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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黔将军

2016-11-02发布 3769字

清水来时,众人离着卫兵,不近不远聚在一处议论。

她与黔将军未曾谋面,只不过一日推敲,将奴玉的打算摸了个大概清。

碧竹的尸身她验过了,假借平日姐妹情深,排开众人。通身是伤,衣不蔽体,实则未行男女之事。伤痕皆是利器所致,简言之,碧竹单纯是被人杀害了。

一早路经洗衣房,听那老婆子念叨惨啊惨的,一问便知,她也见过碧竹的死状了。

“刚刚那带疤的丫头也是一身的血污,着实把我吓得不轻。”

那婆子皱着面皮,揉搓手里的衣裳,水盆里泛着诡异的殷红。

清水颇有些在意,过了几个时辰又绕回庭院里,见晾晒的白色里衬,款式纹路,是将军所用的规制。一番查验,心中有数。

……

听闻众人议论,清水才知半两也在屋内。

姑娘承欢,丫头守在一旁也不是稀奇事。旁人见海棠魂不守舍,以为她心里害怕拉了个丫头壮胆。清水只暗暗皱眉,知道这是安排好的。

……

屋内烛火昏暗,半两一时眼睛不适应,不敢动作。

手腕上力道卸去,半两转头一看,见海棠的身影颤栗起来。

“这,这是哪里。”海棠的声音颤抖着响起,半两见床榻上坐着个人影,忙拉了身旁的人跪下。

“将军大人,海棠姑娘到了。”

海棠闻言,倒抽了一口冷气。她与半两并排跪拜在角落,二人俱是惴惴。

一段沉默,屋子里无人说话。

半晌,那床榻上的人起身,带着一身甲胄撞击发出金属闷脆的声响。

将军撩开纱帐,行至海棠身前时,她早怕得将脑袋抵在地板上。她脑子里还不甚分明,不知自己怎么来了将军房内,又怎么跟进来这个丫头。

将军俯下身,将海棠的脸勾起,浑厚的声音罩在头盔中

“你叫,海棠?”

海棠心里奇怪,又不是上战场,这将军将一身铠甲穿得严实,瞧不清他的面容,只得勉强牵起一个笑容

“回将军,小女子花名海棠。”

将军似是满意的笑了,牵起海棠的手欲将她扶起,发现她手里握着一团纸包

“这是什么?”将军声音里透着戒备。

海棠也不知手里的东西是何物,打开纸包,一股异香弥散开,叫她脑子里又是一阵恍惚。

看清纸包里一团膏状物,半两开口道

“想是安神静气的香料,姑娘带来与将军享用。”

“我从不用香。”说着,将军甩开这一团,拉起海棠走入内间。半两自觉的伏在纱帐外。

她记得傍晚时分,释变没头没脑对她说的一番话

“奉安建国不过数年,北境边防全倚赖黔将军,却一直未成家,你知道是何缘故?”

见自己不应答,他便自顾自的说

“黔将军大名黔义博,鲜为人知。他年少时也曾定过亲事,那户人家的小姐名叫海棠。”

海棠,怪不得他要指名海棠。

“可那户人家撕毁婚约,黔将军屠了他满门,入狱后险些要被处以极刑,后被发配北境,屡获战功,受当今圣上赏识,推翻前朝建立新朝,黔将军功不可没。”

“你可知当年那海棠小姐的死状,与碧竹是一模一样的。”

……

帷帐内海棠娇媚蚀骨的呻吟,和黔将军不乏深情地唤她海棠声,半两尽数听在耳里。她想那海棠先前怕得要命,如今倒享受起来。只是她还觉着不对劲,前后不过半盏茶功夫,二人便风生水起,连将军褪衣的功夫也没有。

“将军,您这铠甲好生碍事,硌得人家生疼。”

半两听帐内海棠满怀着情欲抱怨,更是隐隐的不安。

正思忖着借口离开,只觉得脑子混沌起来,房内幽幽闪着一点烛光,倏而晃成重影,继而仿佛满屋子都是烛火了。

那二人缠绵之声,莫名变得熟悉起来

……

“你不怕你那傻婆娘知道了?”

“怕她?他知道了也不敢怎么样。”

“你小点声,你闺女在外面听着呢。”

“让她听,赔钱货学着点。”

……

那个生了自己却从不教养的男人,半两以为自己早忘记了。她按着心悸的胸口,想起另一个女人,她叫她娘。

半两忽地直起身,给了自己一巴掌

“我在做梦?怎么会这样。”

她鼻息间浓郁的香气,叫她想起那不明的香料。她料想那东西有致幻作用,手脚并用找寻那一团纸包,发现里面的东西消失的没影。

海棠一声凄厉惨叫,半两惊得向帐内看去,重叠的人影已没了声息。

又是一阵冰冷的铠甲撞磨声,将军缓缓走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长刀,浑身散发着血腥气。

……

半两意识到自己的性命又要不保了。

……

……

将军房内传出海棠的尖叫,屋外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两排卫兵对此无动于衷。

清水上前两步,被拦住不让入内。

她是不在乎海棠的死活,只是半两那丫头,叫她放心不下。

“放我进去,我能解开你们将军的痛苦。”

此言一出,执守的卫兵脸上现出犹豫。他小跑至离房门最近的一名卫兵处,俯在他耳边说了几句。那人向清水处看来,想了想便点了头。

清水便由卫兵引着,进入了房内。

……

满屋子浓郁的香味,夹杂着血腥。

房内只点了一盏油灯,闪烁着晦涩的光亮。半两蜷在屋内一角,睁着惊恐的双眼。见到清水,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清水看向另一个人影,身披铠甲单膝跪立在屋内,一手拄着长刀的黔将军。他在小声地哭泣,沉浸在不明的旋涡里,自言自语,声音闷在头盔中听不大清。

清水与半两眼神略一交会,轻手轻脚向里屋走了几步。向内望了一眼,清水闭了闭目。

海棠死了,身首异处。血染了一床,尚未干涸,徐徐淌下地,在台阶处滴垂。

她抬脚处,碰着一异物,小心弯腰拾起,是一块香膏。

“你是谁。”

清水惊觉身后已立着人影,如鬼魅一般,本是威慑敌人的铠甲纹路,此时更显得诡异。她出了一背冷汗,见半两焦灼地冲她摇头,便哽咽着不作声。

她缓缓仰头看他,头盔遮盖了他大半面容,仅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空间里异常明晰。

……

“海棠?”

