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草除根,莫要放虎归山。”徐道覆虽有感于萧且的血勇,但是他最早醒悟过来,带头喝道。
他的声音如空谷绝响,没有一人应和,卢循向他摇了摇头。罗冰的眼中闪着奇异的光芒,虽然她是个心狠手辣的主,为了自身无所不用其极,可是面前这一步走一步血的男人让她感佩。但是她依旧不想放过那个女人,她悄悄向身边人吩咐着,岛中人领命,他们穿过密林,沿着岛上海岸线布下了天罗地网。
萧也乘着小船一路乘风破浪地来到了飞虎岛,他带着孙恩的全尸,心情大好。虽然长生军一败涂地,但是那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他心情好,是因为道成念旧情,讲义气。为了给孙恩留个全尸,道成让他的属下易容了一具与孙恩一模一样的尸体,而他则带着孙恩的真尸体安全离开了官军的铁血狼窝。
“呸,娘希匹,难道要为老子接风洗尘。”萧也吐出口中的小木棍,看着密林与海边处进进出出的渔人打扮的汉子们。
“咦,不对,这是要阴人的节奏啊,好----我喜欢,我花子平生最喜欢阴人。”萧也乐呵呵地说道。
萧也的小船隐在长生军们来此的众多船只当中,所以并不显眼。他安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切,等待着看好戏。如果在此能捞上好处,他是不介意出手一回的。
“圣姑,坚持住,到海边了。”萧且踉跄着脚步,他身上的血留了太多,一阵阵眩晕的感觉,让他说不出长的句子,他怕他一口气散了,就再也看不见背后的伊人了。
“是呀,到海边了。”听着海浪敲打海滩岩石发出哗哗的声音,圣姑小声地说道。
听见孙妹妹的声音,萧且心下安定了不少。他踉跄着加快了脚步,他得赶紧找一条船,离开这个岛,他要带着她去给她医治好眼睛,再像从前一样,远远地望着她,默默地注视着发生在她身边的一切……
一阵海风刮过,十余名汉子突兀地出现在了萧且的面前,将他团团围在了中间,却没有马上动手。
“你们----果然----没打算放过我们。”萧且紧咬着牙关,恨恨地说道。如果仅是他一人,他无需多语,大不了拼却性命而已,可是有她,他不能冒险,他想寻找机会,突围出去。
“岛主说了只要你肯投降,亲手将你背后的人处死,我们就可以放你离去。”一人说道。
“亲手?哈哈哈……咳咳……”萧且的嘴角流下了鲜血,血让他冒烟的嗓子暂时得到了滋润,“是的,我多么想亲手为她编织一顶花帽,亲手为她拂去脸庞泪痕,亲手为她……亲手为她杀尽所有她所痛恨的人……啊……”
萧且狂暴了,既然知道敌人杀心已决,那就不再多言。他握着手中的长刀,带着背上的孙妹妹,如一柄利剑突破了敌人的包围,跑向了海边。
“蛋哥,是蛋哥吗?”萧也远远地观望着海岸上发生的一切,当他看清岸边的萧且时,他的整个头顶毛发炸了起来。
“花子,快----”萧且鼓起最后的血勇,嘶声力竭。
听到萧且的声响,萧也突然像受惊的猎豹,又像被激怒的熊罴,他几个跳跃,就来到了萧且的身边。
“啊----”萧也将萧且连同他背上的孙妹妹举了起来,三跳两跳地来到船边,他不管不顾地将两人丢进了船舱中,疯狂地摇起橹柄。
打不过就要跑,而且要跑得快,那是萧也从小养成的本能。罗冰的人行动虽是迅捷,但是毕竟他们不是萧也般的疯子,当他们来到岸边的时候,萧也的小船已经远远地漂在了海面之上。
“怎么办?”一人说道。
“你留下通知岛主----就说人跑了。我们继续乘船追。”
舟上一战,臧爰情新招募的京口卫损失了将近一半,虽然最后孙恩死了,长生军基本也给打散了,刘裕打得仗也算胜了,但是萧正峰总是高兴不起来。
这打仗杀人的活,非萧正峰所愿,眼见活生生的生命,刚才还有说有笑的,转眼之间就变成了冰冷的死鬼,这让萧正峰内心感到恐惧。他怕孤独,他怕全世界的人死光之后,只留下他这个不死的怪胎。那种孤独的恐惧,他害怕。他喜欢热闹的人群,有血有肉的人们,他喜欢身旁知冷知热的两兄弟----萧且与萧也。
