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伟看时竫的眼神带着蔑视,“新郎官,不在家陪美娇娘,到这里有何贵干呢?”
时竫想反击,却无言。
对呀,自己和江苑已经是路人,现在以什么立场和资格踏进这里?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也无法解释。
“你走吧,不是已经结婚了么?不要再来了。”钟伟语气不善。不知他又是从何角度、以什么立场这样对自己这样讲话。
时竫不想和他纠缠,继续往前走。
“喂,大老远的,既然来了,一起喝一杯吧。”钟伟在后面叫住他。
时竫和钟伟可能都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他们两个人会坐在一起喝酒。
时竫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很少讲话。钟伟是喝多了话很多的那种。
其实,几次接触下来,钟伟是欣赏时竫的,时竫身上有一种难以言明的东西,是自己身上缺少的,或许正是这种东西吸引了江苑。
听江苑说时竫结婚了,他就是不爽,出来喝点酒,解解胸中的闷气。
“时竫,我算是看走了眼,还以为你他妈是个大情圣,想不到你和我一样,也是个混蛋。我已经很后悔了,悔不当初。我离婚的代价都多高,你知道么?现在,我他妈活的不如一条狗,人人都戳我的脊梁骨,说我危难之际,抛弃重病的妻子,有谁知道我的苦?其实,就是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要放弃婚姻。她是好妻子,我当时犯浑,脑子糊涂,犯了低级错误,一时接受不了那样的她,直到现在,她在我心里一直是完美的。江苑看似柔弱,实则性子狠绝,拿得起放的下,在她面前,我甘拜下风。她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坚持和我离了婚。你知道么,在婚姻里,比的就是谁比谁更能下狠心,我没有那样的狠心,可是她有。”
“人不是畜生。”时竫冷哼,又是那套完美理论,终于知道江苑为什么纠结这个词了,原来是钟伟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
“我不好,你难道比我好?不是照样放弃了她。”钟伟一口喝干杯中琥珀色的液体。
洋酒掺了冰块,喝下去胃里瞬间凉透,这让钟伟燥热的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不要以你的做人标准来衡量我。”时竫见他有了醉意,不再和他争辩。
洋酒绵软,后劲足,两人喝得越多,话也越多。
钟伟回忆起大学时代,他和江苑是大学同学,那时她是校花级的,要不是自己家境优渥,买通了她同寝室的吃货们,否则,他连近江苑身边的机会也没有。他使用了很多手段好不容易追到手的。那时他们的幸福快乐是真切的。
时竫默默听着,洋酒里掺了饮料,刚开始喝下去甘甜,现在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味蕾出了问题,越喝,越觉得苦涩。
一杯杯喝下略显苦涩的酒,心里抓耳挠腮得难受。
钟伟借着酒意,直抒胸臆,“你小子,知道我为什么比谁都希望苑苑获得幸福么?因为我怕再挨骂!她过得不好,会有更多人骂我钟伟无情无义、混账王八蛋,因为这些都是我造成的;她过得好,她幸福,我挨的骂或许会少些。假如她过得比和我在一起快乐,有人会说,‘幸亏和钟伟这王八犊子离了,否则,怎么会遇到这么好的人!’你看,说到底,我是为了少挨点骂,我是为了自己心里的那点难以启齿的歉疚,我是为了自己的那份私心。原来我还看好你,以为小梅终于等到了真心爱她疼她的人,我是既酸涩又高兴。想不到啊想不到,你小子也是这种人!算我瞎了眼!你既然都结婚了,还他妈跑来干嘛?你他妈赶紧给我滚,再让我看到你来招惹她,小心你丫我废了你!”当然,他君子动口不动手,不留口德,并没有真的动手。
时竫不理一个酒鬼的醉话。
最后,两人都喝断片儿了。
时竫醒来时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心下疑惑,见床头有一张信笺留言。
原来这是钟伟的狗窝。钟伟上班去了。他留言交代说,冰箱了有吃的,自己微波热一下就能吃。
时竫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这个房子面积挺大,装修的挺大气。
听江苑讲过,他们离婚时,俩人共同的房子都给了江苑一人。后来江苑卖掉了房子,开始漫无目的的旅行。
这显然是钟伟新买的房子,远离市区,但是小区环境还不错。
中午时分,钟伟打电话来,说昨天光顾了喝酒,忘了正事。
他请时竫等自己下班回来,然后再离开,说是有关江苑的事和他交代一下。
时竫纳闷好奇,会有什么事和自己相关呢?
