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像吗?”朱天使在刘穆之的面前转了几圈,带起来一圈臭气。
刘穆之首当其冲,用手捂着嘴,咳嗽着掩饰尴尬。萧正峰等人可是受不了了,这朱天使化作了一位彪形大汉,也不把之前化成乞丐的味去掉,实在讨厌。
“好了,天使,正事要紧。”萧正峰小声呼喝了一声,待朱天使停止了转动,他转首对刘穆之说道,“先生,你觉得我们这样出城是否更有把握。”
“有把握,有把握,本来还有点担心,现在可以高枕无忧了,哈哈哈……”刘穆之轻笑着说道。
见刘穆之说得那么有把握,萧正峰等人的心终于定了下来。
晨光透亮,清风拂面,夜露还未散去,天气微凉。萧正峰一行人加上刘穆之身着短打扮,早已站在前门大街之上荷着担子,整装待发了。
不多时,门边传来了熙熙攘攘的吵闹声,江家现任的家主江一白正躬身陪着门口的一位官员。
“一白兄,这等好事可是老夫极力盘桓的啊……”官员白须白发,萧正峰眼尖,一眼就看出这是当年王恭的手下项不坏。
萧正峰与此人虽然没有交集,但也有所耳闻,据说王恭倒了,此人就投了刘牢之,刘牢之倒了,此人再投桓玄。这人是个宿儒,官小人微,哪个人上台都不介意有此人装点门面。没想到无数身居高位的人先后倒台,这人却成了官场老油条,政坛不倒翁。
“大人盛情,在下感激,等这次采购成功,在下自当有敬仪奉上。”江一白抱拳躬身说道。
“唉----年年战乱,你每次的敬仪都是一层不变。一白啊,你知道老夫只是小小的给事中,官秩五品,位卑俸低。家里人口又多,手里拮据得紧哪!”项不坏搓动着枯树皮般的指节,两道卧蚕的白眉毛分别聚在了一起,活像两个毛球。
“这个给事中大人,据说十日前您还迎娶了第七房小妾,都到耄耋之年了,据说哪方面的能力还强的很哪。”江家的挑夫队伍中,一人在其中小声地说道。
“哎呀,不服气不行啊,别看人家白须白发的,你看那个身子板还是挺硬朗的啊……”
“就是,就是,也不知道那个大人有没有独家秘方没有,如果讨要过来,我定要我那黄脸婆每晚欲仙欲死,每晚膝下告饶……”
“得了吧,就你----刚死了媳妇,哪来的黄脸婆。哦----莫不是张家二姑娘每晚跑到你院中偷你?嘿嘿,小心我告诉张屠夫,看他不把你小子卵蛋子割掉……”
“男已鳏,女未嫁,有什么不可以的……”
“都给我闭嘴!”负责这次南下的总管姜鹤见家主领着项不坏走了过来,连忙厉声喝止。
项不坏在江一白的陪同下,来回巡视着队伍,不住地点头。也不知道江一白是不是答应了他更多好处,总之老头意气风发,对着挑夫的队伍大声训着话,眼看日出高升,老头才微微喘着,歇住了话头。
“一白兄,老夫送你们到城门口吧。”项不坏自告奋勇地说道。
“那有劳大人了。”江一白心喜,现在各地刺史纷纷造反反对大楚,京城中无论是皇城门还是外城门都已经戒严,进出都要核对户籍名册。
自己这一帮人----一百多号核对起来甚是麻烦,而且每核对一人,守城的兵丁都是要给核对的辛苦费用的。如果不给,即使是个良民,也不给进城。自己这些人的核对费用少说也要一两多银子,如果再加上聚众的危险费用,守城的兵丁可以此为借口,收的更多。
现在项不坏愿意陪同前往出城,由他代表朝廷出面,自是不需要每个人头一一核实,自己也能省下一点银子。经商朝廷课以重税,自己赚的大部分都交给官府了,而且为了拿到经营权,自己每年定时还要层层孝敬,剩下的江家利润已经不多了。
