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父亲从小便教的是如何算计人心，如何将利益扩大化，而如今愿意轻易就这样放弃利益，还将自己陷于危难之地的，我真的是第一次知道。
我缓缓伸出手推开了门，又慢慢的退了出去，关上门时，我回头道了一句:“昀儿便先回去了。画画的事情父亲便不必再担忧了，昀儿会都处理好的。画画也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出门之后我望着天边的云幕，清晨时候的初阳终究还是没有升起来，映入眼帘的还是那一望无际的灰云。
看来，天变了，朝局也要变了。
我笑着往回走，想着皇帝之前在朝堂上看着画画的眼神，明明是那样的宠溺，可又为什么，她不是呢？
那样宠爱的眼神我在长宁公主身上都未曾见过皇帝这般。
远处小厮快步朝着我走来，我站在原地愣了愣，于是等着他过来，还未等他开口，我便率先出声:“寅公子呢？”
看小厮的模样，应当是要同我禀报一些什么的，但是被我截住了话头，于是小厮只得停下来先行回答我的话。
“家主，寅公子……去春风楼了。”
我笑笑，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真是不学无术。”
“家主……”
小厮在一旁小心地望着我的脸色，又踌躇着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说，我瞧着他支支吾吾的样子于心不忍，直接开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家主，小的来就是说寅公子的事的……”
小厮面上已经不复之前的小心翼翼，反而又多了些不愤，他道:“沈大人和寅公子在春风楼里打起来了。”
我:“……”
呃，和人打架。
嗯，长本事了。
我还是笑，怎么温柔怎么笑:“和谁?”
“和，和……沈大人……”
我眯起眼:“沈璧?”
“回家主，是的。”
“哦，刚刚春风楼里的妈妈派人来给我们单子，说是他们打架之后所损失的一些物品，还说看在我们和春风楼的交情的份上，让我们照价赔偿就好。”
我眼皮一挑:“我们照价赔偿?”
小厮立即懂了我的意思，接着垂首道:“沈大人那边翻三倍赔偿。”
我点点头，这才算满意了:“嗯，这样才好，春风楼总算知道点规矩，我们沐府从来都不肯吃亏，吃半点亏都不成。”
“要是我们吹了亏，我会不高兴的。”我抬起手在怀里胡乱搓了搓，宣布了自己的立场，“走吧，去看看。”
走到半路上，小厮仍旧亦步亦趋的跟在我的身后，我忽然问起:“受伤了吗？”
小厮一脸茫然，不知我在问什么:“啊？”
我微笑着道:“我说，沐寅那个傻子受伤了么？若是没有受伤，倒可以说得过去，若是被沈璧给打了，我想，沈璧就摊上事了。”
小厮看着我笑容满面的模样，我却清楚地发现他打了个寒颤，他哆哆嗦嗦地道:“小的听说他们是为了一位姑娘打起来的……”
我眼皮又是一跳:“姑娘?什么姑娘？”
沐寅会为了一个姑娘和人打起来?
呵呵……
怎么可能?
我一路走一路笑，动作也放慢了许多，不顾小厮那焦急的面孔，硬生生的将原本几步的距离拖了几注香才走完。
我道:“若是沐寅他是故意想要一个英雄救美的戏码怎么办？我们这样冒失地前去，万一坏了沐寅的好事，他会打我的吧?说不定人家现下已经抱得美人归，锄奸扬善了。”
我细细地分析着这件事情的利和弊，直觉告诉我我并不应该前去掺和，可我的身体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向前探探，嗯，看热闹的因素占据良多。
“家主这么说也许还真是猜错了。”
小厮在一旁提醒着我不要得意忘形，我立马正了色:“为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不成现在沐寅的行情已经下跌到没有人要的地步了吗？前几日不是长宁公主还死活要嫁给他的吗？怎的会没有姑娘要呢？”
小厮眨眨眼:“毕竟和寅公子打起来的人是沈大人，沈大人在外的名声向来不错，应当不会是那种风月场所里的小人，可偏偏，寅公子也不是这样的人，所以小的还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点点头，想了想他说的话，又觉得他说的挺对，这样我又忍不住多向这位小厮多看了几眼，嗯，我沐家的小厮现在都这么有脑子了么？起码比那太子慕容毅聪明许多啊，真是人才辈出啊。
“嗯，对，那倒也是。不过呢，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有些人呢在人前是一套做法，可是呢，在没人的时候又是另外一种做法，俗话说得好，知人知面不知心呐，你又怎么肯定那沈璧就不是这样的人呢？谁知道他会不会因着哪位春风楼里面哪位国色天香的姑娘为人争得头破血流……等等……”
我突然止住了声，我想起来，能让沈璧做出这样的事的姑娘能有谁?
