻烦。以后的麻烦事等我们死了,留给后人解决吧!反正我们尽力了!”孔石抛开管不了的难题,继续说道。
“好吧。我再去跟其他族长接触,争取让谜石寨那三票十拿九稳,也让金躩释怀。孔石你考虑下如何帮我鼠族争取利益——算我拉下老脸求你一次!”
“老朋友就别这样了,你还是少操点心努力多活几年吧,免得我看你坟头伤心。”
“你这家伙!”灰毛抖着胡子大笑。他起身告辞,临出门忽然转回头来。
“酒言、饭话两位小友。之后四城峰会上你们肯定还得发言,到时候不要客气,把说得信心十足!只要跟沙魔这一仗能打起来,我鼠族上下尽全力支持你们!”语毕,他蹒跚挪步,消失在门外。
酒言神色复杂地看着师父。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作为龙族使者来到灵兽山,却成了蜃沙海群族大战的关键诱因——那可关乎数亿性命和此地未来格局!
“酒言你别多想。孔石以前认为你是蜃海八族的福星,现在依旧坚信当初的判断!灵兽族跟沙魔打了上千前,早就没有共存的可能。就算我孔石也求你一次!把刚才灰毛的话仔细想想。”
“师父哪里话?遇见您是酒言的福气。如果没有您一路相护,酒言根本过不了蜃沙海,更不用说学到六道术,助我兄弟化成人形。若是没有您的悉心教导,恐怕我们兄弟连同穆月,都已埋骨黄沙。师父您有何吩咐,弟子一定尽力!”
孔石摆摆手:“我不是蒙你们搭救早死在封北冰了,洞山能转化为幼生也是拜你们所赐。好了,我们就不用谢来谢去了。之前我只是考虑八族利益,却没想到会令你们置身险境。既然现在想抽身已经不易,那就尽快解决它,因为酒言你还要赶去桐雀台、葬龙冢。”
“龙族的身份,酒言从未忘记,但师父的事就是我的事。已经过了第一关,我们就为跟沙魔交战以及战后做打算吧。”
这次长谈之后又过几天,金北鬃派人请酒言单独前去。穆月、饭话都不放心,唯恐兔族会对酒言不利,但孔石做了主——就去会会金躩!
临走之前,老六道在酒言耳边交代一句:“一有情况立即让何罗龟把我们传过去!”
出门乘上沙化,来人前头带路,酒言单刀赴会。金躩此次单独召见他,龙族青年不解其意,但又不能不去。一边在心中猜测,他边准备自己的说辞。
金北鬃,正在谜林盖中央,华翠园北部。整个华翠园分为五部分,除了酒言之前去过的,以蜃海魂为核心的那组宫殿群,其他族长宫殿各处四方——兔族金北鬃,獾族勇力南,獴族东白城,鼠族西巧匠。猬、鼬两族则在东北、东南建有自己的聚居地。
从蜃海魂一侧绕过,北行不多时,就看见一片整体风格与蜃海魂相似的建筑,区别仅在这里的植物是奇异的金色。直到此时,酒言才注意到沿途有许多灵兽族围观,各个苦大仇深的眼色。这种情形似成相识——当初在兵符城,那些灵兽族不就是如此招待龙族的吗?只不过现在围观的人群眼中更平添几分恨意——想必大校场一战的诸多细节在谜林盖已是人尽皆知,也就无怪乎他们会如此仇视酒言了。反正有金鬃兔来使跟着,无人敢跳出来造次,酒言也懒得理会。
到金北鬃殿前广场,从沙化背上下来,酒言随兔族人步入其中。
这里戒备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兵士,装束与金鬃禁卫并无二致,但酒言却从这凝重的戒备中品出些别样气息——穿行于巨树为柱,金叶作顶的长廊,原本沙漠中炙热的阳光透过婆娑树影反倒显出几分轻柔,晒在身上让人懒洋洋的。
一株通天大树矗立眼前,从长廊顶部的高度垂下一方大旗——金红两色,上绣金鬃兔标志。由巨树下的两侧通道绕过,酒言对眼前情景颇为惊讶!——这里仿佛是一座展览馆,但展出的全是兵器、尸首!如一个小型演武场,又似战利品仓库——沙蝎、食金蚁、破裂命种、还有风格与灵兽族迥异的兵器、盔甲……沾染暗红的金色光线从修剪过的枝条间斜挂,气氛显得肃敬、沉重。
边看一件件展品的来历,酒言边揣测主人将它们放置于此的用意,但他并未停步。踏上之字形台阶,推开厚重木门,出现一个类似蜃海魂会客厅布局的空间。
朝王座一侧的台阶弯腰抬手,带酒言至此的兔族冷淡开口道:“族长就在后面,请!”
