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竫立刻买了返家的机票。
现在距离下个月的十六号还有二十几天,他要先回家去看看,跟妈妈和舅舅报备一下。
家里还有一个烂摊子,等着自己回去处理。
婚礼上自己悄无声息离家,虽然本非刻意为之,也并没打算不负责任地甩手离开,可是事情就成了那样。
这些日子,妈妈和舅舅面对女方及家人,低声下气,受尽了委屈。胡佳苑家人几次来家里胡闹,搅得自己家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时竫妈妈战战兢兢,平时不得不大门紧闭,来人进不了大门,就从外面往院里扔砖头石块,差点砸伤时母。
妈妈嘱咐儿子暂时避避风头,尽量少去镇上,以免碰到那一家人。
时竫离家到S市,一方面是抑制不住自己对江苑的思念,另一方面,也是想避开胡佳苑一家的纠缠和骚扰,躲避一下。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自己任性的结果,但是他不后悔。
本以为自己可以如妈妈期望的那样,寻一个平常女子,就像是胡佳苑那样的姑娘,平平淡淡度过一生。
可是事到临头,他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低估了自己对江苑的感情。
时竫知道,对新娘胡佳苑而言,自己这样做让她难堪难过,对她也失之公平。他觉得自己像个小人,不配称君子。但是他没有办法,因为管不了渴望江苑的心,管不了想见到她的那份迫切。
傍晚时分,他到达虹桥机场。
在机场大厅,他心事重重,只顾埋头走路。
可是就因为太过专注,他竟然没有看到,江苑裹挟在人群里,拖着小件的行李,正缓步朝外机场外走去。
他进机场,她出机场,两人擦肩而过。
他们背向而行,擦身而过,互相视而不见,彼此像面对无数陌生面孔那样,视而不见,淡然走过。
女人的感觉是敏锐的,走出几米远,江苑感觉迎面而过的那个高个男子似曾相识,那感觉非常熟悉,虽然没来得及看清面容,但看背影俨然就是时竫。
江苑暗笑自己着了魔,怎么看谁都像时竫。
她甩甩头,既然已经决定放下,就该坦然、从容、淡定地继续自己脚下的路。
夜晚,飞机起飞时,时竫靠窗望向脚下的城市。地面上星星点点的灯火,路上的灯光连成一条条长龙,楼宇的灯光点点均匀散布,仿若星空。
这万家灯火中,哪盏灯是属于江苑家的?
大千世界,浩淼繁杂,雷同的东西很多,格外耀眼的也不少,但是却你钟情于那唯一的一盏,这就是缘分,就是命吧!直到空姐走过来,客气地提醒他关闭小窗,他才从迷离中醒过来。
我于千山万水外,凝望你的身影。
不知道灯光迷离处,哪个背影是你的?恍惚间,时竫眼前浮现江苑如新阳熠熠的笑脸,那笑容,温暖和煦,似夏花盛开。
但这仅是一瞬间地盛放,倏尔就消失在车流穿梭的大街之上,湮灭在人潮中,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留给他的,是越来越模糊的背影。
什么时候,你会转身朝我走过来?
会有那么一天么?
要是从此,彼此消失于人海,自己该怎么办?不能想象,无法可想!
一切都是未知数!
南方这座城市,江苑虽并非第一次踏足,小蛮腰芳容也并非第一次目睹,但以前是为了公差而来,仅是这个城市匆匆的过客,急匆匆的,并未曾对这个城市多看一眼,甚至,对这个城市地标性的建筑,她也无甚兴趣。
传说中的珠江,其在当地人的地位,不亚于自己所在城市的人对浦江的厚爱。珠江和浦江,同是一个城市的母亲河,绵延流长,生生不息地哺育着生死轮回的人们。
只是,年年岁岁浪涛依旧,岁岁年年人却不同。当初的自己,意气风发,如今的自己,已是残缺之躯。
现在,又踏上了这片土地。这次只是为了一个心愿而来,一个可以长长久久活下去的心愿。
一出白云机场,一股热浪迎面袭来。找一家宾馆住下。洗个澡,休息一下,下午直奔白云山而去。
白云山有两个出入口。
一个出入口,连接大路。之间大路宽阔,迂回曲折,有观光车穿梭往来于山上和山下大门。另一个出入口,接通上山的小路,称为摩云登山小路。这条路窄且蜿蜒,难以攀登,不似走大路那般安闲。
但是小路有意思,沿途可以看见大路上欣赏不到的风景。
避开人多宽阔的大路,江苑选择了寂静少人的羊肠小路。她的目标是白云山顶峰:摩星岭。小路全长2889米,蜿蜒拾级,沿途树木葱郁,藤蔓野花随处可见,鸟雀鸣唱,偶遇潺潺溪流,很幽静。
这让江苑不由自主又想起北方,几千公里外的那片山林,还有山林里的那座院落, 还有,院落里的人。
耳边有鸟鸣,远处还有水流声,走几步一个转弯,明明听见前方有人轻声交谈,可走半天也不见人影。小路有的地方很陡,难走,需时时小心脚下。
江苑迎面碰到从山上下来的几对情侣,似乎都走累了,问江苑还有多久才能走下山。
