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我一直觉得,沐寅虽然混账了点,可是却不会如现在这样找揍,我斜着眼睛瞧着他,在确定他是不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之后,我再收回了眼神,道:“沐寅,你最好不是故意的。”
说完我便抬起腿往前迈去,我从小便方向感极差,甚至已经达到了出门离家三里外便会迷路的那种,所以此时我根本就分不清任何方向,我走了几步之后,又迫不得已调回头去,道:“你认识路?”
因为……我不认识这是哪……
“认识的。”
沐寅点了点头,接着又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之后才再次确认,“这里应当是京郊外围三千内里的西林。”
我愣然:“西林?”
“看这里四周的建树和风景,应当不会错。”沐寅大步流星往前走去,瞬间便走到我的身边,我侧头看他,他却仍旧是在观察这周围的环境一般。
“你怎么知道这里是西林?”
我突然想起,沐寅自小便是跟着我一起在沐府长大的,就算后来他同父亲一起出去云隐,没有父亲的命令,他也是不能随便出走的,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大宣,西林的地域颇为广泛,一般人走到这里都有些分不清路,而沐寅却可以如此熟稔地识得这里,且还确切地指出了这里是外围内里的西林。
按照我对沐寅的了解,如果不是这里的风景太引人注目抑或太为令人印象深刻的话,还是这里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他这么深记。
沐寅听闻了我的话,只愣怔了片刻,随后面色波澜不惊,一面朝着外围走,一面回答我:“你是个分不清路的,有你一个就可以了,难道你还以为我像你么?”
我皱着眉,不置可否,可我看着他此刻面上的神色,总觉得沐寅有一些不对劲的地方,“你以前来过这里?”
他笑了笑,指了指前面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看那树的样子也应当是有些来历的古树了,枝枝叶叶盘错其间,树叶阴郁浓厚似遮住了半边天空,点点余辉从中间慢慢投洒开来,形成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这里,你也来过的,只是你或许不记得了。”
我抬眼仔细看了一眼那棵树,努力回想着沐寅所说的事情,这里,我以前来过么……可是,我却完全没有印象……
我凝眉再次望去,将我这一辈子,从小到大的事情反复过虑一遍,可最后我却还是直接认定以及确定,我是不曾来过这个地方的。
“沐寅,我没有来过这里。”
小时候的我除了逛窑子还是逛窑子,除了花天酒地还是花天酒地,我的一天里有大半的时间都是在陪着春风楼里的花魁姑娘一起度过的,另外大半的时间大抵就是在睡觉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时间来这样比较荒凉的地方?这样简直不合常理。
“沐昀,如果,我说如果,万一沐画她真的是皇帝的女儿,那……”
我斜着眼,古怪地望着他:“那不是正好了吗?画画要是真的是皇室中人,事情查明之后她就不会有欺君的危险,而皇帝向来就是疼爱小公主如命,那么画画,将会是这大宣第二个长宁公主。”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她若是成了公主之后,将沐府陷于不义……况且,她自小便待在沐府,你又同她最好,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不知道的她也知道不少,万一她拿那些来威胁你,你想没想过,届时该如何去处理?”
我摇了摇头,伸手接住一片缓缓飘摇于空中的叶子,它端正躺于我的手掌心上,那样的乖巧,我淡然回答沐寅:“画画在沐府这么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就这么看待画画的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你难道不清楚吗?她不会的,不会背弃沐家的。”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公主,是皇帝的女儿,是君;而沐府不同,你也不同,你是臣,你姓沐,她姓风,她没有任何立场再喊你一句姐姐,相反,她现下是皇帝的人,皇帝向来视沐府为眼中钉你不会不知道,可现在难保沐画就不会倒插一刀。”
“够了。”我冷声打断他的话,皱着眉头瞧他,仿佛我在这一刻才真正看懂沐寅一样,“沐画怎么样,那也是她的事情,沐寅,如果我没记错,画画她之所以出去认下这个公主身份,那是因为她不想你娶其他人,她……是喜欢你的。你现在不是应该要思考自己的事情吗?她当了公主,君臣之命难以抗之,若是她让皇帝下令让你娶她,你娶吗?”
“沐昀,你明明知道,若是沐画那日不出来,依你的计划,我也根本就不可能成功迎娶长宁公主,一切都在你的计划当中,谁也没有想到沐画她会突然出去……”
对啊,谁也没有想到,沐画竟然就是皇帝失散多年的女儿,谁也没有想到。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抬眼再望向天幕的时候,已经夜幕低垂了,我望着天叹息,事到如今,谁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现下也唯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天已经黑了,还有多久才可以回府?”我歪着头望向沐寅,希望他可以明白我此时的想法。
“这样宁静的日子,没有人来打扰,也没有人会那些阴谋诡计,安详恬静,这样的时光,你不想多待一会儿吗?”
我浅笑着,嘴角的弧度已经完全上扬,再看着他的时候,内心已经番了几番,道:“你喜欢这样的安静?”
“沐昀,你知道我的意思的。”
我点点头,拂了拂袖子,将之褶皱都抚平之后,才开口道:“知道是一回事,但能不能赞同又是另外一回事,你也明白的,若是你处于我的位置……或许一刻都不能有这样安静的日子,不是不喜欢,而是这样的情况不允许。”
说完这话我便径直往前边去,这样类似的话语很多人同我说过,画画说过,顾昭说过,可他们明明都知道,这些话没有任何意义,也根本不可能实现,而沐寅此时再次同我说起,我心里唯有逃避掉,因为,这些对于我来说无异于异想天开,我也没有意义在同沐寅说这些浪费时间的事情。
“走吧。”我道。
沐寅的神色有些哀伤,虽然我并不明白他为何会有这样的表情,可是那也不是我该想的事,我一边催促着他快些走,一面又在担忧今日的遇刺究竟又是何人出手,毕竟沐府势力仍在,就算有人想要我死,可那也没有人会愚蠢到光明正大的地步,何况我遇刺的时候恰巧是个青天白日,对方难道就不害怕人多眼杂被人看见?还是……对方根本就不害怕后顾之忧,而此为的真正目的,只是为了给我一个警告?