能省一点就一点吧,其实这几年,江家虽然表面风光,但是维持一大家子生计还要讲究体面,其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啊。江一白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的苦,不可跟外人说道啊。自己时常讥笑妹夫家贫,自己何尝不暗暗讥笑自己呢----终日忙碌,所剩无几,为他人做嫁衣而已。
一群挑夫排着长队拱卫着项不坏与江一白的轿子,疏落落地来到了长干里的西口市。
西口市是建康城平日里南边最繁华的市廛之一,这时却也冷落了不少。大部分坊市都已经关了门,只有市东面还开展着少量的米油交易。
由西口市直通驰道的交口处,设置着一层关卡,此时士兵嗬嗬,正来回逡巡在关卡周边。
“呔,站住,什么人?”守关卡的兵士一抖手中的长戈,戟指指向下轿的江一白。
“哎,军爷,经商的,我们想要南下采购点物品。”江一白拱手说道。
“经商?现在的商人可都是些细作,拿出户籍名册给我看看!”兵士颐指气使地说道。
“慢着----”项不坏下得轿子,小跑了几步,呼哧带喘地说道,“他们都是朝廷许可的官商,可以放行了。”
“放行?你是那颗葱,说放行就放行?”兵士一狞眉毛,吓了项不坏一跳。
“我是----我是朝廷命官,散骑省给事中……”
“哈哈哈,老家伙----莫说你个给事中是真是假,就是个真的,一个小小的五品京官,也敢在这里撒野。这里是京畿重地的出入口,没对上户籍名册,什么人也不能随便出入。”兵士带着嘲讽,不给项不坏一丝一毫面子。
“你----”项不坏颔下的白胡子飘向了一边,嘴上喷出了一口白沫。他正要说理,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马嘶人喊的声音,让他愣了愣。
“打开栅门放行,我乃吴甫之,台军左卫中郎将,奉大楚皇帝令,奉命剿贼----”吴甫之骑在马上,高举着令牌呼喝道。
一位校尉从栅门口的甬道里走了出来,他恭谨地向前一礼,接过吴甫之手中的令牌,仔细查验了一番,“放行----”
“呼啦----”沉重的栅门由几个兵丁联合推开,吴甫之率领身后的部曲,带起滚滚的黄尘,陆续通过了栅门。
眼见栅门又要关上,项不坏大喝了一声,“等等----”
“是甚老物,在此咆哮?”校尉一挥手,几个兵丁就欲上前绑了项不坏。
“等等,等等----谢校尉,等等----”江一白赶紧上前,将手中的银子塞到了谢校尉的手中。
“老江,是你呀!”谢校尉掂了掂手中的银钱,眉开眼笑。
“谢校尉,这位是给事中项不坏项大人。”江一白向谢校尉介绍道。
“哦,卑职身有军务,不便行礼了。”谢校尉向项不坏稍微拱了拱手。他虽然是个七品军官,但是对待项不坏这样的品秩在自己之上的文官,他也不瞧在眼里。乱世之中,即使是一品丞相,有战事之时,他也不会太过敬重,何况是小小的五品给事中了。
“老夫这可是皇差,皇后娘娘和众宫娘娘都还等着蜜饯呢,将军还是放行吧。”项不坏知道眼前的这位校尉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声音不禁软了下来。
“放行可以啊,拿上户籍名册让兄弟们点上,还有----每个人头五百钱。”谢校尉不紧不慢地说道。
“什么?”江一白有点苦涩地说道,“以前一个人头不是十个钱嘛,怎么变成五百了?”