萧正峰赤脚踩在落日的沙滩上,他想人了,一种纯粹的思念的感觉。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远方海面上似乎有一个人在向他招手,他模样像极了那可笑的花子。萧正峰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萧正峰,你有点出息好不好,那人在了就烦,不在又想,什么玩意……”
“道成----道成----”
“花子----花子----”萧正峰没想到真的是萧也,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双臂,大声呼应着萧也。
“接着----”
黑蓬蓬的人影如一堆垃圾被甩到了萧正峰的手里,还好萧正峰习惯了使用大力气,他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两人,“狗蛋兄弟?孙妹妹?”见两人伤痕累累,脸上毫无血色,两人都紧闭着双眼,萧正峰惊诧地说道。
“什么也别说了,后面有人追。”萧也难得有时间咽了口唾沫。
“是高手?”萧正峰一手抬着一个,向前逃去。
“你走得太慢,将蛋哥给我背着。”萧也接过萧且的身体,将他背在了背上,“屁高手,就十来个人,要不是蛋哥与圣姑身受重伤,我花子有所掣肘,看我不一一收拾了。”萧也恨恨地说道。
“你不早说。”萧正峰嘬唇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道成,你不是最讨厌当今自诩名士发出的这种古怪啸声的吗?”萧也乜斜着萧正峰说道。
“此一时彼一时也,所谓名士发出的啸声,那纯粹只为玩乐,标榜自己。我这种借鉴,可是保命用的,你看……”
一群武士带着断刃刀,像一股旋风般向萧正峰等人奔来。
“属下参见卫主。”
“无须多礼。将后面追击我们的人全部斩杀。”萧正峰脸色冷肃,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如今别人的钢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也不必心慈手软了。
“诺。”武士们绝尘而去。
“嘿嘿,道成,还别说,你现在还真威风。”
“你想不想威风?”
“想啊。”
“你入我的京口卫,我让你当队主,手底下也领这么一大帮人,为我大哥,也为我们自己征战沙场,扫荡六合,好也不好?”萧正峰循循善诱道。
“好是好,只是……嗨,等蛋哥醒了再说吧。”萧也一时无法承诺,只好敷衍道。
池重擅使毒,却也是个医道高手,在他的一番急救下,他总算保住了萧且的性命。
“多是些皮外伤,因失血过多,所以昏厥过去了,只要好生休养就可恢复。”
“好呀,好呀,”萧也喜得跳了起来,“那圣……那个女的怎么样了?”萧也见萧正峰向自己使着颜色,急忙改口。
“唉----”池重长叹了一口气,“她心脉已碎,怕是活不成了。”
“什么,我要她活,我要她活……”萧也像孩童般抓着池重的衣领就是不放。
“你醒醒吧,她心脉已断,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池重撇下萧也的手指,狠狠瞪了他一眼,拂袖而去。
“道成,道成,圣姑她要……她要死了。哇……”
“我知道,我知道……”萧正峰拍着萧也乱蓬蓬的大脑袋,将他拖到了一旁,其实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酸溜溜的,他也想大哭一场啊。一日夫妻百日恩,说到底,孙妹妹对自己并不坏。
“夫君,她叫你。”臧爰情悄无声息地站在萧正峰的身后说道。
萧正峰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叫我?”
