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沉着的冷静下来，身子坐在走廊的座椅上。除了双手祷告，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医院的铁门紧紧闭着，不知不觉背后的冷汗打湿了衬衫和毛衣。肩膀上传来力道，仁修拍了拍我。我抬头看向他，他给了我一个不要慌的眼神。

墨楼青就在那道冰冷的铁门后面，刺目猩红的“抢救中”三个字，硬生生扎疼了我的双眼。

“怎么会这样，”我将头埋进胳膊，另一只手抓乱了头发：“我们明明约好今天晚上共进晚餐，短短一个小时他就躺进了医院……我不要……不要……”

多希望时间能回到前一个小时，我哭喊着，无力又彷徨。于小鱼也赶了过来，她手中提了几个三明治。

我见到她，仿佛所有的委屈和悲伤一股脑涌了出来。她抱着我，轻轻拍打我的后背。

“冉冉，别哭了，不会有事的。”小鱼说，“你一定还没吃饭，给，先垫垫胃。”

她把三明治递给我，我摇了摇头，她扶着我坐下。让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安奇，你在哪里啊，我好害怕。如果你在该有多好……

终于，在漫长的等待中，那血红的字体忽闪变成灰色黯淡下来。铁门那边被打开，自里面走出一位白大褂一声。衣服上被粘了几滴血。虽然只有一点儿，却让我的心分外惊颤。那是他的血……

“请问你们谁是墨楼青的家属？”

“我是。”我走上前，胆战心惊的看着医生。

大夫从怀中抽出一份文件，让我在上面签字。

“我们会尽力抢救患者，但是如果有万一，希望家属签一下这份合同。”

合同上，扰乱我心的几个大字——死亡协议书。

医院的走廊仿佛一望无边，深邃如同一个漩涡，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卷进去一样。我的大脑乱成一片耳边一阵轰鸣声！

双腿顿时没有了站着的力气，我软瘫到地上。仁修和小鱼将我架起来，我眼神呆滞的盯着那份合同。

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这都是梦，我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我们经历了多少荆棘，最后一路走来，他对我说我们要长长久久我们要天荒地老。他承诺会给我满满的幸福，暖暖的爱。却在这个没有星星的夜晚，发生意外事故。

上苍啊，求求你，求求你……

仁修对医生说：“你们有必要这样吓唬她么！你看她都被你吓成什么样了！”

“医生，医生求求你，我求求你了，救救他，救救墨楼青。求求你……医生……求求你……”

我紧抓大夫的衬衫，心烦意乱，纵使我低声呐喊，泣不成声，多么悲痛，大夫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脸。大概是见多了生死离别的场景，变得麻木了。

仁修安慰了我两句，签字的手是颤抖的。我第一次把自己的名字写的那么丑陋，大门再一次紧闭。

我几乎忘记了呼吸，在这个幽静的走廊中，逐渐等待时间的吞噬。

精神高度紧张，小鱼在我身边说了多少安慰的话都听不清了。脑海中只有几段零碎的画面，他身穿黑色西服手中是我的粉色便当盒，他笑着吃被我做成他模样的曲奇饼干。他轻巧的摸着我柔软的发丝说晚上等我一起吃晚餐吧……

一段段历历在目，仿佛就是前一分钟的事情。

手脚发凉，我的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直到他躺在病床上，四周被护士和大夫簇拥着推出来。听到大夫说抢救很成功，危险期已经度过了。接下来的二十四小时需要在重症监护室中度过，我才稍稍松了口气。

小鱼跟在我背后，墨楼青紧闭着双眼，眉头若有似无的蹙起，头上被包扎着厚重的白色纱布，我试图去抓住他得手，病床却被迅速的推进了医生专用的电梯中。他与我在一起被狠狠分离，我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

他的伤仿佛牵动着我的心，好似我也跟着受了伤害一样。

这时仁修举着手机走了过来，他说警察那边来了消息，让我速度赶去派出所。

我有些彷徨无助的离开医院，仁修从办公室帮我披上了一件外套。

小鱼很是担心的说：“我知道你担心墨楼青，但是要是自己的身体垮掉了谁来代替你照顾他？多少吃点吧，好吗。”

仁修也很赞同小鱼的话，他递给我们一把伞，说道：“我就不送你们了，医院这边有我，放心吧冉冉。虽然我和他是情敌，但是我也不喜欢趁人之危来夺取你，我会安排最好的医师照顾他的。”

小冰雹从天空中坠落，伴随冷砸在地上粉身碎骨。夜里除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再也听不到其他的。

我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说道：“谢谢你们……我……”

“哎呀，说什么傻话啊冉冉，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不就应该互相帮助么？”于小鱼爽快的再一次把三明治和营养汤递给我：“来！吃的饱饱的才能好好照顾他，对不对？”

我吃着明知是甜滋滋的三明治，在嘴巴中却变得无比苦涩乏味。

“是这样的，你先生公司配合我们调查，从事故的出发点来看。大概是你先生的公司最近裁员，因为被裁掉了稳定工作，所以刘某某心动杀机，想要报复墨楼青先生。”警察顿了顿，看完资料，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到我面前让我冷静的看下去。