钟伟回家时,时竫已经离开了,她已经返回先前入住的酒店。
明天下午,时竫就准备回家了。山林不可一日无人,家里也不能没有他。
晚上,这个城市霓虹闪烁时,两个男人约在酒吧见面。
钟伟要了一酒,燃起一支烟,“来一支?”
时竫摆摆手,“到底有什么事?”
“你以后别再来了,回去守着你老娘还有你老婆,好好过日子。”钟伟说这番话时,并没有抬头,他的脸隐在缭绕烟雾中,光线流转,加上氤氲的雾气,让时竫觉得钟伟的话像是从异次元传来的,特别不真实。
酒吧里的灯光忽明忽暗,互相都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此刻是酒吧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候,莺歌燕舞、灯红酒绿、声音嘈杂。
“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番话的?你有什么资格?”时竫不明白。
“我?朋友,前夫,随你怎么理解。”钟伟喷出一口烟雾,把还没吸完的烟狠狠暗灭在烟灰缸里,“不管我两是什么关系,也比你关系更近。我们从大学时期就认识,从恋爱到结婚也有十来年的时间了。你充其量也就是个认识的人,更何况,现在你已经是个有家室的男人了。”
“我要见江苑,我要听她亲口跟我讲。”时竫站起身,掏出一张纸币仍在吧台上。
“哎,小子,你别费心了,别再自找不痛快了。”
时竫转身走出了酒吧。
钟伟追出酒吧,“时竫,你非要我说出实话吗?”
“什么话?”时竫站住。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告诉你真相。江苑前几个月检查身体,发现已经转移。她上个月已经离开了。所以不要再来了,回去好好过你的日子吧。”
“不可能,你胡说。”时竫揪住钟伟的领子,神情激动。
“不要激动,这是实情。”钟伟始终垂着眼睛,语调平静。
“她哪一天走的?如果这是真的,你告诉我,她的墓在哪里?”时竫不相信。
这怎么可能?医生不是说她的病已经稳定,除了肺部有点放射性的肺炎,没有其他问题啊!怎么可能?难道只短短几个月,他们就被一方小小的坟墓阻隔,一个在外头,一个在里头?不会,不会的!
“不必再问了。我能回答你的只有这些,你赶紧回去吧,不要再纠缠这件事了。我告辞了。”钟伟逃也似的离开了。
留下怔怔的时竫站在那里。
这怎么可能?几个月前,他还能收到她从异国寄来的明信片。
人的生命再脆弱,不会瞬间就消失了吧。
他退了返程的机票。他不相信会是这样的结局,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的,除非亲眼目睹。
时竫再一次来到江苑父亲家里。
来父不在,只有江苑的继母来应门。
她打开门时的惊讶显而易见。虽然客人不请自来,她仍然客气地请时竫到屋里坐,给时竫沏了茶。
时竫打量着江苑父母的家,观察到房间里没有任何江苑离世的痕迹,一切都和以前一样。
透过江苑那间开着的房门,他注意到,江苑的房间,也还和从前一样,甚至她平时用的包还挂在那里,就好像刚刚才走出家门。
“孩子,你早点回去吧,要想开点。”江苑的继母孙阿姨轻声劝他。
“阿姨,她不是真的……?你跟我说实话吧!”时竫请求道。
“你快回去吧,我们是为你好。”孙阿姨人老实,但并不木讷。
“阿姨,她究竟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时竫追问。
“她……”孙阿姨支支吾吾。
“阿姨,我想去她的墓地看看,可以么?”
“墓地?”孙阿姨惊住,嘴巴张大,半天没发出声音。
是啊,人离开了,总会有安放魂灵掩埋尸骨的地方,人走了,朋友去墓前掬一把清泪,祭奠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吧。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朔望晦之间,亏盈变化。人也有生老病死,变化无常,无需过于悲恸。
世间轮回,你走我来,没什么不一样。只是,留下身边的亲人、朋友、儿女、父母,独自走上不归路,什么也没有带走,只是带走了自己一生的悲苦体验。
江苑走得似乎无声无息,就像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
“时竫,你已经结婚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小苑也希望你过得好,她,会祝福你的。”
江苑的继母,言辞闪烁,不愿多谈。
时竫默默地坐着,他如坠深渊,绝望之极。
“阿姨,那我走了,您多保重。”时竫知道,他从这里不会得到他要的信息,只好告辞。
但是他还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他不信,不信江苑会走的那么突然。
对了,自己结婚那天,仿佛看见过江苑的身影,这才几天时间。
不可能,绝不可能。时竫将信将疑,决定还是再去找钟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