“那是以前,现在战事吃紧,不对你们这些商人征税,你让前线的将士们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杀敌。”
“强盗,强盗----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项不坏嘴里念念叨叨,钻进了自己的小轿。
“项大人----”江一白想喊住已经起轿的项不坏,但转而一想还是算了。这次还是认栽吧,本想借着项不坏的面上省了过路的钱,没想到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刘穆之在人群中缓缓蠕动着,他将早已准备以备不测的户籍名册悄悄塞进了萧正峰等人的手中。本身萧正峰等人一见要查户籍,顿时紧张了起来。但随着刘穆之塞进手中的名册,一颗塞到嗓子眼的心,又安安稳稳地回到了腔子中。
萧正峰心道,这个刘穆之做事稳妥周密,倒是个搞后勤的好手,到时等大哥打进建康城,将他推荐给大哥,倒能为大哥省了很多的后顾之忧了。
一番核查,江一白捏着鼻子付出了五十吊制钱,大路人马这才顺顺当当地过了关卡。
这趟走货,还未赚钱,先期就付出了不少的利钱,江一白心中窝火。这股子气,他就全泄在了这一群挑夫身上,他限管家七天之内,必须将货物收购好运送到京城,不然就不要回来了。
面对江一白的苛刻要求,管家姜鹤面有难色,可是没办法,家主发话了,不能干硬顶着也得干啊。
望着家主乘着小桥向京城的方向行去,姜鹤振作精神,“你们----想不想早点回到京城与妻儿团聚?”姜鹤问道。
“想!想!想……”挑夫呼喝道。
“你们想不想早点挣上钱,让自己的亲人穿暖衣吃饱饭?”姜鹤再次问道。
“想!想!想……”挑夫再次呼喝道。
“你们想不想早点呼卢喝雉,听曲子狂窑子?”姜鹤又一次大声问道。
“想!想!想……”挑夫们彻底狂欢了起来,大声应喝道。
“有辱斯文!”刘穆之在人群中默默啐了一口,但是他的声音很快被众人一浪高于一浪的呼喝声盖了下去。
“好,让我们大步前进,快出发,去收得槟榔果,卖得王侯家,挣得王孙钱,入得自己家……”
萧正峰听着管家姜鹤的动员令笑了,这古往今来的大忽悠不乏其人哪,真是奴使奴,累死奴了。
“道成,有一件事,我不知当讲不当讲?”刘穆之脚程不错,虽然人到中年,还是个文士,但是跟着一群挑夫,仍是不急不缓。
萧正峰默默运行着锁鼻术,勉强跟着大队人马行走,“先生,有话直说。”
“道成,这吴甫之的队伍好生奇怪,依我看,现如今反桓大军中,最厉害的两处莫不如益州的毛璩和京口的刘裕了。但看吴甫之的军队动向是向南边的,难道南边也有人反桓了不成?”刘穆之摸着三绺长髯,沉吟着说道。
“先生是想说……”萧正峰隐隐感觉到这其中似有蹊跷。
没等萧正峰答完,刘穆之接着说道,“今天吴甫之带的部曲可都是朝廷的轻骑兵啊,我约略数了一数,足有千人之多。这轻骑兵人数虽不多,但胜在机动性好,可以任意调配,随时支援。南边我暂时还没有听说有哪州刺史反桓。那么这机动的轻骑兵就是为了支援某处的了。”
“益州地远,而且山高林密,多是水路,轻骑兵无法抻展得开。那么,先生是说……”萧正峰感到后背脊梁骨一阵发凉,据京口卫的消息,臧爰情将京口卫的主力八百人全部投入到了刘裕的义军之中。但整个义军还不到两千之数,且大多是步兵,骑兵寥寥无几。
现如今朝廷派出的这千人轻骑兵,很有可能就是要剿灭刘裕的义军的。步兵对上骑兵,人数上又不占绝对优势,这胜败之数为未可知啊。但一旦骑兵突然发难,攻其不备,以步兵居多的义军肯定要吃大亏,很有可能会全面崩盘。
依据这朝廷轻骑兵的行进方向,从南边出发,肯定想迂回到刘裕义军的侧后方,而作为一只奇兵奇袭义军,那么……萧正峰的额角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脚步越发迈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