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我无力扔下这些话后便径直踏入了房间去,想起方才的那个丫鬟,顿时又觉得有些好笑,顾昭府上竟然还有这样不谙世事,这样单纯的人。
这样密布诡计的深宅中,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而令你从云端跌落的大多都是自己身边的人,或者是自己府上的人,是以无论任何一家在朝为官的人家中,下人都是经过三挑四选出来的人精,就算胆小了的,可也有一丝头脑在。
而方才的那个丫鬟,当真让人无话可以吐糟。
我想,这大抵也是顾昭不愿意将他重伤的事情外露出去时喊了她来的缘故,那个丫鬟单纯,什么都不懂,定然是听他的话的,而也就避免了他府上的其他有不轨之心的人的耳目。
不过这样单纯的人亦是同样危险至极的,稍有不慎便也可以让人抓住把柄,用来威胁他,而到那时,就当真是有祸事临头了。而对于我来说 我沐府是不会有这样单纯的人存在的。
只因为,我不可能会给自己留下日后用来要挟我的危险。
我摇了摇头,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是真的不知道顾昭的脑子里究竟是在想些什么了,在我的认知当中,顾昭应当是和我一样的人,也是那种不会给自己留下危害的人,只是他会将那个丫鬟留在府中,这一举动,令我不得其解。
我叹息着步步迈向卧室里侧,同时也尽量放轻了步子,没有弄出太大的声响,越是临近床榻,我便能听见来自那人浅浅的呼吸声,那样均匀,仿佛已经熟睡,可是又带着几丝让人无法忽视的提防和警惕。
我忽然想起了自己,谁不是一样呢?日日夜夜都无法安心入睡,每日担忧的都会是哪一刻会丢了自己的性命,抑或无法预知突发其来的事故。
真是很累呢……
我慢慢靠近床榻,唯见一个上半身裸露在外的男子静静趴在床沿上,虽是背部此刻已经被鲜血浸染,却仍旧可以从周围看出原本那是一张怎样完美的肌肤,细看之下毫无一丝瑕疵,白皙如雪,肌理分明。
越朝着他走近,我便越不是滋味,直直在他面前蹲下之时,我才看清了他的面容,仍旧是那样好看的眉眼,宛如世上最为高明的雕刻师亲手一点点镌刻出来的,眉目如画,俊朗依旧,如天地之间仅有的风景,立于乾坤之下,又像是汇聚了齐在了一点;只是眼下他苍白如同宣纸一样的面色令他周身掺杂了莫名的令人怜惜的味道,像是无意识般,我伸出手来竟是想要描绘他的轮廓。
长如蝶翼的眼睫微微颤动,如受了惊的小兽一般瑟瑟发抖,我呼吸一窒,望着他轻微蹙眉的面容,我伸出手捂着胸前的位置,那里好像正在疯狂的跳动,无法控制的跳动。
大抵足足半晌,我才平复着自己的心绪,顺便向周围都四处张望了一番,周围的东西并不多,而一眼便可以见到的大抵就是案上堆砌着的药物,看那样杂乱的痕迹,翻动者大抵是时间紧迫之下来不及仔细清理便随意放置在了此处。
我想到之前端着那一盆血水出去的丫鬟,又看了看顾昭袒露无遗的后背,看那伤势,那小丫鬟大抵应当也只来得及为他清理了伤口,还不曾上药。
“你瞧啊,你府上的丫鬟还真是贴心窝窝呢?药都不会上。”
我叹息一声,旋即起身来将案上的那些药物放置鼻息下嗅了嗅,嗯,都是上好的货色。
琉璃散,嗯,百年难求的修复伤口的药粉,基本有价无市,就算靠着关系寻来了也定当是花费了天价,现在就拇指般大小的药瓶子在黑市上已经卖到了五箱黄金不止。
凌霄翡翠丸,嗯,天山上的圣物啊,那天山上的陆老头和我沐家关系这么好每次求个药都磨磨唧唧要这个条件那个条件的,如今这圣物就这样到了顾昭府上?!开什么玩笑!
我不敢置信,我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陆老头有什么私生子啊徒弟什么的,陆老头一向抠门的紧,又不是那样会吃亏做赔本买卖的人,和多年至交的沐府都要狠狠咬上一口才舍得松口,何况一个区区刑部侍郎的顾昭呢?
可这样的圣物的确是在这里啊没错,我拿着这药瓶,突然觉得真是奇怪,顾昭能弄到这药应当是费了不少功夫吧?可是这药既然能放在顾府当中,在他受伤的时候又可以恰好的拿出来,那就说明这药原本便就在这里的,那顾昭这顾府里,究竟是藏着多少宝贝啊……
哦对,还有一样,千金子呢,这药虽是不怎么出奇,可我还是蹙紧了眉,千金子在民间是没有的,只因为皇帝曾经下令,这味药要归于宫廷,民间百姓不得用之。所以,总而言之,这千金子,是只能给皇室中人才可以用的一味药,就算是臣子也是不被允许用的,而如今,这味药却出现在了这里,是什么情况呢?
我恍然间想起,顾昭身上的气质确实是有那么点不一样,可我从未探查过他的野心,也无法断言顾昭究竟是如何想的。
私自使用皇宫特定之物,连我沐府都不曾跨越过这个禁线,生怕万一什么时候被人瞧见了又给沐府扣上一顶藐视皇权的帽子,若经过有心人一番经手,那重则便是谋反的罪名了。
可顾昭将此物这般光明正大的放在府里,他是想做什么呢?他不会不知道这东西若被人发现将是一件多么严肃的事情,可他偏偏就是这样做了,还做的如此不掩人耳目,我笑了笑,这货该不会是对那个位置感兴趣吧?