通过交流,江苑才知道,她汗流浃背地走了半天,眼睛似乎被什么东西糊住了,模糊一团,饶是这样,走了还不到路途的四分之一。
幸亏在山脚下的小卖部里,预先买了两瓶水背着,否则这么个流汗法,不渴死,也要因脱水虚脱了。
江苑走几步歇一下,喝几口水,她不敢一口气喝光,此时水显得珍贵,舍不得浪费。
真的体会到上甘岭的滋味了,江苑自嘲地想。
好在,走一段路,都有可供游人降温洗漱的自来水龙头,于是,江苑走一段就去洗把脸,身体不至于太缺水。对正常人来说,走这样的山路,不会很吃力,但于江苑不行,她的体力不允许她爬这样的山,虽然不高。
虽然以前也徒步走了很多地方,但登高爬山她不敢涉及,因为怕体力不支。
爬到估计半山腰了,她看到当地人,正拿着盛水的器具接山泉水。泉水水流细细的,很多人在等候,她口渴得要命,但又不好意思插队,时间上又等不起,干脆放弃,接着往前走。
偶有行人匆匆从她身旁走过,健步如飞,也有的胜似闲庭信步,还有人精力充沛地脱离主道,东走西看,四处观赏。江苑却累瘫了,失去了刚爬山时的兴致和力气,沿路歇息了好几回。
路遇 两个当地人在一处小亭子里闲谈,看到满脸通红的江苑,就鼓励她,说再往前就到大路,不会这么难走了,加油吧。
江苑笑笑说,谢谢,连放弃的念头都不敢有了。其实也只能继续前行,上山容易下山难,回去的路也不好走。
正当她坐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思虑要不要再往前,不往前走的话,要怎样下山的时候,有人悄无声息地坐在她的身旁。
她的心蓦然一惊,虽然没抬头看,但凭着遮盖头顶那一大片人影,第六感告诉她,是个男人。
不会遇到什么色魔或是抢劫犯了吧,此时此地周围寂静无声,一个人也没有,不管他是劫财还是劫色,自己都很难逃脱。
一个陌生男人和自己比肩而坐,不由不让人心生畏惧。
江苑第一念头就是:赶紧离开。
江苑不敢目视来人,迅速起身,扭头就走,心里唯一的念头是:快来个人啊!
“累了就再歇一会儿吧!”这声音好熟,好似天籁。
不会吧?这里是ⅹⅹ市,白云山半山腰,与那山林中的院落,相距千里之遥,自己怎么会产生了这样的幻觉?是不是在最危急的时候,自己脑子里冒出来的救命人都会是时竫?
她不敢置信,慢慢转身,像慢镜头。
“时竫,真是你?”江苑惊讶地叫道。
“是我。”时竫坐在那里,好整以暇,仰头看着她。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苑依然没从混沌中醒来。
“有人告诉我,你要去有‘锁爱台’的山上许愿,我想知道你要许什么愿,就来了。”时竫嘴角带着笑意。
“你怎么知道我在羊城?还有,你怎么知道我要来这里?而且,要是你走大路,我们就不会遇上。”
“羊城‘锁爱台’不就在白云山顶吗?现在可是网络时代!上网搜寻一下,不难找到。我猜你必定会走小路,小路可以领略不同的风景,走大路,就没有爬山的感觉了。”时竫说。
江苑只能说,他真的就是她肚里的蛔虫了。
“你这是从山上下来吗?”江苑问。
“我早已经到了山顶,并且把我的心愿锁挂在了那里了。”时竫说。
“那你现在-------”
“我再陪你爬上去,后面还有很长的路呢。”时竫说完要拿过她的背包。
江苑闪开了。
“你刚才上去走的哪条路?”江苑疑惑地问。
“我是坐车上的山。本来想先到山顶,以便守株待兔,等了半天也不见人,想想也知道某人肯定爬山吃力,所以下山来找你了。”时竫戏谑道。
说谁是兔子?你才是兔呐,江苑腹诽。
“你妈妈和舅舅他们同意你出来?”江苑本来想问,你怎么扔下新婚没多久的妻子,自己跑出来,这太离谱了。但是江苑话到嘴边却变成了这样。
“我妈妈和舅舅说希望你有时间回去看看。”时竫道,“我妈妈她最近身体不太好,我也只能出来几天,马上就得回去。”
“我也很想他们,你回去后,别忘了替我问候他们一声。”江苑想,这是人家的客气话,现在回去,算是怎么回事呢?自己算是他家什么人?房客?亲戚?朋友?
“我没有结婚。”时竫单刀直入。
“怎么会这样,我明明看见------?”江苑嘴唇微启,怔怔地问。
时竫离开S市那天,自己从外地回家,父亲并没有谈及时竫造访一事,倒是钟伟略略提了提。
钟伟还说,他没能按照她交代的去做,因为时竫那家伙聪明又难缠,想隐瞒也做不到。
“因为不想耽误了人家。”时竫干脆地说。
“可是,那天,我明明看到你……”江苑疑惑。
“你看到的没错,我是和女方举办了婚礼。”但是在自己家那地方,一般都是先办登记,再结婚。
现在,有的地方,依然保持着这样的习惯,就是先选好了黄历,而后就举办了婚礼,小两口过上日子,以后随便找个日子再去登记。
“婚礼举行了一半,出了点状况,------所以更不要谈登记了。”时竫接释。
江苑不再问了。她有点不安,会不会是自己的存在,耽误了时竫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