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九却忽然睁开眼睛,视线略略向上移,很是贪图浮银尚且待在自己身边的时刻,声音却是不由得低沉一分:“你早就认识我了是么?”
浮银闻言亦是缓缓撑开眼睛,跳动令九长发的手也是微微一怔,但下一瞬便恢复了如初神色,话语依旧浅浅却很是温柔:“你梦见了些什么?”
浮银只是重复一遍先前的话语,并没有正面回答令九的问题。
令九往浮银怀中再蹭蹭,额间抵着他的下巴,很害怕将要失去他,却是很久都不言。
许久没听见令九的声音,浮银却是有些疑惑,微微拉开一分与令九的距离,垂下眼帘瞧着她,开口问:“为何突然问这个?”
令九眼眸中隐约有些闪烁在跳跃,想到方才自己所梦见的便心有余悸。想到这一世最初遇见浮银时他便是戴着那张银色的面具,会不会那时候浮银便已经知道自己前世就是十二魔渊的魔君,所以故意戴上先前的那张面具呢?
只是令九却没有将他认出来。
令九摇摇头,将脸埋入浮银怀中,“没什么,只是觉得你我之前,一定见过。”
浮银面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怔住,单单从令九的话语中便已然明白令九想起了些什么。前世他曾好些次在她身边徘徊,这一世见令九的第一面他便将她认了出来,只是不确定令九还记不记得曾经有个在腰间别着一株烈焰花,身着一身胜雪白衣走至她面前去的男子而已。
再想到从前,浮银也是不由得在心底一声发笑,嘲笑自己一番。当初见令九时还纠结犹豫了许久究竟要不要戴上从前的银色面具,或许从那时候起他心中便抱有了一丝期待。
既想要令九能在见到那张银色面具时将他想起,又在想着令九最好不要想起他,这样他才可以继续完成计划。
想到自己当初那复杂的心情,浮银不禁一笑却是被令九给抓个正着,“你笑什么?想到什么了?”
不得不承认,经过了五十年,令九的敏锐力确实是比之前好多了。要是放在五十年前浮银这么浅淡一笑令九还不一定能捕捉到呢。
浮银却好像不愿意说一般,只是将令九往自己怀中再搂入一分,两人都像是害怕对方会突然消失一般,所有的动作都是想将身边的人留在自己身边,有些小心翼翼。
令九却不罢休:“难得见我们浮银小仙偷笑,倒是还要藏掖到底了?”令九带着打趣地话语传去浮银耳畔,隐隐地还带着一丝挑衅之意,面上止不住泛出笑意,瞧着浮银的神色好生阑珊。
谁知浮银却在手上一用力直接将侧着身子在他怀中的令九推平压在身下,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他面上被令九说成是偷笑的笑意还未退去,闭着眼睛却很能掌握好动作与力度。
浅浅的声音就在令九面上响起:“若是我说想到当初自己见到你时的复杂心情而笑,你信不信?”
很浅却很真挚的话语,令九又怎么会不相信呢。
浮银吐出的温热气息打在令九面上,有一下没一下的使得令九面上不免有些痒痒。
五十年的等待不长,可对于令九来说她却再也不想与浮银分开这么长的时间了。也没有多想,只是对浮银还是有种患得患失的感觉。
令九向着浮银面上伸手,有些迟疑。现在的令九不免害怕这一切都是一场镜花水月,生怕自己微微一伸手触碰便会全数烟消云散。
浮银用那种再温柔不过的眸光瞧着令九,等着令九来触碰自己的脸。不止是令九,浮银也需要感受现在的令九是真实存在的。
而在自己的手触碰到浮银带着温热的脸庞时,令九浑身一颤引得浮银亦是微微一颤。
稍稍一皱眉,浮银没有让令九看出他的不安。
其实何止是令九害怕浮银不会原谅自己呢,即便是再稳重深沉会算计人的浮银亦是会感到不安啊……
五十年前,令九所做的一切都是打着要向所有人报复而颠覆九重天界的名号,可说到底,那不过是令九想要确认夙洛的心意的最后方法。
没有办法引起那个冷若冰霜的九重二殿下的注意是么,所以令九才会采取那种极端的方式来毁灭一切……这一切,都是令九为了夙洛而不惜付出的。
令九为夙洛做了这么多,即便是浮银也没有办法去相信现在的令九已经完完全全放下了夙洛。即便现在令九就在他身边,即便现在令九只是属于他一个人的,可他却还是不安,很不安。
令九的眼眶忽然变得有些湿润,瞧着浮银那颜色浅淡却意味深沉的眸子终究还是将自己的梦境说了出来:“我梦见了前世,我还是魔君令九的时候……”
“嗯……”浮银以自己的鼻尖微微摩挲令九的鼻尖,很是耐心等着她将那个让她不安却同样让她想起自己的梦境一点一点说出来。
“那时候的烈焰花,是你特意为了帮我疗伤而去取来的么?”
