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月看见东方启流的那一刻,忽然笑了。那秀丽的面容映进了他夜视黑暗如白夜的眼睛,像是在月光下流光生辉的一颗夜明珠。
看见他的时候,她的眼底不免滑过几分苍凉。终于看见他完好无事之后,凰月松了口气。
“是你。”
他轻声说道。
可是身体却也在那一刻再也撑不住的倒了下来,径直的往她怀中栽去。凰月本想上前一步去接的,可是冷幽莲的速度快过她。
“父亲!”冷幽莲看着怀中的广烈,神情满是担忧。扭头看着凰月,着急得问道:“太子妃,现在应该怎么办?”
“看一下他的伤。”
冷幽莲这才反应过来,只见广烈的左手垂在地上,已经流淌出了大片的鲜血。冷幽莲瞬即撕开了广烈的衣服,只见那手臂上出现了一条蜿蜒伤口,鲜血淋漓,夜色下只见浓重,虽不能看的异常清晰,却也能判断出伤势严重。
凰月看着他的伤势,猛然想起她曾经抓过他的也是这只手。想不到他的伤势竟然还没好。
冷幽莲皱起了眉头,不禁心疼得说道:“父亲的伤还没好,怎就能逞强进了皇宫呢。”
看见他的时候眉眼间是再也不见那风流之态,那眼睛再也不潇洒如云,淡漠如雾。那种缥缈如万里流云的眸光如今也是变成了幽深冰冷,他不知道这些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只见他紧皱着眉头躺在冷幽莲的怀里,凰月忍不住想伸手抚平他的眉宇。握着手,凰月还是忍住了。站在原地,忍不住叹了口气。现如今他受了重伤,也要救出常振南。凰月明白他快意恩仇的秉性,想当年常威背叛是假,在监斩他的常威必定是偷天换日将他救。他欠了常威一条性命,现如今他才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救出这常威膝下的长子。
“这里对他来说暂时是最安全的地方,幽莲,你速回未央宫问扇儿取些止血的药膏来。这些我都偷偷有备,以备不时之需的。”
“太子妃,就有劳你照顾我父亲了。”
冷幽莲将广烈放在了地上,担心的再看了他一眼。
“放心,我会照顾他的。”
“嗯。”
冷幽莲转过身,快速的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中。
凰月轻轻走近他的身边,俯身蹲在了他的身边。他的半边轮廓被清冷的月光掩映着,只见出微微的苍白。凰月伸手试图抚平他眉宇间的褶皱,可是在指尖触碰到那温度的时候。她的心底升起百感交集,清如泓泉的眸中就升起了一股雾水,闭上眼睛,泪水忍不住就缓缓顺着面庞落下。
“你可是真活着......”
凰月的内心波澜起伏,再也禁不住自己的冲动趴在他的胸膛上抱紧了他。灌进她鼻腔的是他散发在他身上的血腥味,可是就算这样她的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启流!启流!”
在客栈遥望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喊他。如今真能实现了,她真的感到好安心。
“小尧儿...”
趴在他的胸膛上,凰月听见头顶传来属于他的声音。凰月猛的一怔,抬起头来看他。只见他闭着眼睛,似是梦呓般的嘴中发出喃喃的声音。
“我在,启流,我在!”
凰月握紧了他的手,贴在满是泪水的面庞上。
月光下,这个秀丽的少女对着他笑。一滴鲜血沾在她的脸上像是一颗鲜艳的美人痣,落尽他冰暗的眼底,那笑,似曾相识。
他莫名的一愣,随后抽回了她欣喜抓住的手。
“你是太子妃,不应该抓着我的手。”
他勉强的撑起了自己的身体,解释。
是啊,她是太子妃。如今这副身体,他再也不认得。他们之间,早已经隔了崇山峻岭。他有着他的日子,她活着有她的目的。凰月也不觉得失落,只是这样看着他活着就好。
见他靠在了墙上,重重的松了口气的时候。
“还是觉得很难受吗?”
她的声音柔柔的,响在沉静的屋子里。
“不,只是觉得很痛。”
广烈捂着自己受伤的左右,阵阵灼热像是针在戳着他的心头。
“我上次见你受伤的时候也好些日子了,怎么会没好呢?”
他离她站的很近,那一张关切的面孔落入他的眼睛。这个女人由里到外的让他感觉一丝亲切和熟悉,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开口解释。
“我只是简单的敷了一两次金疮药,之后就随着他好去了。”
凰月叹了一声,想着他也是实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
“这样你的伤怎会好全,怎能如此随意呢。”
眸光深处,涌起了一番无奈。想起他以前可不是这样子的,她就算跌倒,也会耐心劝她要涂上膏药。
“刚才我昏过去的时候,可是你在叫我?”