嗯，除了妤欢，没有谁了吧……
可沐寅又是如何与沈璧动起手来了呢？真是见鬼……
想到这里我几乎是飞速往春风楼的方向奔去，跑着跑着我甚至还用上了轻功，连那个我认为机灵的小厮都被我远远地甩在身后，我瞧着他的速度实在太慢，便也没有等他，径直就飞走了。
等我到那里的时候，我仔细的看了眼平日里欢声笑语不断地春风楼，过了好半晌，我又揉了揉眼睛，再次看了一眼，直到最后 我才接受了曾经那样繁华喧闹的春风楼，如今已然沦为一片废墟……
我死皱着眉头一步一步慢慢地朝着里头走，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还是我以往常常来的地方。
可等我走到台阶门口的时候，头顶上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轰然正朝着我的脑袋上砸过来，于是我在呆懵之中迅速反应了过来，以千钧一发的速度慌忙退开数步。
于是一块巨大的牌匾便砸在我的面前，扬起的灰尘足够铺我一身，我捂着嘴咳嗽了好半天，看清楚那牌匾上绣着大金色的三个“春风楼”大字之后，我才终于接受了这个让人不敢相信的事实。
我想，沐寅啊，你真的长本事了。
我提步快速往里边冲着，迎面过来的东西当然不能错过，先是价值连城的瓷花瓶，再是一尺达万金的绫罗绸缎，还有一个接一个飞过来的桌椅板凳……
当我伸出手挡开最后一个扔向我的脸的瓷碗，我终于有脾气了，我怒气冲冲赶到现场，只见春风楼的妈妈正蹲在大厅中央那仅存完好的圆桌下瑟瑟发抖，我瞧着她的肩膀抖落地如同秋风里枯凌的落叶。
心中泛起一丝同情，可我回过头来的时候见着我家小厮已经跟上来，而他的手上正拿着那张索赔的单子，我突然就不同情她了。
此刻沐寅与沈璧已经歇了战，我看见的就只有沐寅手中还拿着个琉璃河月瓶把玩着，身上的杀气明显的散发出来，仿佛下一刻他就要将手中的东西砸破沈璧的脑袋。
而沈璧此刻倒显得有些悠闲，手中同样是握着个翡翠杯子，只是他却将身上的戾气掩藏的很好，不露山不显水的模样倒是不像和人打过架的一样，他抬眼看了一眼我，修长的手指缓缓拿起酒壶酌酒，倒了一杯之后朝着我的方向遥遥举杯。
“惊动了沐相，是下官的不是。这酒倒是好久，沐相可要一同饮一杯?”
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又砸吧了一下嘴，我觉得，这样对比起来，怎样看都是沐寅先挑的事啊……
我该怎么才可以找回这个场子呢……
我笑嘻嘻地走上前去，接过沈璧递过来的酒杯，酒香四溢的清香瞬间萦绕全身上下，浓烈的酒香味久久不能散去，嗯，的确是好酒。
“沐相，你说，要是下官方才在里头投了毒，你现下是不是已经死了?”