这个时候,我竟然有些开始怀疑顾昭,抑或者……沈璧。
这样的预感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可是潜意识里就是这样,沈璧现下也应该知道我同妤欢连通一起算计了他,若是他此刻想要我的命我也毫无意外,毕竟我也曾害了他的性命,如若不是因着顾昭,临时改变了主意,此刻成为阶下囚的,或许就是沈璧。
“沐寅,你难道没有发现,今日的来行刺的刺客,太……不堪一击了吗?”
如果对方的目的当真是想要索命,可也不能派一些像那些只会一点三脚猫工夫的人前来送死,在场的只有我和沐寅,虽是会点武功,可对方人多势众,如果是些武功高强的杀手,那么就算我们不受伤,也绝对会拖延一阵子,可他们却那么快便束手就擒,这简直匪夷所思。
“你认为,他们的目的并不在你我的性命?”
我点点头,道:“不,你来之前,他们或许不知道你会和我在一起,所以他们是没有想要我的命。但是,他们又为何一定要来西林才动手呢?”
“西林是最为荒废之地,他们想要掩人耳目,这里的确是一处绝佳之地,且还不动声色,他们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
我“嗯”了一声,旋即颇为不赞同的开口:“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从宫里出发回来,会经过一处密林,而此处西林正是从那里经过,但是他们想要掩人耳目的话,密林根本毫不逊于这里,可他们却放着那么近的地方偏偏要绕远路来这里,是何道理?”
我说完这些话,沐寅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直直逼视着我,仿佛见着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情一样,我知道他心中的疑惑,叹息一声,我无奈摊了摊手,道:“难道我在你心里就那么酒囊饭袋吗?我分不清方位,可是大致的地图模子我还是懂得一些的,加上你方才不是同我解释了这里具体的位置吗?那这样猜出来也不难。”
我的确不知方位,可是具体的路线我还是知道的,这样就好比你明明知道路,可是因着不认识建筑抑或方向感极差的问题也会导致你迷路,这样的人一般很少见,可偏偏不巧的是,我就是这样的人。
“哦。”沐寅淡然应声,“那你认为……”
我淡笑不语,很久之后,我眯起双眸,淡然肯定我的猜测:“那些刺客或许目的,只是仅仅想把我引到这里来。”
这样的举动很是奇怪,完全摸不清对方的用意何在,又是为何将我特意带到这里来,我忽然想起,猛然唤了一声。
“啊,对了,我们方才不是还留了一个活口吗?回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猛然转身面朝着沐寅,他也朝着我点了点头,我正准备拉着他快些走的时候,他突兀地停了下来,朝半空漆黑处招了招手,不过须臾,便有人用着轻功飞到我们身前,那人朝着沐寅单膝跪地,低垂着头:“公子。”
我惊愕当场,不敢置信:“你带了暗卫?”
“他是阿言。他一直跟着我们的。”
我再看向地面上跪着的暗卫,觉得自己是不是最近武功下降还是感觉不大灵敏了,这个人跟着我们一路 我竟然丝毫不曾察觉……
但是,更重要的一点还是——
“阿语将那个刺客带回去时,我记得明明有两个人是一起回去的,难道你带了不止一个暗卫?”
阿语是我一直带在身边的暗卫,平日如果没有特别需要避讳的事,他几乎是形影不离的,而依着我自己对自己的武功也挺自信,便没有多带其他的暗卫跟着,一来也是怕到关键时刻会节外生枝,二来便是我自己也有自保的能力,犯不着带着两个暗卫。
可是沐寅这样武功不错的人,竟然出门还带暗卫已经足够我惊讶的了,毕竟凭他的性子,不喜欢被人束缚亦或是监视,应该是不会带暗卫这样的人的,可是今日他却带了两个人。
“你看错了。”
沐寅突然打断我的思绪,言辞恳切且异常坚信,仿佛一口就咬定了我认为的事情是我一时的错觉,我皱着眉:“是吗?”
“我只带了阿言一人在身边。”
我再次看向跪于面前的阿言,他仿佛感觉到我的视线放在他身上,缓缓抬起头时却没有正视我的眼睛,暗卫不得正视主子的眸,这是尊卑之分,是以我也没有太多做计较。
但我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困惑以及疑问,轻声朝着他问了一句:“今日出来的护卫只有你一个?”
阿言低着头,声线清朗却不卑不亢:“回家主,今日的确只有阿言一人跟随于主子身边,府中暗卫营里每日都会有人员出入记载,阿言所言句句属实,家主可以去查。”
“今日?你的意思是……”我抓住他语句中的疑点,立时便问。
沐寅却突然上前捧起我的脸,迫使我的头微微仰起,我转过头去看他,毫无意外地发现他的眸子里闪着一些莫名辛酸的哀伤,我微微一愣,他便继续望着我的眼睛,道:“你不相信我?沐昀,现在你连我都不相信了吗?我说过的话,就那么值得你怀疑吗?还是说,我已经到了那样不值得你相信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