清水被他这么一唤,明白过来,黔将军深深陷在幻觉之中。

他是意志坚强的人,海棠带来的药膏不足以令他迷幻。是海棠身体里的药物,在二人交合之时,传遍他全身,令他想起最不愿面对的记忆。

清水不知晓这些,但她反应过来是药膏不对劲。

“海棠,你来了。”他口中呼唤之人,不是倒在床上的风尘女子,而是他少年记忆里,那个巧笑嫣然的佳人。

清水试探的唤他“黔将军”,被他钳住臂膀,钢甲陷入皮肉引起钝痛。

半两小心翼翼往门口处爬,没躲过黔将军耳目。他回身一刀挥去,半两未及躲闪,衣服被刀风撕开。若不是他意识不清脚下踉跄,这一刀已要了她的命。

将军作势还要砍,清水急忙拉住他,心中一闪念,开口唤他

“义博!”

听到女子叫自己的名字,将军身子一震。他看向清水,眼里竟有惊喜之色。天下世人叫他镇北将军,而他夜里辗转,只盼那个会唤自己名字的人,回到他的身边。

“是,是海棠。是我的海棠。”他痛哭出声,一把将清水拥在怀里。

半两惊魂甫定,见清水踢过一团东西。定睛一瞧是那致幻的药膏。清水指了指一边的烛火,半两便拾起那东西,挪至烛台边,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拿袖子挡住口鼻,一抬手扔进火光中。

她眼见着那一团火苗,焚烧着异物变成蓝绿的一束妖色。药膏瞬即溶化冒出青烟,挥发出数倍的香气,直扑向屋内三人。半两只觉这腻香挡也挡不住,扰的自己神思昏迷不说,腹中一阵翻江倒海将要呕吐出来。

清水觉得身前人将自己搂抱得愈紧,嘴里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胡话。她迷离间眼前浮现一人的身影,清楚感受到将要跌入幻境,便暗自握住将军的刀刃,连痛觉都不灵敏了。她划开手上一道刀口,使力刮蹭在将军的铠甲上,这才痛的额上冒汗,找回自己的意志。

她知道那海棠小姐也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才会在气质上与自己相近。别无他法,依着现在的形势,她暂且当自己是将军大人心口的朱砂痣。

……

清水轻拍将军的后背,抚上他的头盔。

将军受惊一般推开她,抱住自己的一身铠甲

“不,不行。”

清水温和一笑,试着向他走近

“义博,怎么了。我想看看你的脸。”

“不,不。你不会想看”

“为什么。义博,你怕什么。我是海棠啊。”

将军痛苦的步步后退,清水一步上前捧住他的头盔,迫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义博。”她轻言细语地劝他,手上缓缓动作,“你是什么样子,我都可以接受。”

将军气势软下来,她说她可以接受。

她曾经是这么肯定地说过。

不过是未脱下面具时的信誓旦旦。

头盔忽地被摘下,他对上清水毫不躲闪的眼神。

“不!”他捂着脸哭得撕心裂肺。

半两强撑着没被药物熏晕,看见将军脱下铠甲的面容,明白了。

将军不以真面目示人,是因为他已经没有脸见人了。

这是一张算不上人脸的皮,像是被大火烧伤,曾经的皮肉尽毁,不知经历多少次结痂化脓,勉强新生出的脸,便如打满补丁的破布。

清水早知是这样,她还是温和的说没关系,不知不觉替他褪去了上身盔甲。原来自己猜得不错,他全身上下,没了一块好皮。就像他弄死的那些女子。

世人盛传的将军变态性癖,只不过是这个男人可怜的自尊心。那些死去的女人,应是见了这样一副面容,生出畏惧嫌弃,才被折磨致死。

清水握住将军的一双手,拉下来让他的脸暴露在自己眼前。将军畏缩着睁眼看她,仔细分辨着她眼里的情绪,可有嫌恶畏惧。

“你不害怕?”他抽泣着发问。

“不会。”

“我,我逃出大火,可,可变成了……”

“没事,没关系了,你回来就好了。”

眼前女子那么坦然地望着自己,叫他一时不能置信。

是的,他的海棠,一直那么包容温和。

他记得她为自己绣的海棠花,记得她偷跑出家门与自己相会,记得自己每每离家她嘱咐着平安,记得她躲在屏风后看自己送去聘礼……她总是话不多却将千言万语映在一双眼眸里,淡淡地笑着。

她就在眼前,这一次,她眼里没有躲闪。

她躲闪过,对了,她曾经那么害怕。她遮着自己的眼不看,她怕得一句话说不完整。

她厌弃了自己。

将军眼里的暴戾深重起来。清水被一把掐住脖颈,抑住气门。

“为什么悔婚?为什么。你还有脸来找我,你这贱女人。”

清水气滞于喉,半句话也说不出口。半两眼见着突变的情势,一面向门外奔一面高呼

“杀人了!快来人!”

未至门前,被将军一把扯着后颈拖回来,摔在地上。

将军一脚踩上她的胸口,狠厉地质问她

“你想叫谁来,叫谁来看我这幅鬼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