笔记本电脑上显示今天夜里七点五十分左右，墨楼青从公司走出。看起来很是焦急，因为跟我约了八点怕是要迟到了，所以他跑到司机的驾驶座旁边让司机下车示意自己要开车离开。

司机恭恭敬敬把位置让给他，他坐进去，车子平稳的离开了公司大楼。

在这几分钟内，车子驱使在公路上很是平稳，没有任何风吹草动。下一秒，镜头转换到了下一个十字路空的摄像机中。他的车子顿时被一辆横冲直撞的卡车撞了出去。由于走的太着急，他并没有扣好安全带。整个人从车子中被甩了出去。头部受到猛烈撞击，当场不省人事！

我看到这儿，下意识的捂住嘴巴，下一秒视线模糊，泪水纵横。

小鱼也不忍心看下去了，将电脑主动推给警察。

警察叹了口气，说道：“现在刘某某已经被我们捉拿归案，墨太太要见一下面吗？”

我点点头，说道：“请务必让我见见他。”

“请跟我来。”警察说道，简单收拾了一下桌面，抱着笔记本率先走出咨询室。

我站起来欲走，小鱼拉住了我的手臂，满脸担心的说道：“冉冉啊，我们还是不要去了吧，怪吓人的。这个刘某某肯定是下了杀心的，万一再伤到你……”

我伸出手，把她的手推回去，“别担心，小鱼，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

她万不得已的说了句好。

我跟在警察后面，平生第一次我进入了那个名叫监狱的地方。

警察让我坐在座位上稍等一下，我如坐针毡，面前是一面透明的防弹隔音玻璃，中间被规整的打了一圈对话空中。

以前经常在电视剧中看到这样的场景，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坐在这玻璃面前，我宁愿平生都不要有这样不好的回忆。

警察将刘某某带了出来，我平淡的看了他一眼。

他长着老腮胡子，嘴角淤青，想必是在牢中受了些许的教育。

他大概早就知道我是谁，恭敬的对我说了句：“墨太太。”

我双手放到玻璃旁边的大理石桌面上，调整了一个坐姿说道：“是的，我就是墨太太。”

我轻微看他有些眼熟，但是始终回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

他双手被手铐牢牢铐住，眼神游离，像是生无可恋一样。又似乎是在等着我的质问，我看着他迷离的眼神说道：“我先生对你做了什么，使得你痛下杀心？”

他一副看破世界，仿佛自己即将离世的态度说道：“墨楼青让我家一夜之间倾家荡产。”

“那是因为你作为公司职员，贪财贪污，收税不上交。你活该，你知不知道因为你一个人贪污，会让整个公司受到牵连？”我平稳了一下心情，好心好意开导他。

他被我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瞪大了双眼：“我不知道！你不会理解的！我也有我的家庭，我的孩子，还有我的老婆都在X市！他偏偏把我调转去伦敦！让我活生生被妻离子散，公司第一批裁员第一个被裁掉的就是我！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一无所有！你现在一副圣母模样对我开导，还不如省省劲儿跟你的先生说说呢！好一个墨太太啊，哈哈哈——！！！”

他因为情绪激动被身后的两位警察制止，他狰狞的五官对着我，嘴中说出骤灭人心的话：“墨楼青就是该死！去死！让他死！——你也要死，你们全家都不得好死！你去死啊——！”

警察见状，两个人将他拖回了监狱。

我被吓出一身冷汗，站起来后退几步，逃离似的跑回了咨询室。

冷静下来的自己，回想起他在英国出差的那两个月——自己在X市孤身一人，抱着墨尘露我们的女儿，没日没夜的盼着墨楼青能从伦敦回来看看孩子和自己。那种不知具体时间，不知道还要等待多久的恐惧感。突然能理解杀人犯的心理，突然能明白为什么那个男人会把墨楼青恨之入骨。

如果不是我亲自体验过，大概不会有人理解他的。

离开咨询室，小冰雹停了。小鱼护着我准备离开，警察追上前来。

他对我说道：“十分抱歉，墨太太，让你受怕了。请问墨先生的身体如何了？”

“急救结束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谁都不让进。”我脸色很不好的说道。

警察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说道：“这样啊……我们警队过阵时间会去探望的，刘某某明天就会被执行枪毙，请墨太太安心。”

简简单单就可以结束一个人的生命，竟是只有几分钟的事情。

我不再跟警察说些什么，回到医院已是凌晨。浑身酸疼，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发呆。忽然面前出现了一杯温热的咖啡——

“喝吧。”紧随其后，是仁修温柔的声音。

“谢谢，我正需要这个呢。”我对她道谢，再也没有力气强装笑颜的回他一记尊重的笑意。

他穿着白大褂，坐到我旁边，说道：“冉冉，你没必要在我面前还要客客气气的。对了，你朋友呢？”

我举着咖啡，说道：“我让她回家了，这里夜间我一个人来守就好。”