“嗯。我跟她说是你救了她,她说她想见你。”
“哦,其实我和她……”萧正峰想解释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却又无法启齿。
“嗯,我明白,我奉她为姐姐。”
“哦。”萧正峰答应了一声,不明所以。
“道成,是你吗?”孙妹妹躺在床上,虚弱地向前方摸索着。
萧正峰急步跃到床沿,抓住了孙妹妹的手,“是我,我在这里。”萧正峰尽量平复着心绪,看着孙妹妹现在的模样,他尽管心如刀割,有种撕裂的痛,但是他尽量喘匀着呼吸,他想给孙妹妹临走前一份安定。
“怎么----萧郎也会为我心疼吗?”孙妹妹幽幽地说道,语声在空气中飘荡,听在萧正峰的耳中,化作了那一粒粒的眼泪,打在了孙妹妹的手上,溅起了细小的水沫。
“劈----”天空中一道闪电滑过,却没有雷声。
“是闪电的光吗?我能感觉到是闪电的光,它好美,好亮,它是来带我走的吗?”孙妹妹俏皮了起来,如孩童般天真,他紧紧握着萧正峰的手。
“没有,你很快会好起来的。”萧正峰赶紧抹干眼眶中的泪水,可是涌出的泪水又将他的眼眶打湿,泪珠掉了下来,掉在了紧握着的孙妹妹的手上。
“萧郎,你知道吗,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但是我不在乎,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善良的人……咳咳……”孙妹妹咳嗽着,嘴角溢出了鲜血。
“你别说话,保养体力。”萧正峰握紧了孙妹妹的手,他的大拇指在孙妹妹的虎口处摩挲着,他要给孙妹妹缓解下伤痛。
“萧郎,你从来没有这般紧握着我的手,从来没有这般为我流过泪。这一次,你是心甘情愿的吗?”
萧正峰没有回答,他强忍着呜咽,泪水不听话地扑簌簌向下流淌,已经完全打湿了他与孙妹妹的手。
孙妹妹俯下头,舔了舔自己的手背,“人们都说,眼泪是咸的。可是萧郎,你的眼泪尝起来却很甜,真甜啊……咳咳……”
“萧郎,我现在是否不漂亮了?”孙妹妹抬起了头,她的眼睛紧闭着,血痕犹在。
“不----很美。”萧正峰的声音轻轻的,他生怕声音大了吓着了孙妹妹。但是他的语声又很低沉,确保孙妹妹能够清晰地听见。
“那你亲亲我。”孙妹妹笑了。
萧正峰俯身下去,亲吻着孙妹妹的双唇,唇齿之间亦苦亦甜。孙妹妹咬住了萧正峰的下嘴唇,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将他的下嘴唇咬破。
“呵呵……咳咳……这样你我的血就交融在一起了,到了下面,有你的血陪伴我,我也不孤单……咳咳……”
孙妹妹的脸上微微绽开着笑容,她的嘴角定格在了那一吻的甜蜜当中。她的心里太苦,那一吻的深情让她走得稍微自在了些,稍微不那么痛苦了些,稍微圆满了些……
萧正峰紧紧握着孙妹妹那双无力的柔荑,他将头深深地埋在了那双柔荑之间,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悲画扇,不为风雅,只是了悟生死的吟唱……
往事如烟,一幕幕犹在眼前:曾记否,初出鼎炉,被你赐名杏奴,你那天真烂漫的脸面;曾记否,再败会稽,被你戏水鸳鸯,你那温柔魅惑的笑靥;曾记否,重回长生,被你百般回护,你那娇蛮无畏的怒颜……
萧正峰痴痴地坐在床沿,他想起了还在另一个世界时的一首老歌,他不知不觉地哼哼着。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里。真的要断了过去,让明天好好继续……你就不要再苦苦追问我的消息。爱情它是个难题,让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许可以忘了你却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离去……你始终在我心里,我对你仍有爱意我对自己无能无力。”
萧正峰唱得抽抽搭搭,断断续续,本来是那破锣嗓子,将一首歌唱得支离破碎,五音不全。然而……站在房门外的臧爰情早已经是梨花带雨,泪人一枚。侬本多情,不觉有情,情已在心间,只是太痴情。臧爰情悄悄地走开了,萧正峰的歌声还在继续。
“因为我仍有梦,依然将你放在我心中,总是容易被往事打动,总是为了你心痛。别流连岁月中,我无意的柔情万种,不要问我……是否再相逢,不要管我是否言不由衷。为何你不懂,因为有爱就有痛,有一天你会知道,人生没有我并不会不同。人生已经太匆匆,我好害怕总是泪眼朦胧,忘了我就没有痛,将往事留在风中……”
一曲唱罢,萧正峰的眼眶已经干涩。他缓缓站起,轻轻将孙妹妹的双手拢入被巾之中,如同对待一名熟睡的佳人一般。他默默转身,小心地迈着步伐,不忍搅扰了佳人她那深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