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两人的房间十分安静,特里维康以柔和的声线唱出一首忧伤的小调。
“……我要怎样做,你才会留在我身边?我要怎样做,你的心才会属于我?”
奥尔丁顿记得那是母亲死前唱过的一段,回想当时的她是多么孤独和哀伤,怜悯之情悠然而生。 哀怨的小调唱完,奥尔丁顿说:“妈妈死前唱过这首歌。”
“这是“恋海”其中一首歌。黛玛唱完这首小调后,就会把有毒的酒递给她心爱的男人,令他不能离开自己投入别人的怀抱。我所创造出来的黛玛,其实就是希拉瑞莉的内心。”
奥尔丁顿凝视坐在床边坐椅的特里维康,忧郁 的神情更添其男性魅力。与杜德的皇者风范不同,他的魅力蕴含阴柔之美。
“请别怨恨她,希拉瑞莉只是太爱你,舍不得与你分离。”
奥尔丁顿想起母亲最后的梦囈,直到最后一刻仍轻唤殿下的名字。
“她在死的一刻,仍叫着殿下的名字。”
“在她的心中,你和王子杜德的地位是一样的。你的离开,同样会令她伤心痛苦。”
“你的意思是,假若我没执意要离开,妈妈就不会自杀?”
“不。”特里维康幽幽的叹道:“如果她还能跳舞的话,应该不会死。”
“妈妈不能跳舞?”
“长久以来,她以跳舞来麻醉自己。不断挑战极限,不眠不休的舞动身体,加上酗酒,进食太少,令她的身体过份劳损和缺少营养,机能和关节己经不能再支持她跳舞。皇城花园里的表演,是她最后一次的演出。失去舞蹈能力的她,生命就只有无尽的痛苦。换着是我,也会选择跟她一样的路。”
奥尔丁顿的耳边响起母亲邀他跳舞时,说过“这是最后一支舞,不能拒绝。”
那时候,妈妈己经无法跳舞?
回忆那时候的母亲,她的微笑蕴含淡淡的哀伤。如果自己稍加注意,也许能察觉其中的异状。
“如果,我没坚持说要去南方,妈妈不会死。”
“你留下来,只是推迟她的死期,令她活多一段日子罢了。”他凝视奥尔丁顿的双眼,说:“你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特里维康认识希拉瑞莉超过二十载,与她相处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要多,对她的了解也比任何人深。
女佣回来,听到特里维康说:“我反而觉得她能在死前见到你,她最心爱的儿子,也是一种安慰。”
女佣插口:“是的。夫人去世时的样子好像正在发着好梦一样,笑咪咪的,好开心的,一点也不似死人。”女佣一想到孩子失去母亲,心里一酸,眼眶湿润了:“大家都说,从来没见过那么幸福愉快的死人。”
“不能跳舞对希拉瑞莉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因此,她要求最后一支舞要在皇城花园里跳,幸好这愿望实现了。我们,不,应该是希拉瑞莉跳出了她人生中最完美,最感动人心的舞蹈,她成就了无人能及的传奇,她的名字将永远流传下去。”
现在只要看到五彩繽纷的花、夕阳、风声,眼前就会自然而然地浮现希拉瑞莉跳舞的倩影,心也会变得悲痛哀伤。
女佣听着听,哭了起来。
仲使他们如此说,奥尔丁顿仍觉得母亲的死与自己是脱不了关系,他不再气母亲,反而内疚后悔不已;想起与母亲一起的点滴往事,泪水夺眶而出。
“别哭了。”特里维康把奥尔丁顿抱入怀里,淡然一笑,说:“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个婴儿,抱在手上,哇哇大哭;一眨眼,你己经长大成人,现在我要走了,你又在哭。”
“你要走?”
特里维康说出来见奥尔丁顿的目的:“我要离开这里,可能以后都不会回来。”
“去那里?”奥尔丁顿用手背抹去面上的眼泪。
“迴江。”
国境以东是一片广阔无堐的蔚蓝海洋。有成千上万的岛屿,混合着不同的文化习俗、政治军事集团,因为数众多,被统称为迴江诸国。其中部份国家与大陆有商业交往,部份处于对敌状态,还有更多从未接触。
“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
“我一直想去迴江学习他们的舞蹈,希拉瑞莉也曾想过要跟我一起去。可惜,她放不下杜德和你;而我放不下她,才延误了这么多年。”
“没必要说以后都不回来。”
“迴江有成千上万的岛屿,光是要走遍所有的岛屿,观摩他们的舞蹈,就要用上几十年的时间。更可况要学习他们的舞蹈?”可能是说着舞蹈的事,他的目光再次明亮起来。
从小就认识的人,也是唯一一位有好感的母亲的情人。知道他要离去,奥尔丁顿难免有点伤感。
特里维康早就听说了杜德一家三口团圆的事,不难想像到奥尔丁顿心里有多难过。他提议:“要跟我一起去迴江吗?”
奥尔丁顿摇头,这里有杜德。
“那么,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奥尔丁顿没有回答,他想回南方。
“如果,将来遇到不如意的事,去我的家。虽然我己把它送给了朋友,但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会帮忙你。”
“嗯。”
他知道那个地方,五层高的楼房,特里维康住在最高的一层。
屋里有一间采光极高的舞蹈室,妈妈回首都时,多数会住在那里,方便练舞。他自己也去过好几次。
“几时走?”