走完长厅尽头的台阶,又来到一扇宛如拳谱书页的门前——后面肯定就是金躩的私人空间了。
稍稍停顿,尽量让气息、步态、站姿显得不卑不亢,酒言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长方桌——完全就是兵器推演的沙盘,占据大半空间,连把椅子都欠奉。“作战会议室吗?”酒言暗问。
桌边,金躩正拿着不知道代表什么的木刻战棋,似乎在寻思该落在何处?看到酒言出现,金鬃兔女王停下思考,随手将棋子放于沙盘案边上。
“酒言?来得正好,来帮我看看这一步该怎么走。”
……
酒言一路上琢磨了一大堆,但他千猜万想也料不到金躩会让他参与兵棋推演——要知道酒言在这方面差不多是个初学者。在甄有镖军期间,他不是没接触过战前模拟对抗,但游击将军其实就是兵头将尾,自然不负责高层决策,多数情况下酒言只管两件事——抄家伙!上!收队,撤!
……
连猜带蒙,绞尽脑汁苦苦挨过个把时辰——酒言宁肯再跟金躩率领的百目军团打一架,也不想再忍受这种折磨!因为这不只考验脑力,更考验定力!
也不知是酒言的胡诌八扯引出她的灵感,因此兴奋起来,还是金躩有意挑逗龙族年轻人,反正兔族族长已经靠在了酒言身上!胳膊挨着他的身体,那一股股香气不可遏止的钻进龙族青年心里!酒言编几句话拉开些距离,金躩就借回答之机重新靠上来——好似一场追击歼灭战!死死咬住不放!逼得酒言赶紧投降。
“金躩族长!酒言才疏学浅……您这一场大战役,酒言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还请您早点歇息,改日再与八族将帅共同商议,晚辈与沙魔一战中自会尽力!”
金躩眼睛忽闪几下——话说酒言自打进了这房间,就感觉像是踏入温柔乡的迷魂阵!身着粉色薄裙的金躩时不时会心微笑,顽皮娇笑、羞怯媚笑……哪还有一点冰冷?——这比她的洞魂指还要洞魂指啊!
“你才疏学浅?那你之前不是在大校场打败了我和三千金鬃禁卫?”
“晚辈只是侥幸!是族长谦让了!”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你不用谦虚,金躩还输得起。但是……”
酒言就怕这个但是!
“大男人打伤小女子,难道就不该有所补偿?”边说,金躩边踱步,忽然在酒言背后咬耳。
“你年龄都够做我奶奶了!”慌乱中口不择言的一句立刻让苦守忠贞的男子后悔不已。
“年龄?你们龙族差个一千岁都能结为夫妻,你叫我声姐姐也没什么不妥。”
好容易摆脱金躩丰胸贴后背,耳边吐气如兰、呢喃细语的多重攻势,酒言心想:既然双方都已亮明态度,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放开了说!
“灵兽族那么多男人,你选谁不好?我可是有家室的!”
“家室?好啊!那神纹女既然也是灵兽族,我们就按灵兽族规矩来——谁抢到是谁的!”金躩不依不饶再次逼近。酒言后退一大步,低头拱手,一副“你赶紧饶了我”的架势。
这场追逐战的艰苦甚至超过了大校场相拼,酒言就快要招架不住!话说父债子还尚且讲得过去,孔石跟金躩的孽缘落到他酒言头上究竟算怎么回事?
“金躩族长还请自重!我看得出您对我师父一往情深,您喜欢的是他!一步迈错,以后你们怎么相见?”
酒言不提他师父还好,一提起孔石,正刺激到金躩!她言语中的怒意、失落、悔恨一下子全都毫不掩饰地倾泻出来!
“别跟我提你那师父!我对他一片深情,他却让我好等!为了他,你可知道我吃了多少苦头!?他倒好!不但娶妻生,还弄出个损器儿子!动不动就跑到深山老林不问世事!我对他除了尊称一声师哥,早就没了感情!”
酒言终于暂时阻止对方的温柔攻势,不料刚才的情绪波动带出了平日冷厉霸道的金躩!她的目光穿透之前暧昧留下的几缕幽幽香甜,化成了隔着淡淡血色面纱盯死帅哥的两点寒眸!
金躩双眼睛眯成一条线,深吸一口气,然后微微侧身又猛然停住。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刚才温柔缠绵的金躩烟消云散,她劈手揪住正准备顺墙根溜走的酒言,食肉动物似的拖进了寝宫。
金北鬃宫殿时刻都有巡逻的护卫,但现在,所有巡逻兵全都不见!兔族本就听力极佳,何况金鬃兔?当班禁卫一听清族长寝宫内的言语交锋,立刻没命似的远远逃遁——那些内容必须装没听见!一旦有人多嘴,搞不好就要受牵连!
数千米之内已经无人,唯有酒言划破夜空的呼救!
“你!你住手!来……来人!来人呢!救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