除开这个原因,我完全想不到更好的理由。
就在我抓着药瓶子深思的时候,身后传来细碎的声响,我愣然之后便回过头去瞧,只见顾昭这时候已经醒了来,瞧他的模样仍旧是那样苍白的,仿佛风一吹他就要随着风飘走了似的。
我瞧着他微微的动作便知道他是想做什么,直接三步并做两步走上前去将他扶着,动作轻柔地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敢保证,这或许也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这般对待一个男子,一个我曾经觉得会一辈子为敌的男子。
“你怎么来了?”
他抬眼问了一句,声线不复平日的沉稳,却多了几分难掩的沉暗与无力,可即便这样,依旧那样悦耳动听的嗓音似乎传进了我心里。
我笑了笑,云淡风轻地嘲弄他,道:“不是白日里还挺好的吗?为何现下会这般模样了?”
他眼睑微垂,仿佛有那么一瞬间的疲惫之感,却又被他顺利地掩下,分毫不差地变回昔日的俊俏公子,许是见我开口娱弄他,他耐着性子回我,道:“是挺好的,原本便无大碍,只是刚刚回府便被一群老顽固缠了身,拉着我东问西问要我做主,哪想知那些人竟然那么蠢,这些小问题都要来问我,我心忧这泱泱大宣,却是一群酒囊饭袋,一气之下,为了这大宣的未来,硬生生被他们给气得,才会是我如今这般模样。”
我:“……”
我:“所以,你是被他们……蠢晕的?”
顾昭:“……”
“哈哈哈哈……”
我拍着床沿瞧着他那副想说话却不知怎么说的表情,便一阵喜悦,直直将那雕花红木拍得砰砰直响。
等了一会儿后,我才发现顾昭眼角眉梢都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虽然我并不知这笑意是出自何处而来,可我看的出来,他是真的开心。
那样眼角含笑的模样,很久没有人对我流露出这样宠溺的表情了,我同样欣喜。
“你怎么来的?”
他又开始问起方才问过我的话来,我抬起眼瞥他,看着他微微偏头的模样,竟然有种别样的风采动人。
我还是笑:“自然是走进来的了。”
他闻言轻轻笑着,道:“总算让你爬一次墙了。”
我:“……”
“那叫翻墙不叫爬墙……”我声线微低了下去,却仍旧不敢苟同。
“能让你一个不喜欢爬墙的人爬一次墙,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这样来看我,倒是显得你很在乎我了。”
我:“……”
顾昭,能要点脸吗?
“我给你上药吧。”我握着手中的瓷瓶,对着他轻轻道。
他微微点头,没有拒绝我的提议,我便直接将药粉细细洒在他背上,他的眉随着我的动作一点点蹙着,似乎是疼的,却也在隐忍着不出声。
“方才……你在看什么?”
他突然的提问让我的动作一顿,我看了看手中的堪称珍贵无比的药粉,我觉得嘛,我看的事情多了,简直是透过外表看内在,我还想了许多许多。
于是我漫不经心地回答他,道:“看美人啊,受了伤躺在床榻上的美人,很是我见犹怜。”
这话一出,他便又笑了,那笑声不同于之前的压抑,反而是发自内心里的笑意,欢快地想让人同他一起大笑出声一般,我怔怔地望着他的侧颜,柔和地仿若天际里落下的温暖阳光,直直照得人心花怒放,温暖如初。
“这算不算是,我被调戏了?”他睁着眸子望着我,表情那样天真懵懂,仿佛是真的在问我话一样。
我向上翻着白眼,道:“你说是那就是吧。”
他一怔,复而微笑道:“今日,你仿佛有些不同。”
我愣住:“哦?哪里不同?”
“无事。”
我:“……”
我将药粉都均匀地洒于他背部之后才将瓷瓶收起来,转而睨了他一眼,想了想,又将瓶子转到他面前,道:“你说,这么珍贵的药,为何你会弄得到呢?甚至还有这么多的存货在府里?”
他瞧着我手中的瓶子,看着他的视线又好像不是在看我手中的东西,更像是在瞧着我的手,我微微瑟缩了一下,为自己的这样的认知感到有些不耻。
沐昀啊沐昀,你什么时候也这般不要脸了呢……
过了很久,我以为他不会回答我的问题的时候,他却又开口了:“昀昀觉得,这药很珍贵?”
“天山圣物,黑市无价,还有这皇室独有的千金子,哪一样不珍贵?”我答道。
他忽而颔了首,好像想了许久才颇为勉强的赞同了我的话,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可,这些药,对于你来说,不是同样轻而易举便可以得来吗?既是如此,这有什么好珍贵的?”
我轻笑一声,道:“对啊,以我沐府的势力是可以弄到,可我不会要千金子啊,照你这么说,你是想隐晦地告诉我,你的顾府丝毫不差于沐府吗?还是说如今的顾府已经足以与沐府一较高下?”
“旗鼓相当。”
我看着他口出狂言的脸,心下无比怅然,然而不待我吐糟他的话,他便已经再次朝着我吐出雷死人的话来:“只是一个是懂得低调行事,一个是高调自傲地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
我:“……”
所以,他这是在说,其实沐府这第一世家不过是靠着人言传布所以才声名远播?还是说,他觉得他真的有能耐可以掰倒沐家?
呵呵。
我笑了笑,心底里觉得自己不应该同一个尚在病床上的人计较许多,毕竟他还病着呢不是,万一人家就是伤了脑子也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