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城。
长途跋涉,风餐露宿之后,邢刚终于来到了这里。这恐怕是大梁历史上屈指可数的小规模外交使团,仅仅他一人而已。
与乾州一样,肃州城便是肃州的州城。而肃州王,也将在这里,接见邢刚这个长安来使。
邢刚把自己腰上原本佩戴的佩剑摘下来递给跟在自己身后的随从,同时从随从的手里拿过早已经准备好的另一把长剑佩戴在腰间。与刚刚卸下的那一把全做装饰的佩剑不同,现在邢刚身上的这把剑,是真正削铁如泥、杀人如短发的杀人利器。
守城的将领早已经看见邢刚的身影,只是一直把邢刚当做不存在罢了。邢刚微微抬头,他身后的随从会意,小跑几步跑到前方喊道:“大梁京兆尹邢刚奉陛下之命慰问肃州王劳苦,请肃州王开城门。”
伴随着随从的喊声,肃州城的大门缓缓打开。如同吃人的猛兽缓缓张开了獠牙,等待着猎物的进入。
邢刚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昂首挺胸进入了肃州城。
肃州王无论现在的态度如何,礼节却依旧一丝不苟,让人挑不出半分错处。邢刚自城门走到宫门,其间百姓官吏,均退两侧垂首以立。肃王宫的道道宫门随着邢刚的进入逐渐打开,恰到好处,不失分寸。邢刚目不斜视,规行步距的走到了肃王宫的正殿关毅室。
与乾州王神龙见首不见尾不同,肃州王很是注意自己对于政事的直接把握。再加上邢刚无论如何都是长安来使,肃州王自然不敢轻易托大。所以邢刚想要见到肃州王,可比当初高华郡主想要见到乾州王容易多了。
邢刚在关毅室外拢袖俯首行礼。他是大梁京兆尹,现在以梁帝臣子的身份出现在这里。他的身份虽然比肃州王低,但依照粱礼,他现在也不会向肃州王行跪拜大礼。
关毅室之中并没有传来声音,也就意味着肃州王并没有让邢刚起身。但邢刚并不认为肃州王的意思是他现在必须遵守的。他很清楚自己应该做什么,将要做什么。
他代表长安,只需遵守梁帝的命令。而肃州王,仅仅是梁帝的臣子而已。
邢刚举步迈上关毅室前的石阶,一步步往关毅室内走去。关毅室里依旧鸦雀无声,对于邢刚的行为没有半分说法。直到邢刚走到关毅室门外,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里面的情形之时,把守关毅室的侍卫才将他拦了下来。
“肃州王在内,请使臣卸下佩剑。”
邢刚按剑傲然自立:“自古下臣见君王褪之刀剑。今日本官乃长安陛下所派遣慰问之使,非肃州王之臣。何故卸剑?”
那侍卫冷笑一声,说道:“肃州王乃是大梁的封王,使臣却不过是大梁的臣子,并无裂土封王之赏。身份较之与肃州王,自然云泥之别。”
邢刚威势半分不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今臣为京官,肃州王为州王,皆为大梁臣子,无所隶属之分。今臣若于肃王宫卸剑,岂非肃州王与陛下之混淆,肃州何故来哉?!”
邢刚这番号说的掷地有声,那侍卫不由沉默无言以对。关毅室中的肃州王皱皱眉头,对外唤道:“请使臣入。”
邢刚松开一直按着剑的手,神情自若,步入关毅室。
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
肃州王年约四十,生的虎背熊腰,脸上如若猛虎之色,隐隐有雄狮之势。邢刚再度俯首一礼:“京兆尹邢刚,见过肃州王。”
肃州王哈哈大笑两声,说道:“京兆尹请起。穷山僻壤之地,招待不周,让使臣见笑。”
邢刚不为所动,站直身子,说道:“今陛下闻肃州兵马调动频繁,粮草出入往复,疑肃州与邻州有隙,特派臣使以究原由。还请肃州王告知。”
肃州王明显不像他长得那般粗犷豪放,他粗中有细,自是人杰。
肃州王掩面哭诉道:“本王闻令司九州元帅深感大梁军政之弊端,私自前往乾州练兵。因无圣诏而被乾州王所拒,故杀乾州王亚父两人。信至肃州,本王妻儿无不人心惶惶。必要本王兴兵以拒九州元帅。本王虽知此乃妇人之言,却难挡王后世子殷殷哀求,只能将兵马布于边境,以示肃州之军力,免九州元帅再度奔波劳累之苦。”
邢刚知道肃州王此言纯属胡说八道毫无可信度,却也顺着他往下说:“王后处于后宫之中,以妇人之见而度举州政事,此乃荒淫废国之召。世子身为储王,不知劝阻母后反与母后火同,此为立子不贤。然此乃州王家事,臣无意非议。若非袁州、丰州、禹州、乾州四州与州王一起调动兵马粮草于边境,陛下何至于如此?乾州不论,袁、丰、禹三州,与肃州之位何其接近。陛下之疑心,乃疑四州之不和啊。”
如果说肃州王刚刚是毫无依据的胡说八道,现在邢刚就是看似正常的胡言乱语。肃州、袁州、丰州、禹州占据长安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不错,但他们却都想同的与长安城之中还有一州。再说他们也并不都是比邻而居,东南西北还有两州。这样子的四个州,怎么混战?