“噗……”
我一口酒就喷了出来。
我捂着嘴咳嗽了数声之后，我终于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我抬起头凶神恶煞地看着他 冷笑了一声。
“沈大人官降了几级，怎的连脑子都丢了吗？光天化日之下，沈大人会这么明目张胆地给一国丞相的酒里下毒?呵呵……就冲着沈大人方才这几句话，本官若是传扬了出去，相信沈大人接下来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沈璧握着酒杯的手一顿，瞬间大笑出声，道:“哈哈哈，沐相果真是个人才，天衣无缝的计策，一步一扣，若是没有那个环节出了茬子，我想，现下我沈璧在几日前就已经丢了性命。官降几级算什么?我从来不在乎这些虚名。”
我点点头，很是欣赏他的聪慧:“嗯，是的，你说的都对。所以你要感谢我你知道吗？你要谢谢我放过了你，放你一条生路的时候我根本没有想到过你还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沐相这话可是说错了，今日的事，可不是下官先挑起的，若是因为今日的事让沐相心中不快，下官赔个不是便罢。”
我挑眉，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不管今日究竟是谁挑的事，反正这事我也是管定了。
我正准备说话的空当，沐寅突然插了一句出来:“沈大人的脸皮真是厚比城墙。”
我:“……”
嗯，沐寅啊，你真是给沐府长脸了。
我努力憋着笑没有出声，可是却仍旧似笑非笑地道:“我府上的人，从来都以礼为先，若非沈大人先无礼，恐怕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沐相大人，您可算来了，您瞧瞧，他们这，这，弄成这个样子，我们楼里还怎么开门做生意啊！”
这时候那春妈妈也从圆桌底下爬了出来，高声喊着让我为她做主，顺便让我给她赔偿……
我抚了抚额，我向来认为如果人和人是可以和平相处的，然而沐寅和沈璧就这样我自认为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两个人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打起来了，我表示怎么也悟不出其中的渊源。
我开口道:“沐寅，这些弄坏的东西，你要想办法让对方给赔偿知道吗?我们沐府不是冤大头，不是什么账都给人家算的，这些东西，一样一样，让人给春妈妈列个清单，让人送到沈大人府上去。”
我想了想，回头看向咧开嘴笑着的春妈妈，又指了指前边饮酒的沈璧，道:“春妈妈觉得，要不要翻倍让他掏腰包?”
“本来我这也不是贪钱的地方，大人们也都知道，可是今日你们这，也闹得未免太大了……”
我瞬间明白:“嗯，可以，都交给沈大人吧。”
沈璧自始至终都没有吭过声，我觉得他比我沐府更像个冤大头，我想，反正他也应该不缺钱，他爱摔爱打就让他自己去搞定这些琐事好了。
“若是这样的话，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我拉着沐寅的手腕准备直接走回去，耳畔却也轻声询问:“你们在做什么？闹这么大生怕上头不知道？”
沐寅任由我拉着他，他无所谓地笑了笑:“上头知道关我什么事，我现在开心就好。”
我:“……”
我抿紧唇:“嗯，父亲回府了。”
“什么？!”
沐寅突然一声喊叫出来，将我都吓得抖了几抖，我笑着道:“怎么，你不是很开心吗？”
“是很开心，义父回来怕也只是回来收拾你的。我顶多看看热闹。”
我震惊了:“你!”
他笑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字条出来递给我，道:“今日的事还真不怪我，沈璧那个疯子说，我勾引他的女人，我就说要把他扒光了吊城门上。”
“……”
我嘴角抽了抽，接过字条就看了起来，内容大致说的的确是那么回事，洋洋洒洒一大片几乎都在暗示着要沐寅去春风楼里找他。
我道:“然后你们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
“那倒是没有。”沐寅的神色看起来不大好，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一般，“我上去没打他，只不过一上来就扯了他的腰带罢了。然后他……嗯，那傻子就炸了。”
我:“……”
嗯，不炸才怪……
我笑得前扑后仰，完全受不住架势，而此刻我们也还并未走出春风楼的界线，于是我们交头接耳的内容应该是被武功高强的沈璧给偷听了。
我只感觉到一阵风一般往我这边横扫过来，我下意识扯着身边的沐寅来挡，沐寅手一挥，便将那阵罡风刮至墙角，于是，那面看起来还算是完整的墙面不出意料的坍塌了。
我啧啧了两声，指着那面墙看着沈璧，道:“沈大人最近肝火比较旺盛啊！需要降降火气，这样容易出事的啊，还有呢，沈大人又为自己破了一次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