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我说完话后,回头却意外地发现了跪在地上的慕容毅正在看着我,那眼神简直无法形容下去,那是要多凶狠就有多凶狠,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我拆之入腹,我同样在他的眼中看见了警告的意味。
我对着他嫣然地笑了笑,我知道,慕容毅大抵是猜出来我是要和他作对的,便就只能情急之下这样让我不要开口说话。
可是,我却不得不说。
我低声开口,声音在大殿里回荡着,沐家的门生严阵以待,都在等着我的指示行事,我道:“陛下,臣以为,公主当日在沐府时所说的那些话都为儿时的记忆,依着陛下当时的反应,公主所言应当句句所实,既是如此,公主身份就不疑有他,这已经是最为有力的证据了,又何必再如太子所说的那样多此一举?”
“臣附议!”
“臣附议……”
“……”
几乎话一说出口,便有臣子在附议我说的话,场面壮阔到我瞧着太子的眼睛都气的变歪了,我再瞧着顾昭的面色,等着他再率门生附和下去,可是却意外地发现他竟是在沉思着。
我微微皱眉,他不会不知道我心中的担忧和害怕,怕画画她不是皇帝的女儿,怕她只是一时兴起冲上去冒充了公主,所以我才会这样如此反对慕容毅的提议,因为我堵不起。
我堵不起,若画画当真不是皇帝的女儿,欺君之罪绝对不单单只是画画一人,还会祸及我整个沐家,可我还是担心画画的,我并不希望她因着一时对沐寅的爱便冲昏了头脑,我不忍心若是事情当真如我所想的那样,我却只能看着她却无能为力。
顾昭此刻的神情令我心中有些没有底气,毕竟我之前并没有问他这件事他怎么看的,而现下他若是支持慕容毅要验证画画的身份,那我该怎么办?
“沐爱卿的意思朕知道了,朕也确信朕不会认错,画儿她是不是朕的女儿朕自己心里清楚。朕倒是想听听顾爱卿的意思。”
皇帝突然的指明让我皱起的眉头又是一紧,我不知道皇帝为何要独独询问顾昭的意思,就在我疑惑之间,顾昭已然开口建议:“臣以为,此事验证一下也不无不好,此举既可以为公主得到名正言顺的名分,又可以落下压在太子心头的一块巨石,既然太子这般在意血脉一事,以臣的意思,此事可行。”
我微微一愣,很是不可思议,我甚至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自己的神色,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的面色在这一刻怕是变得极为难看起来,我偏头看着顾昭,冲着他小声地道:“你做什么?!这件事不能答应,只能反对。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将画画置于何种境地?”
顾昭抬眼见我的神色紧张,温声开口似是在宽慰我,道:“这是为画画正名。”
我凝眉不语,好半晌我才开口:“你无所畏惧,因为她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没有义务保护她,你这样做,万一就将她陷于危难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顾昭弯起的嘴角带着几丝笑意,道:“不会的,别担心。”
我愣着没答话,我想,他说的不用担心是在说他认为画画是皇帝的女儿吗?可他又有什么证据这样确信?他又有什么样的自信?
“顾昭,你凭什么这样确信呢?万一呢?万一她不是呢?”
他道:“没有万一。”
这下我才是真的怔住了,顾昭从来都不是一个意气用事且胡说八道的人,如今三番五次地向我言明画画的身份,着究竟是什么意思?还是他有确凿的证据已然可以确信?
我并不知道。
在我垂着眸思虑之间,顾昭悄然无息地凑到我身前,动作那样行云流水,仿佛是理所应当的一般,让众人起不到丝毫的怀疑和不对劲来,他呼出的热气仿佛都能隔着老远喷洒在我的身上。
他道:“沐昀,我们来堵一把吧,若是这回,画画真的是皇室血脉,你以后便相信我,不能对我随便产生疑虑,你说这样好不好?”
我眯起眼睛,道:“那如果不是呢?”
