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他闻言轻轻笑着，将我欲走的身子又拉了回来，我本是无法再同他说下去的，多说多错，所以干脆还是少说点为好。
“你好好休息吧，毕竟你好像伤的也不轻了。”我扔下这句话，旋即准备迈开步子走出去，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所以我几乎是瞬间就知道，今日没有他的允许，或许我走不出去了。
我回过头去，望着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出来，正是之前出府时知知给我的药，天山陆老头的药总是差不到哪里去，我将它放在他手中，道:“这药给你的，服用后对伤口愈合有效用。”
他被迫被我塞了瓶药，神情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在听说了我的话后，神色又有些缓和下来，我微微偏头过去，道:“还有什么事吗？”
他将瓷瓶收于旁侧，含笑道了一句:“原来这就是你特意来次的目的吧？为了给我送药?所以你原本是要来看我的?”
他戏谑的眸子落在我眼中有了别样的滋味，我说不上来，又觉得他说的也没有什么错，我本来就是来看他的伤势如何的，如今被他就这么说出来，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遮掩的，于是微微低着头看他，道:“是啊，来看你的。”
他闻言立即双眸染笑，好像我说出来的话是那么足以令他高兴一样:“其实我早就知道。”
我诧异抬头:“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来此，就是担心我，所以特意带了药来看我，说明你对我时刻是关注着的，不然不会这么清楚我的状况，我说的对不对?”
我:“……”
呃……我能说不对吗……
他见着我错愕原地的模样，转而也没有继续说话扰乱我的神经了，我只谢天谢地，只要顾昭他还要点脸，以我的资质，我应该也不会沦落到被他堵的说不出话来才是。
“皇位原不是我所想，只是情势所逼，还有重要之人的期盼，我不能辜负这种期盼。皇位我不想强求，可我也毫无办法，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自己一遍一遍变得更加优秀。”
“好了，你想要知道的，便是这些。你走吧。”
他突然的开口令我尚在怔愣之间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他方才的话是在告诉我，他想要那个尊崇的位置的理由吗？
可，不是说要同样的秘密交换吗?
如今又这样开了口告诉我，轻而易举就将他的秘密告诉我，他不怕吗？
还是说，他根本就不在乎这样的秘密?
“可你方才还说，要听沐家的秘密的……”
顾昭握着我的手细细地在上头画着圈圈叉叉，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却还是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我回视着他，他也看着我，仿佛就这样就可以度过了余下的一生，一生的繁华落尽都尽在此刻，从此刻开始绽放，也从此刻开始打响。
“沐昀，你听着。”他道，“在你的面前，我不会有任何秘密，或许我会伪装，会在天下人面前伪装，可是唯独在你面前，我不会。你想要知道的，只要你开口问，我便说，事无巨细，全部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你想知道什么，都告诉你。绝对不会有丝毫的隐瞒。”
他这样说话反而令我感觉到几丝的不同寻常，我眨巴着眼睛，无法认同他的话:“那你想知道沐家的秘密吗？”
“你说，我便听着；你若是不愿意说，我便绝不会逼迫你。”他道，“你告诉了我你最大的秘密就已经够了，你是女子，我便很欢喜，这是我认为你最大的秘密，我只知道这些就够了，你也明白，这个秘密，只要你不说，便不会从我这里泄露半分。”
这样的话太过寻常，可是却比天下那些甜言蜜语更让人心动 他的话令人无意识间便想选择相信，仿佛相信他的话，便是这一生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顾昭，你这样，会让我不知所措的。”我缓缓道出心中所想。
“那岂不是正好?”他道，语气是明目张胆的调笑意味。
说到这里，他突然面色一重，好像是想起来了什么，捧着我的手便径直贴放在他的唇上，冰凉柔软的触感从手上袭来，我却生平第一次不曾感觉到反感，也不想逃离，我只是觉得，这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
他道:“明日陛下依旧会宣我入宫觐见。”
我怔然:“做什么？青虎符的事情不是有了交代了么？既然皇帝已经要放过你了，怎的还搞这样一出?他是想要做什么？”
青虎符的事情既然皇帝一开始便没有打算真的对顾昭做什么，那便没有问罪的必要了，皇帝想要放过顾昭，那就不会让他有事，毕竟皇帝忌惮沐家，需要现下如日中天的顾昭给他平衡掣肘一下沐家，也是意料中的。
可责罚已下，皇帝宣顾昭去御书房又是要做什么呢？尤其顾昭此刻以这样的口吻说出 那就必然不会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我突然就想起来一件很久之前的事情，开口便问:“你同皇帝之间，究竟有些什么交易?那日，你与皇帝在御书房中，谈论的又是什么？”
他听了也只是微微顿住，仿佛是想了许久，才想起来我所说的事情是哪一件，然后他面色如常，没有波澜的道:“我记得，当时仿佛是有刺客进宫，却不曾想到，那奔走逃跑的刺客会是你。”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心中时刻挂记着正事，悄然问道:“看你当时那样紧张的模样，想必谈论的也当是大事吧？不然如何能这般追出去?”