肃州王原本就对于邢刚品评自己王后和世子的事情怒气冲冲,现在听到邢刚如此之言,却是怒急反笑:“粱法命各州不得互相干政,有所矛盾冲突必由天子决断。今若四州有隙,焉有不报知天子之礼。”
邢刚后退一步恭声行礼道:“既然如此,臣请肃州王退兵于肃州内,以消陛下之忧虑。”
关毅室之中并非只有肃州王与邢刚两人。肃州满朝文武皆在。只是自从邢刚进殿,他们就一直安安稳稳的站在自己的位子上,目不斜视口不多言,让人几乎忽略了他们的存在。此时听见邢刚这句话,才不知道从哪里连滚带爬的跑到前面,因为奔跑太过急促还摔在了邢刚身边。那人顾不得站起,拿手一扶自己头上跌落的朝冠,就对着乾州王喊叫了起来。
“封王,万万不可啊!九州元帅喜怒无常而杀人如麻,眼中全无礼制法纪,邢人如恐不胜。若撤军以让其入肃州,吾等之性命绝矣!”
看着自己臣子的丑态,肃州王不悦至极,训斥道:“斯已,你做什么?还不滚回去!”
那斯已见肃州王不为自己撑腰,转身抓住了邢刚的下袍:“邢大人乃京官,必可直接面圣。还请邢大人详禀肃州上下人心之浮动,严惩那无视法纪礼制、私自干预乾州内政至今不知悔改的九州魔头屈淮!”
事已至此,再做下去就太过了。肃州王呵道:“来人,斯已已经被屈淮那厮吓破了胆子,神智疯癫不清。还不把他带下去!”
看着斯已被几个侍卫连托带拽的拉出了关毅室,邢刚才将目光从斯已身上收回来,重新投向肃州王,对着肃州王道:“斯已方才所言,并非全让然没有道理。依臣之见,斯已所言之中,自有可行之处。”
“哦?”肃州王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他与邢刚都知道,现在已经到了讨价还价的时候。而在这之中,邢刚需要先做出让步。
邢刚道:“九州元帅屈淮无诏行事乃是事实,陛下绝无偏私之意。但圣上体谅九州元帅亦是为国心切才私自行动,违抗大力惩处打消朝臣之心气。是故还请肃州王海涵。但我朝对于如此无视法纪之事,一向绝不姑息。还请州王上书,陛下定然对九州元帅施与惩处。而九州元帅所做之事,必然再不复出!”
肃州王“嘿嘿”的笑了两声,对着邢刚直接挑明:“本王王后与世子,不过畏怕屈淮那厮在肃州为非作歹。但本王一直与乾州王形同兄弟。虽非一母同胞,但也如形影而不分。乾州王痛别两位亚父,本王也痛心疾首不已,九州元帅屈淮,必然难辞其咎!若因两位亚父乃是平民而使屈淮避免惩处,本王也只能依乾州王之意而行事了。”
邢刚的态度,也就是长安的态度,已经表现得再明显不过。再多说一句都是无需。长安,也就是梁帝,已经放弃了从这些州王手里收取兵权加强对于军政管理的军政改革。梁帝舍弃这些,要的,是五州的妥协,不仅仅是退兵,还要保下屈淮。只要这些州王不再继续死咬着屈淮不放,梁帝所谓的惩处,自然也就打了折扣。这两个目的若不能达成,邢刚此行,便算不上功成。
无论是因为自己与杨定平的约定,还是自己现在的身份,邢刚都不允许自己这一次出使的失败。他很清楚,如果失败,等待着他的将是什么。他身后不仅仅是一处势力。梁帝或者由杨定平所代表的三家势力,哪一个也不是邢刚轻易招惹的起的。何况,他自己,又真的能够接受这样子的失败吗?
邢刚上前几步走,猛的抽出剑来对准肃州王。调换过的佩剑锋利无比,轻轻一抽便可出鞘。左右皆大惊,均怒视邢刚。
雄发指危冠,猛气冲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