“我也建议你回家睡一觉，因为他明天不一定就能出重症监护室，要是你也倒下了，这可麻烦大了。你说我是先照顾你，还是先照顾他？”他耸耸肩。

我一口气把咖啡喝干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弱啦，他以前赶稿子，通宵三天我都陪着他。”回忆起我们曾经一起工作，内心就甜滋滋的，不在那么苦了。

仁修眼底闪过一丝失落，但是很快被自己掩饰过去：“这样啊，看来你真的很爱他。”

“我们走到现在，已经数不清经历过多少阻拦了。”我说。

我想他快点康复，快点醒过来。无论是阳光的午后还是星辰点缀的夜晚，之后的每一天都有他得陪伴。我不要这样苦苦等待，不要一个人一直看着他沉睡的脸颊……

仁修想要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被我很好的躲了过去。我站起来，走到医院尽头的窗户旁边，恰巧看到了烟消云散的星空，有几颗残星被点缀在黑夜中。

我从没有如此渴望过尼古丁，我从仁修搭在我身上的口袋中摸索到烟盒。

仁修见状忙跑了过来：“冉冉，你这是做什么啊？”

“我想抽，你让我抽。”

他倔不过我，只好帮我点燃了一根。

我狠狠吸进肺中，顿时被呛得流出眼泪。真不知道安奇为什么会吸烟的，但是大脑有一瞬间的清醒，让我顿时睡意全无。

我缩了缩脖子，接上一口。

仁修见我抽，也取出一根。两个人各怀心事，看着远方的天空。

寂静的深夜，冰冻三尺，呵气成霜。我们站在一条线上，仁修说道：“冉冉，你有多爱他？”

我有多爱他，我不知道。这个答案太多，我无法回答。

我掐灭了烟蒂，说道：“我只知道他受伤的时候，我心跟着绞痛。只知道每天为他做饭，照顾我们的孩子，我会过得很满足。一天内，没有他的身影，我就会跟着牵肠挂肚。”

他深深吸了口气，伸出一只手狠狠将我抵在了墙根，我警觉的看着他。

仁修逐渐凑上来嘴唇，我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他停在中途，过了几秒钟放开了我。

“好吧，我知道了。冉冉，你就没有那么一点点喜欢我么？”他伸出手，比划了下一点点是多少。

我干脆的摇头表示：“仁修，我把你当做朋友。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的，我早已是两个孩子妈妈了，我必须对孩子负责。更何况，我爱的人自始至终都是他。”

我眼睁睁看着他脸上的变化从失落变成了淡淡的忧伤。他双手撑在窗户台上，我看不清仁修的表情，但是我能肯定他内心很纠结。我无法体验到失恋的感觉，但是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难受，两个难受的人凑在一起，好似若有似无的在互相传递忧愁。

漫长的黑夜，仁修陪我坐在医院的走廊上整整一天。早晨六点左右，冬日的阳光照射进来。

我第一次感觉到冬天的阳光会是如此刺眼的，我揉了揉眼睛，有些不能适应的站起来。忽然眼前一黑，就在我以为要跟冰冷的地面来个亲密接触的时候，仁修自背后抱住了我。

就像是被扎到的刺猬，我弹似的离开了他的怀抱。

“谢、谢谢你。”我说道。

“我买了早餐，在办公室，要吃吗？”他指了指办公室的位置。

我摆摆手，硬撑着说道：“我没事……”

但是肚子却十分不争气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噗，还是去吃一点吧，熬了一晚上了。”他说完，拉起了我的手。

医院外面大概还没有开门，走廊来来回回只有寥寥几个身穿跟仁修一样白大褂的大夫。大概不是值夜班下班就是刚上班的医师。

一路上碰到几个值夜班下班的护士和仁修打招呼，我想要甩开他拉着自己的手臂，却因为熬夜身体吃不消而根本没有力气甩开他。

他牵着我走进办公室，热乎乎香喷喷的米饭和几个小菜。我吞了一口口水，他笑着让我坐下。

“……真抱歉，给你添麻烦了。”我说道。

他摇摇头，饶有趣味的看着正在狼吞虎咽的我：“冉冉，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我怎么会知道呢，我喝口水，差点噎到。

“哈哈，你慢点吃，又没人抢你的。来把我这份也吃了吧，我不饿。”他说道，把自己的米饭也塞给我。

“那怎么行，你也陪我熬了一夜啊。”我说道。

“我没事儿，经常值夜班，身体已经习惯了。”他指着自己的嘴角，示意我嘴角沾上了米粒。

我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干笑道：“是吗……哈哈……”

要是平时，我大概这个时候还在睡觉。

他想了想，说道：“我喜欢你的率真，善良。冉冉，你认真的时候比谁都要努力，你从不掩饰自己，而且不会撒谎。”

我吞下最后一口饭，咕噜噜喝掉白开水。感觉自己重新复活了一样，“啊？你刚才说了什么？”

仁修叹了口气，指了指重症监护室的位置说道：“你去看看他，看看他醒了没。”

“好的。”感觉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我大摇大摆走了出去。

他在我背后小声说道：“……就连没心没肺这一点，我也很喜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