他顿了顿，嘴角带着了然的微笑，道:“你还想知道什么？”
我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道:“不，我一点也不想知道。”
他笑:“不想知道你这般问我做什么？嗯？”
我一脸严肃正经，道:“不，我是真的不想知道。”
他道:“哦，那好吧。我原本也没有打算告诉你的。”
我:“……”
突然间一种被人欺骗的奇异感觉袭满全身，我很是不耻，劈头盖脸地怒道:“你方才还说我想要知道什么，都会告诉我的，现在只不过一瞬间你便反悔不记得了，哼，陆老头说的果真没错，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顾昭:“……”
“方才可是你说不想知道的。”他又道，想了想，又十分认真地道，“坦诚相告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事无巨细的全盘托出，顾某认为，只能同家妻相告……昀昀若是想知道，那不若嫁与我如何？”
我:“……”
呃……
很好，说来说去又说到这里了……
明明一谈及这件事我便知道这一开始便是没有结局的事情，一朝重臣，与皇帝眼中的威胁沐家家主，就像天上的月亮与初升起的旭日，注定永远都不可能同框而起。
可今日，他说起此事来，我竟然是不想拒绝的，我甚至还想过万一就可以了呢？万一有一天就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在一起了呢……
这样的认知在心里头不停地回荡着，反反复复，我按捺住心头的异样，面上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一样，我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假使有一天，我们的立场不同，要各自站立在对立的一面上，你……要如何选择?如何做呢?”
“自然是随着妻走了，我这人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唯一不好的地方呢，大抵就是太听媳妇的话了，她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这话的意思是他其实是个妻管严?还是他可以谁人的话都不听，却唯独会听妻的话呢?
“我好似记得，白槿也是个妻管严，可是你终究和他不一样。”
他歪着头，诧异不已道:“有何不一样?”
我摇头叹息着:“白槿那是发自肺腑的怕妻，瞧瞧你这样，能怕妻才怪了。”
“嗯，是不一样。”他缓缓道，戏谑的目光始终放在我的身上不曾移开，“他那是懦弱，胆小如鼠，他怕妻成了个朝臣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可我不一样，你要知道，没有人轻易可以成为我的妻，也没有人可以轻易让我心甘情愿地为之如此。”
我一愣，以顾昭的性子，的确不是一个怕内侍的人，可那样让他心甘情愿“怕”的人，不知该高兴还是该欣喜。
“我给的，自然会是世间最好的，她想要的，无论是什么，我都会为她夺来，我会让她享这盛世繁华，看尽这繁花似锦，会让她一世长安。”
“沐昀，若是我说，我今生只想给这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你，除你之外不会有第二个人，你愿不愿意?”
“我所求的并不多，你若是想要权势，我会尽我所能拥护你得到你想要的，你若是想要偏安一隅，我便可以保证，没有人会来搅了你这片清净天地，你想要的一切，我不敢保证全部都可以做到，可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你的一切。”
“如果是这样，你愿意吗？”
他的眸子灿若星辰，仿佛比窗外那些璀璨的星子更要耀眼夺目，在他的眼里，我感觉到这一室的烛光都无法同他相比，他那样的艳丽风姿，面容尽显意气风发，好像刚刚他说的是那样一件重中之重的事情。
我静静地望着他的眸，仔细的看着这一刻，如果时间可以停止，我希望就这样，就这样静静地停留在这一瞬间，永远都不要继续下去，我贪念这样的温暖，我同样渴望得到这份温暖，虽然明知道，这是我身为这样的身份永远无法得到的奢望。
可我还是想得到。
我站了良久，也望了他良久，他便也看着我没有说话，我们静静地对望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我才终于浅笑出声:“愿意呢。可是我要走了。”
我望着天外将近要天明的模样，回过头再次看了看他，道:“你今日所说的话，虽然我认为虚假部分良多，但是，我会记在心里，我准备记上许久许久，最好永远都不会忘记。但，顾昭，你明明知道，这样的话根本就毫无意义，所以，我只听今日这一次就够了，以后我想再听到了，因为我并不喜欢一个人对我说过的话在将来的某一天又会被另外一个人听见。”
“你也知道，这些话 我今生只会对你一个人说，没有另一个人，没有。”他缓缓截住我的话，“沐昀，你听着，总有一天，我会以十里红妆迎你，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希望，你今日说的愿意不是戏言。”
我回眸微笑，道:“好。”
然后我慢慢迈出房间，望着天边将近微亮的天光，嗯，在这待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我急急往之前来时的路上往返着，路过一处假山时，恰巧瞥见了那个寻来大夫的丫鬟，我望着她脸上略显焦急的面色，心下便已了然。
或许，这样在黑暗与谋算中待久了的人，都渴望这样恬静天真的模样吧，那样，会让自己还能想起自己初时的模样，想起自己也曾经那样天真过。
我收回视线，便也没有多看那边，我可能有些明白顾昭为何会将那丫鬟留在府上的原因了，大抵他便是想要这种曾经的天真，用将自己陷于危险的境地也丝毫不介意，这大抵就是我对他的感觉与其他人不一样的根源了吧。
他不会事事需要考虑诸多的因素，而随着自己的心走，他想要什么，不必担忧他的所作所为会对以后有什么威胁所在，而正是如此，我才这般欣赏他，这般注意他，甚至我想要同他一起能够做到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