“嗯。”浮银只浅浅答这么一个字。
去到十二魔渊封印最强盛魔气的地方,只是因为当时的令九需要这药物来疗伤,所以浮银去了。只是可惜那时候的令九防备心太强,甚至没有问上一句那个穿着一身胜雪白衣,戴着好看的银色面具的男子有没有受伤。
“那时候,十二魔渊里的魔气伤着你了么?”希望这句话还来得及,尽管已经晚了足足三百年。
浮银的话语照旧很浅,“已经没事了。”
这么说来,当时浮银的确是受过伤。
“当时,你去了哪?”令九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才又问出口:“在你将烈焰花交给我之后,你,一个人去了哪?”
不知为何,在不久前的梦境落下帷幕之后,似乎有很多感觉令九都记起来了。当初在十二魔渊里充斥着的另外一份气息,究竟是谁的……
浮银亦是陷入了半瞬的沉默之中,而他也明白,既然令九已然这么问了,那边说明她已然想起了一切。
浮银亦是不打算再隐瞒:“我一直在十二魔渊里。”
令九心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猛然一怔,原来早在三百年前浮银便默默地守护在她身边了……在她受伤的时候给她送药来,在她孤寂的时候,浮银亦是在一个可以看见她的地方感受着她的感受。
这种种都让令九不免鼻酸,可却不想在浮银面前哭出来,微微一吸气,换了话题却还是围绕着她那个梦境。
“当时烈焰花灼得你疼么?”烈焰花的效用奇佳,可作用之时的痛苦却是常人无法承受住的。因为令九受过,所以才更能体会到那是种怎样的苦痛。
浮银温柔在令九额上印下一个吻,只是将她拥入自己怀中,并未再做其他动作。
突然之间便有一阵很长的沉默在两人之中蔓延开来。
不知为何,令九突然有些困了。嗅着浮银身上淡淡的清香味,令九很快便抵不住梦魇的入侵。
可就在她半梦半醒意识开始迷糊之际,浮银浅淡却温柔的声音终于传开。
令九听得很清楚,浮银说的是:“看你看过的风景,受你受过的苦,便是我的所求。”
而浮银不会知道,这一句话即便是到了百年之后仍旧会被令九记住。
而在百年之后每次想起这句话,想到这个人,令九的心便如同被撕裂一般,于是百年后的令九开始强迫自己变得冷血无情。
只是现在,令九与浮银,都相互贪图着彼此的温暖,都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份来之不易的重逢与安宁。
梦境还未结束。
仿佛就在今晚,仿佛就在这一瞬间,所有曾经被重重封印住的记忆全数都被令九的执着冲破开来。
曾经那些她想要知道而苦苦追寻的真相,终于一件一件铺陈在她面前。
自己为何要那么冷血无情,是因为自小没犯过任何错的她被困在十二魔渊底层,是因为她的父君被人无情的从魔君之位上拉了下来,再是被无情地抛弃,所以她才会要想方设法登上那个曾经属于她父君的位置啊……
自己为何会要率领魔界一次又一次攻打天界,永远不想要为自己寻得一丝安宁好好活下去呢?
是因为自己曾经被那个九重天上的二殿下狠狠伤过啊,是因为自己的一片真心被人无情刨出来最终践踏啊……
自己为什么会在十二魔渊中隐隐觉着有人在陪着自己,在守着自己呢?
是因为那个戴着银色面具,身着一袭胜雪白衣的温柔男子从未离开过她啊……
令九终于放弃抵抗,在浮银怀中沉沉睡去,将所有的一切都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浮银说的那句“看她看过的风景,受她受过的苦,便是他全部所求”深深烙印在心底。
然后,终于能够下定决心彻底忘了那个人,将自己这一颗等待了五十年终于重新完整的心,全部献给浮银。
献给从前那个感受到她的孤独的白衣银面男子。
浮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