“一定是。”
我不说话了,看着他异常坚定的眸子能给人带来一层光,一种温暖人心的光,于是鬼使神差般,我对着他道:“好。若是你的对了,我沐昀这一辈子都相信你,往后你说什么我都相信。”
顾昭的笑仍旧停在嘴角边,我承认,长得美的人笑起来总是令人赏心悦目的,就像这一刻,日月无辉,天地间仅剩下他一人。
他笑得坚定,眸子里是志在必得的光芒,他说:“昀昀,那你输定了。”
我默然,也许他不知道,这一瞬间,我觉得输了也不是件不好的事情。
“嗯。”
我们在底下的交头接耳自然进行的隐晦,就算有眼尖的门生瞧见也不会多嘴碎话,很明显,现下大家关注的,是公主血脉究竟是否为正统的事。
顾昭的提议令皇帝默认,兴许皇帝此刻或许也是有些期待的,他不愿意让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接受他人的质疑,然而他又比任何人都清楚,怎么做才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皇帝也想要知道,画画她是不是他一直要找的女儿,而验明正身是最好的办法。
我垂了头,我只能期望画画真的是了,我担忧性地望着殿前的画画,想要无声地询问她究竟是不是,如若不是又能抵挡多久,可画画向我投来的目光,分明是笃定的。
我的心瞬间安了安,于是也没有反对,只是朝堂上持着支持的人多了,我便也不曾出声,眼见着我的幕僚仿佛要上前去争议,我抬起的手扬了扬,幕僚便悄然退了回去,不再出声。
“陛下,既然这些大人都在质疑公主的身份,不若就给公主一个证明,也好让这些不识泰山的大人们闭口。”
我淡然地在慕容毅威胁的目光下出声建议,我是真的不喜欢慕容毅瞧着我的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美味的食物。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开口却是对着旁边画画说着:“画儿,你看……”
“父皇这样做画儿懂得的,画儿没有异议,画儿也希望自己可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属于画儿迟来十六年的身份。”
我微微一愣,画画的口吻不难让人听出其中蕴藏的深意,而最后画画的眼神却是有意无意瞟过顾昭,我的心突了一下,却不知道要做什么,反而一种强烈的不安在心头蔓延,像是即将会来临一场劫难。
“来人,宣御医。”
皇帝身旁的内侍很会察言观色,登时吩咐下去传召御医上来,我站回原来的位置沉默不语,等着御医上来给他们验证。
证明血缘的关系是否相通,只有一种最为简便的方式——滴血认亲。
一个瓷碗呈着清水上殿来,我瞧着御医手拿银针扎破皇帝的手指,鲜血滴入瓷碗,我看着画画婉拒御医上前,从袖中取出那把她随身携带的匕首,猛然划破手掌,众人皆为一惊。
我同样抽了口气:“画画……”
她将血一滴滴献于瓷碗,冷艳的眸子现下带着一种尖厉,也有那么一些坚定,皇帝本欲发声,却被画画垂首婉言打断:“画画不过想证明自己血迹正统,除此别无其他。”
我知道,她这是在告诉那些怀疑她身份的人一个警示,我向来都知道画画的性子,虽说温婉可人,善解人意,可若是有什么威胁的地方或是人,一定不会手软半分。
这也是我教给她的。
女子当以温婉贤淑,却不代表懦弱可被人欺,若人要欺你,迫你,必当要双倍还回去。
这一点,我知道,她一直都学的很好。
御医在愣怔之中回过神来,立即就上前为画画的手止住汩汩流出来的血,皇帝的眼神自始至终都放在画画的身上,偶有流连顾昭与我的身上,可我仍旧看见皇帝眼底对画画宠溺万分的眸子。
众人等着御医的结果,大殿里瞬间静谧无声,大家都齐齐关注着那小小的瓷碗里会发生什么。
直到那血慢慢缠绕,后又慢慢分开之后,众人面上是一片震惊,有些人在看见之后是了然的神色,也有些人面上流露着果然如此的神色,我同样暗暗地握紧手中袖子,仿佛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可终究只是枉然,我的眼睛睁的老大,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两滴血,可直到最后,我都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那血最终都没有融合在一起。
我捏着泛着青色的指骨,袖口已经被我抓出许多褶皱,可我依旧紧绷着身子不能相信。
皇帝望着画画的眼神从起初的溺爱到后来慢慢变成失望,众人唏嘘一片,唯独画画在场面无表情,可我却明显的望见她眼底的慌乱。
“哈哈哈哈哈哈,唯有至亲之人的血才能融合,现下这血并没有混合在一起,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儿臣心愿求皇妹尚在人世,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有其他的冒牌货来折辱了皇妹!父皇,冒充皇室中人,其罪当诛!”