“明日一早。”
最后特里维康提出了一个要求:“可以让我离开前,进入白夜墓园向希拉瑞莉道别吗?”
“呃?”
希拉瑞莉下葬的地方是尼克家族的私人墓园-白夜墓园,外人一概不准进入。特里维康出身平民,能出入上城己经是他能力的上限,故只能在墓园外远远地哀悼。
奥尔丁顿搞明白状况,立即请女佣帮忙安排他俩进白夜墓园。
在男仆人的引领下,两人坐着马车来到白夜墓园。
奥尔丁顿和特里维康两人都无说话,慢慢地走,来到母亲的墓前。
雪白而精致的墓碑,躺着烂醉如泥的尼克。 他满面泪痕,落魄痛苦地沉睡。
奥尔丁顿看在眼里极其憎恶,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相反,舞蹈老师心同感受。他把盛放的桃红色玫瑰花放到墓前,默默在心中说了几句话才离开。不久,他就追上奥尔丁顿。
他正在一棵树下喘息,身体虚弱得连走路也有点困难。
特里维康来到,正好扶他慢慢步回马车上。
“不跟希拉瑞莉说一两句话?”
“免了,看见那头死猪就倒胃口。”
“别怪他。他太爱希拉瑞莉,才无法接受她的死。”
奥尔丁顿盯着舞蹈老师的面看,讶异于这句话会出自情敌的口中。
“他也许是世上最爱希拉瑞莉的人。他跟希拉瑞莉相识近二十载,但希拉瑞莉从没把他放在眼里,他看着心爱的人跟不同的人交往欢聚,忍受着刺心的痛苦,但爱慕的心从未改变,由此至终,都在她身边默默地支持她,守护她。他是个可怜的人,别憎恶他。”
奥尔丁顿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
吹来一阵秋风,把墓园里行人道两旁树上的花朵吹散,甜甜的花香伴随桃红的花瓣四散飘下。
比起淡雅的薄雪草,这种带甜味的桃红色娇艳花朵,更适合母亲。奥尔丁顿如此想。
“真漂亮,像希拉瑞莉一样,令人一见倾心。”特里维康赞 叹道。
特里维康心感幸运能遇上她,他将带着希拉瑞莉的回忆度过下半生。
两人慢慢地回到墓园大门,特里维康说了一句“保重”之后离开,留下怅然若失的奥尔丁顿回望墓园里的桃红花树,一阵凉风吹过,更多的花瓣被吹落,飘散空中,徐徐落下。 从白夜墓园回来,奥尔丁顿反覆思量,心里仍然渴望回南方,虽然对杜德一家团圆的事仍耿耿于怀,但他最终决定要回南方军队里,跟大伙一起生活和作战。
他打算等身体回复体力后,立即偷渡离开首都。因此,留在大宅休养的日子,依时吃药,作息定时,其余时间都跟伯爵尼克下棋消磨时间。
伯爵尼克对于可以下棋的对手十分挑剔,没有相当棋力的人绝对不会跟他下棋,与棋力相当的人下棋,又总是废寝忘食,通宵达旦。因此,能有此实力和体力精神的人实在不多。
加上,大多数棋友不是战死,便是老病死,可以和伯爵尼克下棋的人己经寥寥无几,故此他十分热心教导奥尔丁顿,希望培养他成为出色的棋士。
伯爵尼克几乎每天天亮就缠着他下棋,直到天黑才被仆人或医生劝告停止,让奥尔丁顿休息。
奥尔丁顿肯跟他下棋初时只为了打发时间,及后他发现下棋就像打扙一样,一开始就要小心计划部署,每一步必先估计对方接下来的对应。他渐渐发现下棋的有趣之处,并视下棋如打扙的练习,认真听取老人的指导和思考改进。
伯爵尼克对于奥尔丁顿的棋艺进步神速,十分高兴,更用心指导。
某一个晚上,总管如常在用餐后,走到地下仓库,点算一下食品库里的食物是否足够,需要增加什么。 这时,有一位女仆,拿着雪白的床单走来,问:“总管先生,新来的女仆忘了用这个晒了太阳的床单给奥尔丁顿少爷……”
年老的总管,跟随老主人工作己超过五十五年了。
在这大宅里,几乎所有的人事物都由他来管理。但是换床单这种小事,没必要来请示他。
“快去换。”
“不是。”
“唔?”
“这种小事我怎敢打扰总管先生呢。 当然马上去换,但当我走上二楼时,看到有人躡手躡脚的从奥尔丁顿少爷的房里溜出来,然后我走进少爷的房间查看,一件东西都没有少,起初我以为自己眼花见鬼了……”
总管说:“讲重点。”
“喔,是。 我动手更换被单,就在奥尔丁顿少爷的枕头下面发现这一封信,我觉得有可疑,所以第一时间来向总管先生你报告。”
中年女仆把信交给管家,信函未被开封。
是谁这么鬼祟把信交给奥尔丁顿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