他刚才昏过去之时,只觉得有道声音一直在叫他过去的名字。声泪俱下,让他的心头不由一颤。他努力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然看见了这个当今的太子妃。
“我没叫你。”
凰月矢口否认。
‘启流,若是我承认,我该如何向你解释我还活着。咫尺天涯,就让你当自己是做了个梦吧。’
他失笑,闭上眼睛靠在墙上。
果然是个梦而已。十四年了,他已经很少梦见那个影子了。
忽然,在非常寂静的夜色中响起了木门沉旧的声音,广烈警惕的站了起身。可是他一走动,身体就朝着前倾去。
“别说话。”
凰月搀扶起了广烈,往着一边的衣柜后走去。
嗒嗒的脚步声响在了这个屋子里,凰月侧头去看的时候,广烈却抓住她的胳膊。黑暗中,凰月只见他对着她摇了摇头。
是别让她看吗?凰月将头缩了回来。
只听见这嗒嗒的脚步声忽然就静止。按道理如果是冷幽莲回来,她见到他们不见了一定是迫不及待的寻找的。可是这脚步声却停住了,远远的,像是就站在了门口没有进来。
凰月心中一惊,如果不是冷幽莲,还会有谁会到这个地方来?
凰月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转而去窥探。只见屋中径直走了一个英挺的身影,他手中提着一盏宫灯,昏黄的烛光掩映他深邃的面庞。只见东方朔的身上披着一件绣金丝龙纹大氅,头上也戴了一顶防着更深露重的雪帽。他站在原地,那深思的眼神一直盯着看墙上的画像——
凰月先前不注意,可是现在循着望去。这画像已经封尘,却依稀可见一个女子的容貌。巧笑倩兮,顾盼神飞。
凰月心头一震,不由睁大的眼睛。那画像上的女子,不就是她的前世卿尧雪!
东方朔脚步不轻不重的走近,伸手在那画像上摸了一下。厚重的灰尘沾染在他结茧的指腹上,捻着,他忽然低头轻声说了一句。
“十四年了呢,雪儿。等我再回来的时候,为何你已经去世了。”
仰着头,他唇边划开薄凉,苦笑了一声。
“做我的皇后,终究是有缘无分啊。”
躲在衣柜后,凰月的心头狠狠一震。明明是他害得她的父亲和哥哥惨死军中,明明是他下令斩了他卿家一家满门。而如今,他怎能站在这里说出这样冠冕堂皇的话!
“当年我虽设计接近你,最后却也不想负你。”
不想负她!凰月震惊的睁大了眼睛感到难以置信。
“他只不过将你卿家当成他登基得踏板石而已,知道你父亲卿大将军和你的哥哥卿卫令怎么死得吗?都是朔一手布的局。”
凰月至始至终都记得刁蕙兰在她临死前说的这句话。
可是他在她画像面前这番话说的深情,面对一个已故之人。他为何要去巧言胡诌?凰月不禁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脑中的思绪一时间感到有些浑乱。
那昏黄的宫灯掩映着他半边忧伤的面孔,凰月心中有种冲过去质问的冲动。可是她还是按捺住了,她要冷静。就算他说的是实话又如何!当年,她卿家上下可是全部因为他而死的!而她,也是因为他的薄凉而死!若他真的爱她,刁蕙兰害了她为何还会被他扶上皇后之位!
种种烟云过往是刻骨铭心的呈现在她的脑海中,面对这个男人,她除了更多的依旧是赤裸裸的仇恨。
“启流,我知道你在这里。出来吧,我不会抓你的。”
话锋一转,他依旧站在那里。果然,凰月知道他到这里来的目的绝对不单纯。看来,还真的不止是来缅怀她的。
“待在这里。”
广烈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按着自己的伤口就准备出去的时候,凰月一把拉住了他。
“别出去。”
万一东方朔只是引蛇出洞,万一他在这繁涵宫旁埋伏了禁军。广烈一出去那只会处于更加危险的地步,如果真的像他所说,东方朔不会抓他,那就算广烈不出去,他也不会动手的。
静静的等了好久,东方朔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受了伤,还是出来吧。这皇宫森严,你一直待在这里也只是等死而已。”
良久,东方朔都没有得到回应。摇了摇头,蹲下了身子将宫灯放在了地上。然后,转身离开了。
那英挺的背影在清冷的夜色下,显得修长孤寂。