我皱着的眉头以及微僵的面色都在昭示着我此刻的心情,我几乎是怒问出声:“方才可是你说过画画是的!”
顾昭听着我的话,却没有回答,他的面色依旧,只是多了几丝异样在其中,我等不来他的回答,只能试图阻止那些来用言语来攻击画画的人。
我仿佛有些后悔,不该这么同顾昭打赌,也不该将所有的希望和笃定都放在顾昭的身上,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般轻易相信他人了呢?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竟然已经卸下了对顾昭的防备。
如果方才我并没有那么相信顾昭的话,我定然是要抗争到底的,我也绝对不会让这样验血的事情发生,这样毫无把握仅凭猜测的事情,它绝对不会发生。
可偏偏,我信了,我信了顾昭的话,信了他说的——不用担心。
我绝望如斯,太子却仍旧在一旁疾言厉色地质问画画冒充一事,我冷声上前打断他的滔滔不绝:“太子慎言,画画可是陛下方才认同的。”
这话就是在提醒着太子要注意分寸了,我怒目圆睁,可对方似乎丝毫不买我的账,仍旧与我抗议着。
“沐相此话是何意?若不是这女子擅自冒充皇妹骗去父皇信任在先,父皇岂会被她迷惑?”
我冷笑出声,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太子的意思是说,陛下昏庸无道,识人不清吗?”
太子登时被我一噎,顿了半晌,他才道:“本太子毫无此意!沐相切不可含血喷人!”
我眯起眼睛瞧他,正欲开口的时候,慕容毅已然没有打算与我继续说下去,直接朝着皇帝开口:“父皇,若是儿臣没有记错的话,这位女子是沐相府上的人!沐相派遣一个女子来冒充皇妹不知道居心何在!儿臣恳请父皇立即下旨,将这冒充皇妹之人立即处死,给还未寻回的皇妹一个公道!”
“而这女子来自沐相府中,怕是也不简单,冒充一国公主的居心,儿臣不敢随意揣测,可沐相府也脱不了干系!”
慕容毅甫一落声,便有大臣立即上前附和:“请陛下早做决断!”
“陛下!”
我无言望着他们如同跳梁小丑一般在前头进言,我突然一声便笑了出来,清脆的笑声在众人耳畔不停回荡,我直直将笑着,等我终于笑开之后,我才慢条斯理的将我袖口的褶皱一点点抚平。
“太子此话当真是让人贻笑大方,本官想请问一下太子殿下,何以见得画画是本官派去冒充的呢?画画是我府上的人不错,可太子殿下又怎么有自信断言画画的居心不良呢?当真是好笑得紧。”
慕容毅面色如土,却还是硬着头皮说:“沐相方才可是极力反对滴血认亲一事!这不是心虚是什么?只怕是沐相没有猜到父皇会同意验血一事吧?”
这下我简直懒得看他了,在我心里若是一个人同你争吵什么,那也一定是要一个脑子正常的人来同我吵,像慕容毅这样脑子都没有的人,我表示我可以不用搭理。
我拂袍而过:“本官向来很好说话,只是今日,太子殿下也未免太过咄咄逼人了一些。”
我拂袍的动作落在门生的眼中,我浅笑的眸子看着我的党羽一个一个上前进言。
“臣等以为,太子殿下此举非一个储君所为,无宽容之量,并不适合为储。”
“臣附议!”
“臣也以为,太子殿下的行为有所欠妥,太子如今只是在朝堂之上便已经如此不知容人之量,若是在其他国之间还是如此,岂不是会将我大宣的脸面和国威损失?储君之位臣以为的确不适合殿下。”
“以臣之见,太子殿下为储君之时,无立功勋,也无建树,我泱泱大国需要的是一个能为黎明百姓肝脑涂地且明智的储君,太子却在这样一件小事上如此纠结,还恶意中伤我朝官员,实属不该。臣附议!”
我云淡风轻地笑着,望着慕容毅立时惨白的脸色,心中尤为高兴,这慕容毅,平日与我也并没有过多的交集,我也很是明白他慕容一氏想要将我沐家扳倒的迫切愿望,可他或许忘记了,我沐家的势力足够令他一个太子从云端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